鹿黎趁那熊妖跑走,慌忙上前查看已經被啃食得麵目全非的屍體。
因為熊妖半途逃竄,屍體僅缺了一隻胳膊。
胳膊斷裂處雖然流血,但傷口不見卷曲,不似生前傷口,這人的確在被熊妖撕咬前就已死亡了。
如此說來,熊妖隻是毀屍,並未殺人。那麼此人死因到底是什麼呢?
鹿黎仔細檢查了屍身各處,除了被熊妖撕扯掉的胳膊和小腿上的咬痕,身體上沒有其它外傷。
她拿出隨身帶著的水壺,將屍身上的斑斑血跡粗略衝洗一番,終於在脖頸處發現了新的線索。
屍體脖頸處有一行很明顯的勒痕——是縊死!而且根據這勒痕的方向看,很有可能是自縊。
若是自縊,那便不是妖怪害人了。
正思索著,身後傳來腳步聲。
回頭看去,竟是那熊妖又回來了!
它滿臉血漬緩步而來,臉正處在樹木投下的陰影處,看不清表情。
鹿黎後退幾步,右手背到身後,將靈力開啟,準備積蓄法力趁其不備出個大招。
那熊妖晃晃悠悠向她走了幾步,竟一下跪在了地上。
這轉折太過突兀,鹿黎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熊妖身後傳來墨淵的聲音,“請捉妖。”
鹿黎趕忙封了靈力,見墨淵持劍從樹影中走出,站在那熊妖身後,一臉平靜的表情與熊妖臉上的泫然欲泣形成鮮明對比。
“哈?還能這樣?”鹿黎有些懵,一時想不明白,他為何不好好做探子,非要衝鋒陷陣張羅她捉妖。
她挑眉道:“這妖不能隨便捉。”
“什麼意思?”墨淵眉頭蹙起。
鹿黎倒背雙手,踱起了步子,“我們捉妖也是有原則的,不可亂捉。首先好妖不捉。”
墨淵聞言冷哼一聲,指著地上那具血屍道:“他可不是好妖。”
這話說出口,仿佛砸到了那熊妖頭上,他撇著嘴,默默將頭垂地更低。
鹿黎讚同地點點頭,又道:“就算不是好妖,也不能隨便就捉,要分兩種情況。”
墨淵聽得有些不耐煩,皺眉道:“哪兩種情況?”
“未傷及他人性命的,可奪其靈丹,讓其以人類身份繼續生活在原處。若是傷到他人性命了,那便要將其捉了遣送回仙界天牢。”
她頓了頓,走到墨淵跟前,指著那地上瑟瑟發抖的熊妖道:“此妖雖食人肉卻未傷人性命,具體要不要捉還有待探究。”
墨淵聞言,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你說他隻是吃了人肉,卻沒有殺人?”
鹿黎點頭。
墨淵不儘信,冷哼一聲問道:“那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這便有待咱們探查一番了。”鹿黎說著,心下卻道:這探子為何著急捉妖,也便可趁著查案之際,略知一二。
熊妖聽到此處,發現自己或有一線生機,滿眸感激之前望向鹿黎開口道:“女俠真是明察秋毫。人真不是我殺的。我隻是個熊妖,因為妖力不足,變幻出的人形麵目凶惡,所以就獨自居住在這山中,以野果野獸為食。”
“你管這叫野果野獸?”墨淵指著地上慘不忍睹的碎屍問道,驚得熊妖一哆嗦。
它好似很怕墨淵,身上抖得厲害,不敢再說話。
鹿黎白了墨淵一眼,對熊妖道:“你繼續說。”
熊妖這才繼續道:“這說來話長,最近幾個月,那陳氏莊園的人總往這山裡送人屍。這屍體放在這裡也是要腐爛掉的,我便吃了避免浪費……我當真從未害過人。”
那熊妖說著竟委屈得紅了眼圈。
“避免浪費?隻挑四肢頭顱去吃,就不浪費了?”墨淵仍舊挑他的刺。
熊妖不敢看向他,言辭怯怯道:“那軀乾不是我想要扔掉,實在是其中裹挾的妖咒太重,難以下咽。”
“妖咒?”墨淵和鹿黎聞言對視一眼。
妖咒是妖利用妖力在人身上下的咒。這些屍體身上有妖咒,也就說明那陳氏莊園中,必定有妖作祟。
“那陳氏莊園在何處?”鹿黎問那熊妖。
熊妖麵露諂媚道:“就在桃花城南郊,要不我帶二位前去。”
“不必,你留在此處。我們進城後便會通知官府來收屍,在那之前你負責看守屍體,保護屍身不被野獸拖走。”鹿黎說完轉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頭道,“你也不許再啃食人肉。若再犯,就等著妖丹被收吧。”
熊妖聞言,立刻連稱不敢,乖巧的湊到那具被他啃了一半的屍體邊上,眼巴巴地盯守。
下山之後行不多時便至桃花城,一進城便是一家醫館,阿時的腳扭傷嚴重,片刻前被墨淵送到此處,此時正呲牙咧嘴地上著去腫止痛的藥膏。
見他行動不便,二人說明去處,叮囑阿時小柳暫在城中住上一宿,又向醫館中話最多的學徒打聽了衙門地址,這才離開了醫肆。
穿城而過一路向南,街景亦漸漸繁華起來,鹿黎發現這桃花城內當真說戲館眾多,不少京城世家紈絝專程遠道趕來,隻為聽某位名角唱上一回。
在這眾多戲館中,有幾家格外火爆,雖然旗子上寫的字各不相同,但匾額上均刻著「桃香館」三個大字,應是一家商賈開出的分號。
不過懸案當前,鹿黎雖然喜好這些,卻無心關注。
兩人行至衙門,將燕來山中有人拋屍一事上報,隻說有可能是妖咒害人,將熊妖毀損屍體這段瞞了下來。
一聽說有妖害人,府衙中眾人皆懼,連縣丞也戰戰兢兢拿不定主意,眼珠子滴流轉了好幾圈,最終看向堂下站著的二人,試探道:“敢問二位捉妖局同僚,可願帶人調查此案?”
墨淵鹿黎正有此意,自然點頭同意,領了衙門的公差公文帶了幾個強壯膽大的衙役前往陳氏莊園。
眾人穿過桃花城,在南郊果然看到一大片莊園,良田廣袤,不少佃戶耕作其中。再往南行片刻,便見一處宅邸,朱瓦飛簷很是氣派。
鹿黎見這陳家置業豐茂,不由向身邊衙役打探道:“不知這家人作何營生?”
身邊衙役略感驚訝道:“大人竟不知陳氏之名?這桃花城中三分之一的戲館可都是陳家產業。”
“戲館……”鹿黎腦海中浮現出“桃香館”三個字,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繼續問道,“不知這陳家戲館商號是?”
衙役答:“城中匾額上寫著桃香館的都是陳家的戲館。”
“這陳家置業為何不用陳字做商號?”鹿黎有些不解。
“據說,這桃香是陳家夫人的名字。以前陳家的戲館確實是以陳為號的。但大約在十年前便統一改成了現在的「桃香館」。說也奇怪,這陳家世代經營戲館行當,一直不溫不火,自從改了商號,陳家戲館連出了不少名角,生意連上幾層樓,很快便成了行業巨頭。”
言語間,一行人到了主宅庭院門前。大門口旌旗上書一“陳”字,正隨風獵獵。
剛在大門口站定,便有門人迎了出來,待墨淵說明身份,門人毫不猶豫便將他們請了進去。
墨淵隻說自己是衙門派來審查賬目的,並未提捉妖一事。
門人隻當他們是尋常來檢查稅務,笑道:“我們陳家一直本分經營,財務分明,家主一向都歡迎官府前來視察。諸位大人請稍候。”說著便差人前去知會家主和管事。
這陳家果真富貴世家,院內置景華麗,環顧四周,假山流水,奇珍異草,目不暇接。
其中最讓鹿黎在意的,卻是進門處的一處屏風。
這處三疊屏風,雖然體量寬大,但紋樣並不華麗,材質也非常普通,在這院中顯得與周邊美景格格不入。
墨淵也注意到了這個屏風,他上前端詳片刻,低聲對鹿黎道:“是妖界法器。”
雖早就料到這莊園中必有蹊蹺,但一進門便見到妖界法器,還是讓鹿黎有些意外。
仙界法器與妖界法器不同派係,因此鹿黎隻對尋常易見的妖界法器有所了解,對這屏風卻並不熟悉。
她疑惑道:“不知這法器有何作用。”
墨淵道:“封妖屏風。能將妖氣封於宅中,避免外人感知到妖氣。”
“所以此宅中當真有妖。”鹿黎抬眸與墨淵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片刻後,一位麵容清俊,姿態儒雅的男子迎了出來。
鹿黎心道這陳家莊園的管家竟如此年輕,不料旁邊門房將身一俯,恭敬道:“家主。”
眼前男子看起來將將三十而立,竟已是陳家家主。
男子掃視來人,見墨淵和鹿黎是領頭的,便走到他二人跟前,作揖道:“在下陳昱,我這莊子偏遠,各位一路辛苦了,請隨我先去飲杯茶解解乏再行公事。”說罷便做出“請”的姿勢。
墨淵抬腳跟在他身側,深色自然與之攀談起來。
鹿黎卻跟在他們身後心下打鼓:都道妖若修煉得道,能夠容顏久駐,這家主看著如此年輕,莫非他便是妖?
她趁墨淵不注意,微啟靈力,正要向陳昱身邊試探是否有妖氣,卻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回頭去看,是那門房追了上來。
隻是這會兒他臉上沒了剛才的坦然,竟頗有些驚慌。他匆匆跑到陳昱身旁,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陳昱聞言,雖沒有像門房那般驚慌,卻也麵色微變。他轉身欠了欠身,麵帶歉意道:“諸位大人請先去正堂飲茶,陳某去處理一點雜事,去去就回。”
“我們正擅長處理雜事,不如與陳掌櫃同去。”墨淵麵色如常,語氣卻堅定。
陳昱猶豫片刻道:“隻是莊子上的小事,不值得大人掛心。”
他說完見墨淵眉眼間神色不動,隻得道,“若是大人不嫌莊上瑣事繁雜,便同陳某前去一看。”
墨淵點頭,一行人便跟著陳昱折返出了院門,往佃戶住處走。
“不知是何雜事?”路上鹿黎向門房打聽。
“是我們一個佃戶,犯了瘋病。”門房擦著額上的薄汗小聲道,“其實這人瘋了好久了,隻是今天竟拿刀自傷,令人頭疼。”
鹿黎聞言點頭道:“確實頗為駭人。”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門房搖搖頭道,“最嚇人的是,此人一直稱自己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