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群柳紛紛給她使眼色，讓她把手放下，心道不可輕信於人。小柳妖無視群妖的暗示，仍是倔強地舉著柳枝。

鹿黎見她意誌堅定，點點頭，手腕微轉，掌中聚起一團明光。

群妖見她真的施起法來，紛紛瞪大了眼睛。

隻見她翻手一甩，將那光推到小柳妖身前，柳妖纖細的枝乾瞬時便籠罩在光中。待光散去，一個看起來大約二八之齡的女孩出現在原本柳樹所在的位置。

這女孩圓臉圓眼，正驚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接著又低頭細看身上穿的柳綠色襖裙，最後視線定格在穿了繡花翹頭履的雙腳上。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像是終於信了，歡呼起來：“我竟然真的幻化人形了！”

剛剛還在等著看鹿黎被打臉的柳妖們此刻都吃驚地長大了嘴。

從低級妖幻化人形，少說也需要上千年的修為。這女子竟然靠著自身靈力，輕輕鬆鬆便轉化了千年修為給小柳妖。

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小柳妖在林中大道跑了幾圈，終於停在鹿黎身前，她喘著粗氣單膝跪下道：“多謝仙子助小柳完成所願。仙子想讓小柳幫什麼忙，小柳一定儘力而為。”

鹿黎將她扶起，遞給她一張紙道：“我需要你去一趟捉妖局西京分所，地址我已經畫在紙上，所求之事也已經寫在紙上。你隻需將紙和這個法器交給西京分所即可。”

說完，她從袖中摸出幻鏡，交給小柳。

昨晚便發現幻鏡被那歪脖柳妖摔壞了，沒了幻鏡便得用靈力與仙界聯絡，那探子留在身邊很容易露餡，所以她差小柳將幻鏡拿去送修

小柳接下任務，拜彆鹿黎便上路了。

待小柳身影走出視線，鹿黎環視了一圈剛才還在質疑她的柳妖，在掌心重又舉起一團明光。

周圍柳枝抖得厲害。

“我既能助她幻化人形，便能將你們打回虛空。”她頓了頓，聲音中多了幾分威脅的語氣，“從今天起，誰都不允許在柳林中作惡，另外，今日所見不得外傳。若有違反者，殺無赦。”

“是。”“一定一定。”眾妖連連應和。

鹿黎收了手中的靈力轉身出了柳林。

留下林中一臉震驚的柳妖們百思不得其解：“她靈力這麼高，前晚為啥不出招還手？”

回到分所時，夜色已漸濃。

鹿黎推開虛掩著的正廳，廳內漆黑，早已沒了人聲。繞過屏風，她從小門進到後院。剛邁進院中，便見院牆上赫然一個熒光閃閃的“死”字。

夜色中萬籟俱寂，僅有屋後一株垂柳在微風中時不時發出枝條摩擦的聲音。

月潛雲中，所長和墨淵屋中皆已熄了燈，光線愈發晦暗，高牆上那幾個熒光大字在仿若實質的黑暗中，顯得突兀又詭異。

鹿黎強忍住略微緊張的心跳，緩步走到院牆跟前駐了腳，抬頭細看。

那熒光大字竟是千萬隻螢火蟲組成！

再次開啟靈根，仍未有絲毫妖氣。鹿黎若有所思，片刻後，她抬手在那字前揮了揮，幾隻螢火中被驚擾飛走，熒光字澄時缺了一角。

她伸出手指在牆麵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聞了聞，輕輕點了點頭。

翌日清晨，推門而出，正見所長坐在院中喝粥。

“昨晚又見到了嚇人的景象。”鹿黎說著在所長身邊坐了下來。

所長見她麵色難看，趕緊盛了碗粥遞到她麵前，“細細說來。”

“你有所不知，我昨晚見那院牆上書有“死”字。更可怕的是，那字竟能發光！著實駭人。”鹿黎說著吸溜了一口熱粥。

“這院中確實時有怪事，你靈力低微，怕是正常的。你要是搬出去住，我也不怪你。”所長歎氣點頭。

熱粥將五臟六腑暖得熨帖，鹿黎的聲音也大了幾分：“怕？笑話。就是幾團鬼火幾個字，又傷不到我。若是它真能動得了我，再搬走不遲。”

院中無人的角落，兩個隱在暗處的人影互相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夜幕再次降臨。

鹿黎正歪在床邊，無聊地翻動捉妖寶典，心下思索著要抽空去附近鎮子上買點話本。突然鼻尖聞到一絲草藥香味，待欲細聞，突覺頭暈目眩，一陣困意猛地襲來，她頭一沉栽倒在床上。

屋門無聲打開，兩個黑衣人躡手躡腳進到屋中，一人搬頭一人搬腳將鹿黎抬了起來。

女子身輕，兩人搬得毫不費力，很快便行至分所外的曠野之中。兩人對視一眼，將人輕輕放了下來。

轉身要走，卻見身後的地麵不知何時聚了好些螢火蟲。兩人納悶前去細看，隻見那些螢火蟲聚在一起，在地上擺成一個大大的“蠢”字。

“你是不是閒著沒事乾？”其中一人向另一人甩了個大白眼。

“不是我弄的。”另一人搖搖頭，一臉困惑。

“不是你還有誰，我和阿時今天都沒出院子。”話音剛落，兩人不安地對視一眼，“難道……”

不等他們說完，眼前的螢火蟲突然飛起，紛紛撲在他們臉上。二人嚇得抬手護臉，連連後退，待蟲潮過去，再睜眼看時，眼前景象卻嚇破了他們的膽子。

隻見那些螢火蟲竟在空中組成一個惡鬼圖案。那惡鬼青目獠牙，竟向他們二人靠近過來。

那兩人被嚇癱在地上，隻能一點一點向後蹭著，嘴裡絮叨：“饒命饒命。”

螢火蟲仿佛聽懂了他們的話，在空中停住。二人剛要鬆一口氣，卻見那惡鬼圖案開始變化，血盆大口緩緩張開，一團碩大的綠色火焰從中噴出，向那癱倒的二人疾速衝來。

二人此時已經完全嚇呆了，鼻涕眼淚流了一臉，見那鬼火來勢洶洶，料定自己必死無疑，也不擋了，直接閉了眼等死。

“怎麼樣，被人嚇唬的滋味可還好受？”

沒等到鬼火燒身，卻聽到了這麼一句。二人睜眼，竟看到剛才被他們迷暈後搬出來的姑娘此刻正站在他們麵前。

那螢火蟲組成的惡鬼圖案還有那團巨大的鬼火此刻早已不見。

“前天晚上那些鬼火，是你們用引燃磷粉所致？”鹿黎蹲到二人跟前問。

那兩人被嚇得失了魂般，聽到她的質問，這才垂了頭。

“昨晚的熒光字，則是你們提前在牆上塗抹了螢火蟲喜歡的甜草汁。今晚若不是我提前閉氣，早就被你們的迷香迷暈了。”

兩人仍是不吭聲。

“說，你們整日裝神弄鬼所求何事？還有你們所說的阿時身在何處？”

見二人仍舊裝啞，鹿黎掌間舉起靈力，打算再給他們些顏色看看。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墨淵的聲音，“阿時，就是所長。”

鹿黎慌忙將靈力收了，斂了眸中的凶光，轉過頭來，蹙眉問道：“你是說……所長跟他們是一夥的？”

“正是。你可以問他本人。”墨淵說著從身後扯出一個人來，正是所長。

此刻他臉色蒼白，早已沒了往日悠然自得的樣子。

所長每頓都要吃飯這一點，確實讓鹿黎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她猜他也許隻是個凡人，卻沒想到他竟和這二人是一夥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鹿黎走到他麵前質問。

所長看了看癱坐在地上的兩個人，咬著嘴唇不做言語。

鹿黎見所長不配合，隻好抬頭問墨淵：“你是如何看出他的破綻的？”

“我……他們三人在屋中商議被我聽到了。”墨淵說著移眸去看阿時。

他神色不似平日自若，鹿黎正欲追問，卻聽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月光一看，正是小柳。

她一路疾跑到鹿黎跟前，將修好的幻鏡連同一封信遞到她手中。

鹿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句“辛苦”，便展開信讀了起來。

片刻後，她抬起頭，對阿時道：“你不是所長！”

她為了驗證心中猜測，讓小柳帶了封信詢問西京分所，回信中寫著，嶺州分所的所長分明是一個白鬢老仙。

阿時長長舒出一口氣，終於緩緩開了口：“沒錯，我不是所長。所長他……雲遊四海去了。”

這事還要從兩年前說起。這窮鄉僻壤的捉妖所一年到頭沒個案子，所長實在是忍不了此處的無聊生活，便暫關了捉妖所，出去體驗生活。此去正巧遇到了阿時一家。

他們一家無地可種，生活困苦，好在阿時自幼聰慧被京城郎中收為徒，年紀雖輕醫術不錯，靠著診費勉強養活自己和父母。

彼時，阿時被人陷害開錯藥醫出了人命，麵臨牢獄之災。所長了解到阿時一家為人良善，便將他們一家帶回了捉妖所避難，自己則又出門雲遊了。

此處有地可種，有房可住，阿時一家苦儘甘來，在此一住便是兩年前。直到前一陣收到通知說將有一名實習捉妖師來常駐。怕新捉妖師得知他們的真實身份將他們趕回去，更怕所長擅自離開職位之事被發現，三人便隻好出此下策。

“真的對不起你們。我們真的沒打算害人。隻是想把你們嚇走。”癱坐在地上的兩人中，有一人低聲抽泣道。此人是一名婦女，臉上頗多皺紋，應該就是阿時的母親。

他們確實沒有害人之心，選擇的嚇人方法都隻是看著駭人。方才將鹿黎抬出來也隻是將她輕放於地麵便打算回去，還特意選了土質暄軟的地方。

“你們沒有害人之心。”鹿黎冷著臉道，“但為了自己的利益，裝神弄鬼，實在過分。”

阿時垂頭低聲道：“這事兒是我出的主意，磷粉、甜草和迷藥也都是我當年行醫時留下的。要罰就罰我吧。隻求你們放過我的父母。”

鹿黎冷眼看著他，冷哼一聲：“把你們帶來的是所長，要求情去找他求。到底怎麼罰，我們說了可不算。不過在所長回來之前，你們得繼續待在所裡，充當所長職位。免得被上麵發現。”

阿時聞言疑惑地眨了眨眼，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趕忙道謝：“多謝二位。”

鬨了一遭烏龍，一行人回到後院已是下半夜。

小柳趕了整整一天的路，實在疲憊，鹿黎便將她安置在自己房中。

心中有疑問未解，鹿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黑暗中，小柳輕聲問：“仙子可有什麼心事？”

“我想不明白，那墨淵是如何聽到阿時一家商討的。他所居的西偏房離正房最遠，平日也沒見他接近正房。”鹿黎皺著眉頭喃喃。

“我想，可能是屋後那株柳告訴他的。”小柳在鹿黎耳邊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