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守在青綿床前,各有心思。唯獨翠暖單純,急得直罵人,“這事兒鬨得,對咱們姑娘好生不公。”
柳澄忙說:“哪有奴婢罵主子的道理,你當心叫老爺夫人聽見了,叫人牙子來,把你發賣了。”
翠暖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
穆雲富喊來的郎中前腳進了屋,後腳,翠暖便看見秦月音帶旁的郎中過來,一副焦急的模樣,“三姐兒如何了?怎好好的,暈過去了。”
羅嬌回眸看向秦月音,她的臉色不算好看,就連平日的禮數也不曾做到,眼神冷冷的,連裝也裝不成了。
說話間,方才進去的郎中起身道,“姑娘身子不好,氣急攻心,這才暈過去,吃幾副藥調養,或許能好。”
秦月音一聽,臉上是一副心疼的模樣:“你這郎中怎的說綿兒身子不好,怕不是診錯了,綿兒向來活蹦亂跳的,莫要開錯藥,誤事罷。”
說罷,她朝著身旁的郎中說:“李大夫,你上前去給我家姑娘診診。”
這話一說,李大夫弓著身便往裡間走,果不其然,他從箱子中拿出許多銀針。
穆青綿已預料到秦月音的手段。
她要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不是要讓穆雲富對羅嬌死心嗎?
那就看看是誰在旁人眼底從一個誠心悔過,麵慈心善的大娘子變成一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此事,她已知會過柳澄,翠暖上前攔住李大夫,“又是你!之前我家姑娘落水喝了你的幾副藥,身子養不好便罷了,整個人越來越清瘦。如今還敢來?怕不是想害死我家姑娘!”
這話一說,穆夫人便愣住了:“這李大夫是我慣用的,他醫術高超,你這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懂,膽敢汙蔑名醫!延誤救治三娘的時機。”
“來人,把這個存心謀害主子的賤婢拉下去!”
柳澄走上前,“撲通”跪倒在穆老爺麵前,“老爺,求您救救我們三姑娘,您平日裡最疼她的。”
“三姑娘落水之後,身子便再也養不好了。咱姑娘性子不好,惹了四姑娘,但她心不壞的,從未害過人。可四姑娘卻在那日三姑娘落水後,命她的奴婢往水裡放了毒蛇,三姑娘至今未好,乃是蛇毒未清的緣故。而這位李大夫當日為姑娘診脈,卻未曾說出實情!這不是存心害三姑娘是什麼?”
“放毒蛇?”穆雲富眉一挑,轉眸擰了一眼秦月音,秦月音當即眸光躲閃。
“我從前隻當她們姐妹倆不懂事,吵吵鬨鬨,沒曾想,四娘竟心思歹毒至此,害她姐姐!”
秦月音當即說道:“老爺您怎可信這兩個刁奴的話。四娘絕無此心思,怕是當日……水裡本就有有毒蛇……她們因此設計,汙蔑四娘!”
柳澄接上話:“是不是真的,請李大夫之外的大夫把一下脈便知曉了。況且,我家姑娘便知道四姑娘會打死不認,所以才不告訴老爺的。”
“若不是今日出了這等事,夫人又帶李大夫來,我等萬不敢多嘴,離間主家。”
柳澄此話說的不無道理。
秦月音還想說什麼,卻被穆雲富剜了一眼。
她不敢再說些什麼。
這婢子說話好生歹毒,竟汙蔑她要害死三娘?她隻是想給穆青綿一些顏色瞧瞧,可未曾想要害死她。
羅嬌隻見穆青綿麵色蒼白,額頭上不停有汗珠浸出,心揪著疼。
不多時,自屋外傳來話:“這是打哪來的庸醫,我妹妹先前病了一場,如今再經不起折騰。”
一藍袍男子自屋外進來,眾人回頭看過去。秦月音瞧見來人,臉色一白,頓時啞住了。
“這位先生,還請您給舍妹看看。”
羅嬌看見來人,眼睛頓時一紅,穆勤遠瞧見,“姨娘,我回來了。”
羅嬌連連點頭,眼底的淚滑落了幾珠。
“二哥兒。”
秦月音衝著穆勤遠道,因著禮數,穆勤遠喊道:“母親。”
穆青綿聽到穆勤遠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她瞧著穆勤遠,記憶重現。
前世於朝堂之上,兄長假作不識她,卻一力為她作保,最終卻被蕭逸琅當作她的裙下臣處死。
蕭逸琅至終都覺得穆家的下場不無辜。
可他卻不知,她的親生兄長,被他一言賜死。
她張了張唇,眼角的淚未曾克製便不自覺的滑落:“二哥……”
對不起。
是我害了你。
害了阿娘。
“綿兒,二哥回來了。”
穆勤遠自小最疼的便是他這個妹妹。
當年她逃婚,被穆勤遠知道,穆青綿明明人在上林京中,卻不敢告訴他。
隻怕她這個親哥哥把她抓回去。
可是兄長找到她之後,隻問她在太師府過的好不好,是否需要他出麵。
終究是她自己忘卻了自己來時的路。
“你說你這是何苦?不願嫁便是,何至於氣傷自己的身子。”
若是無人心疼,氣昏了是當真給自己找罪受。可若是耿直的,不懂哭鬨,聽話,任由他人擺布,便無人知道她心裡的痛了。
她就是要如此,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因為穆青嵐和秦月音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怕老太太覺得她裝模作樣,心術不正。
穆勤遠來了,青綿越發哭的狠,身子不由地抽搐起來。
瞧見女兒哭的渾身發顫,羅嬌感覺像是有幾把刀在她心頭上剜一般。她看向穆雲富,欲言又止,話未說出口,心中卻已是明了。
待青綿平穩,穆雲富叮囑青綿放寬心,莫要氣急,也應允她會為落水一事討回公道,狠狠責罰穆青嵐。
見狀,秦月音連忙使喚人將穆青嵐支出去:“快叫四娘出府去住上幾日,免得被老爺責罰。”
如今,穆勤遠回來給她們娘倆撐腰,再加上穆雲富那個偏心的。
穆青嵐若是在府上,一定會被狠狠責罰。
她好不容易得到老太太偏袒,讓穆青綿那個死丫頭嫁給一個短命鬼,可千萬不能被攪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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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都出去了,屋中隻剩下穆勤遠與穆青綿兄妹二人,穆勤遠直盯著青綿,“行了,彆裝了。”
青綿笑出聲。
“二哥,我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既然父親和祖母已經鐵了心要把我嫁給那個短命鬼,那我這委屈也不能白受才是。”
“你想如何?”穆勤遠問她。
“我想等出嫁時,從父親與祖母手裡多要些嫁妝傍身。”說到此處,青綿眼中的神色暗了暗。“不過,阿娘太過依賴父親,我不忍我出嫁之後,她在這兒府上吃虧還像從前那般隱忍不發。”
青綿頓了聲,又說:“不如,阿兄帶阿娘去上林京吧?”
穆勤遠先是聽穆青綿想多要一些嫁妝便已是很吃驚,沒想到她還有彆的目的。
“綿兒,其實你不知道,阿娘舍不得你嫁給知州府上的公子。早在半月前,她便寫信於我,讓我回府。悄悄帶你離開清河,去上林京。”
穆青綿心中大慟,神色間隻餘驚色。
“我與阿娘心知你心智,我們或許並無權勢,也沒有能力幫你結識權貴世家的公子。可我的妹妹,便是有心攀附,也沒有錯。怎能如此委屈,嫁給一個將死之人?”
“若是我走了,阿娘一人留在這府上該如何?”
前世的記憶再次湧上來,她一直覺得羅嬌隻會一味教她審時度勢,隱忍知足,卻從未想過,原來羅嬌一早為她安排了退路。
穆勤遠說:“你隻管隨我離開,家中有阿娘斡旋。阿爹……應當不會怪罪阿娘。”
會不會怪罪,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穆青綿搖頭:“我不走!”
“綿兒,袁灃體弱,自然不能為你所依,他日更彆想前程,若你要嫁過去,無異於點油等燈枯了!”
穆青綿笑了笑,她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但她心中已有了主意,不會輕易改變。
穆勤遠出言勸道:“你若隨我走,我必定全力助你得一個好姻緣。”
“阿兄不必勸我,我已想好了。於我而言,嫁去袁家,是兩得。一能助阿娘不受其害,二能助我從父親與祖母手中要到好處。再等袁家公子去了,或許還能博一個好名聲。”
“再者,我如今並未覺得人之一世必定要圖一個好姻緣。幼時我隨阿兄讀書習字,琴棋書畫亦是精通,何妨不能憑借自己過好一生?”
穆勤遠未曾想到穆青綿如今心誌改變如此之大,聽她此言,亦為她欣慰。隻是,作為兄長,他不免還是擔憂,生怕她心誌堅之路孤苦無依,恐得無助。
“你當真想好了?若踏出這一步,便沒有回頭路了。”
青綿眼中有濕熱,點點頭。
前世,她已經嘗過榮華富貴的滋味,卻是以做了一生的替身和棋子為代價而換來的。
不能與兄長相認,也不能回來看望自己的娘親。直到他們身死,她也不曾為他們做過什麼。
“阿兄,你還記得弟弟嗎?那個未出世的弟弟。”
穆勤遠看向穆青綿,眉眼間一凝,不知她為何忽然提起此事。
“你怎忽然提起這個?”
“我想為阿娘討回公道,我想讓大娘子和祖母為她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穆勤遠抬手揉揉她的頭,忍不住紅了眼睛。
他這個妹妹,從來都隻為了她自己的喜好行事,甚至與羅嬌多有齟齬。如今,他看她懂事,想要為羅嬌討回公道,反而多了幾分心疼。他情願自身為她兜著一切,也不願她以自身入局。
瞧著穆勤遠不說話,穆青綿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阿兄,你幫幫我。”
穆勤遠聽著她軟糯的聲音,心軟成一灘水:“我去與父親說,連帶我名下那些莊子與鋪子,全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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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綿身子好轉,府上少有人來攪擾她,她整日臥在軟榻上小憩,時日久了,她覺得自身的骨頭都酥了。
老太太聽說穆青綿醒了,未曾關心,反倒冷諷了一句:“如今三姐兒體弱,與袁公子可謂登對,嫁去袁家,也不算是虧待了她。”
聽聞此言,羅嬌氣得要嘔血。
“我讓你隨你哥哥去京城,你反倒留下。當真是糊塗!那袁家是什麼火坑,你難道不知嗎?平日瞧你主意大的很,如今反倒是不肯了?”
穆勤遠不便久留,不過兩日,便離去了。
終是沒能將青綿帶走。
她起來鬆鬆筋骨,閒來無事,便剪起了花,聽著羅嬌的責怪,她手上剪枝葉的動作頓了頓,隨後回眸看向羅嬌:“阿娘,我隨哥哥去京城,便是舍了您與父親的情義,讓父親兩難。您舍得嗎?”
羅嬌麵色一滯,便說:“你父親會懂的。”
穆青綿看見羅嬌臉上的猶豫,她知道,羅嬌從不恃寵而驕,最會審時度勢,她最怕觸及穆雲富的利益,從而讓自己無地自容。
可如今,她依然這麼做了。
青綿安撫羅嬌道:“阿娘,女兒不會逃,亦會從困境之中求得一個生存之道,您放寬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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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晌午,青綿坐在窗前等日移,看日頭久了,眼睛酸得很,她抬起食指,對著視線,測量日頭的位置。
柳澄瞧見了,便笑她:“姑娘這是做什麼,盯著日頭瞧,仔細眼睛。”
青綿點點頭,隨後緩緩閉上眼睛。
在她的視野之中,暖橙色一片。空無一物,又像是擁有了所有。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便同柳澄說:“再過兩個時辰,隨我去祖母的院子。”
“是。”
柳澄為人踏實,從不過問,倒是翠暖好奇地走到一旁:“姑娘落得如此境地,老太太那邊可沒少使力。既是如此,您為何還要去她的院子找不痛快呢?”
“你怎知我是找不痛快的?”
青綿彎唇一笑,她可是去給旁人找不痛快的。
於青鬆堂時,老太太身旁的孔媽媽瞧見穆青綿來,有些詫異。
三姑娘怎這時來了?要知道,她家老太太從來不待見這姑娘。尤其是她長得如羅嬌一般,狐媚子長相,更不招人待見了。
她走上前攔住她:“三姑娘,老太太正在禮佛,不能被人打擾。您明日再來吧。”
“祖母的規矩我是省得的,不過兩個時辰,我願意等。”
孔媽媽還沒說什麼,就聽見穆青綿的話。
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隻是兩個時辰過去有餘,老太太屋裡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孔媽媽又從屋裡出來:“三姑娘前不久傷了身,老太太勞心過剩,亦有所傷。今個兒見不了三姑娘了。三姑娘您請回吧。”
“孔媽媽!”
孔媽媽回頭,看向穆青綿,擰了擰眉,心中不免想,這位三小姐徒有向上之心,奈何不能洞察世事,實在不守規矩。
她隻聽她說:“煩請您轉告祖母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