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蔣柏楊請客不是叫的同學。
原來是小叔在這邊處理事情,順道過來和他們吃個飯。
而熱情組這場飯局的東道主卻姍姍來遲。
“都到啦?不好意思哈我跟幾個同學打了場籃球,回去洗澡換了身衣服,耽誤了會兒。”
高強度的軍訓還沒消耗完體力嗎,竟然還不嫌累去打籃球,這人怕是猴子變的。
雲瓷心裡嘀咕著,還不守時,讓她毫無心理準備在這兒和蔣嶼渡單獨坐了十來分鐘。
介於之前隻見過一麵,還不太熟,所以氣氛比較沉默。
她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局促緊張過了。
顯然按蔣柏楊的性子才想不到這些,他喊了聲小叔,眉開眼笑,然後招呼服務員點菜。
“點過了?我再看看,補幾個菜,”蔣柏楊低頭研究菜單,“—— 這個什麼,芒果綿綿冰淇淩,雲瓷你點的?”
雲瓷嗯了聲,悄悄瞧了瞧蔣嶼渡。
蔣柏楊遲遲沒來,蔣嶼渡見女孩子乾等著,招服務員過來讓她先點菜。雲瓷出於禮貌先問他喜好,得到的回答是他不挑,選她喜歡的便是。
他紳士又不失分寸的妥帖讓雲瓷自在了些,也就沒什麼顧忌地選了個自己喜歡的甜品。
大熱天兒吃火鍋是蔣柏楊的風格,雲瓷胃口一般般,在清湯鍋裡撈了幾片素菜,剩餘的戰鬥力就轉移到顏值與口味俱佳的冰淇淩上了。
全程是蔣柏楊話說得最多,無論是和小叔還是和她,總不會冷場。一頓飯到尾聲,蔣柏楊放下碗筷,說這次他請客,還生怕小叔搶著買單,急匆匆開門往一樓前台處去。
雲瓷和蔣嶼渡慢慢從包間出來。
木梯比較窄,有級台階上被人不小心灑了油碟,雲瓷走在前,忽然腳下一滑,身體即將失去平衡力。
胳膊被人握住,然後是一道低沉的嗓音,“當心。”
雲瓷回頭,撞進那雙清冽眼眸時,胸腔裡是心有餘悸的心跳。
跳動聲愈來愈清晰,像漸漸急促的小鼓。
她眼裡的驚魂未定一覽無餘,而一絲怯然悄然流露,讓蔣嶼渡晃然想起幾天前老宅的初見。
他那時才把時差倒過來,下樓間聽見有人喊蔣柏楊,循著聲源看去,落地窗的屏風後,不知何時探出一個女孩子。
那天下了雨,氣溫驟降,她白色吊帶外麵套了件針織外衫,鵝蛋臉白皙清透,如出水的芙蓉,那雙澄淨的烏眸盯住他後,很快飄過訝然與疑惑。
分不清誰是那落入碧池的玉石,驟然蕩漾起圈圈擴散的波紋。
老宅向來人少安靜,今年有了新客。
新客是位來自江南的姑娘,年歲尚小,在陳久蔣宅裡如一棵剛冒土的嫩芽。
“謝謝小叔...”雲瓷緩過神,忙開口。
蔣嶼渡垂眼,察覺到什麼。
不是雨天和針織衫,女孩子穿著淺綠色吊帶裙,纖細手臂白如月霜,此刻他毫無阻隔攥著人家的手臂。
他不著痕跡地鬆了手。
“崴著哪兒了嗎?”
雲瓷聞言,搖了搖頭,幸好他拉了一把,不然結果還真不好說。
“沒有,沒摔著 。”
謹慎著一步一步踩實,聽見身後跟著的腳步聲,雲瓷悄悄平複呼吸。
到了前台,蔣柏楊抬頭見了他們倆,問,“小叔,你怎麼提前就把單給買了啊?說好的我請嘛。”
他方才問了前台才知道,小叔早在來時就刷了卡,這一頓下來還剩了部分金額,前台說要退,蔣嶼渡說不用了,先記賬上,讓蔣柏楊日後再來消費。
蔣柏楊開心又惋惜,說從小到大都是小叔給他花錢,他都還沒回請過。
蔣嶼渡輕勾了下唇,漫不經心抬手,揉了下侄子腦袋:“過幾年等你經濟獨立了,再請我也不遲 。”
蔣柏楊原本打算晚飯後拉小叔到學校裡轉轉順便聊聊天,不巧碰上個前來搭訕的。
聽他自我介紹是哪個公司的什麼總,也在這裡吃飯,碰巧遇到小蔣總,喜出望外,笑著邀蔣嶼渡過去坐坐。
蔣柏楊有點舍不得,但若還強行拉人又顯得不懂事,隻有眼巴巴看著小叔。
投行的徐總先前有打過幾次照麵,雙方透露過一些合作意向。但今兒其實留下與否都不打緊,不久應該公司會安排正式約談。
蔣嶼渡看了看身邊兩個小孩兒。
兩個都還未滿二十,他們這個年齡段的興趣話題他其實不太了解,處一塊兒恐怕會讓人放不開,尤其是雲家那位姑娘,女孩子遇見不熟的人,難免會不自在 。
蔣嶼渡順著徐總的盛情邀請應下了,囑咐蔣柏楊他們彆在外麵待太晚,早些回宿舍 。
失望歸失望,蔣柏楊還是很識大體,揚起笑和小叔說拜拜,和雲瓷溜達溜達著回了學校。
“小叔就是太忙了,”林蔭道上,蔣柏楊踢著落葉歎了幾口氣,“想想也是,他回國接手工作沒多久,好多事要處理,相比之下要他悠哉悠哉聽我講廢話,是有點兒浪費時間 。”
雲瓷在一旁沒聲響,但實不相瞞,她覺得蔣柏楊說得有道理。
本科加上研究生一共七年,加上蔣嶼渡在紐約一年的工作時間,八年,不僅僅是他和他們年齡上的差距,還有許多的閱曆和經驗。
她有時覺得蔣柏楊幼稚,可現在站在旁人角度想想,唔...她大概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後半程的軍訓依舊在烈日炎炎中度過。
日常訓練嚴苛枯燥,要說有什麼樂子,應該就是校園牆裡一條條活躍的動態了。
師大攝影社的宣推部門每日都有人來操場拍攝新生軍訓,美其名曰捕捉同學們朝氣蓬勃的瞬間,實際上這些學長學姐還是有不嚴肅的一麵,將顏值高的學弟學妹們拍下來發到校園牆上,討論熱度特彆高。
“什麼啊,底下評論已經開始評選新一屆校草校花了,”寢室裡,室友吐槽歸吐槽,卻還是認認真真將每張照片都放大仔細瞧,“這個不錯,二十五連的,好像是計算機學院那邊...”
“欸這個這個,你看這側臉,感覺更高冷一點兒,站連隊最後一排,身高應該185往上吧?”
“我喜歡這個陽光掛的,聽隔壁學院的說昨天他被教官點起來唱了首歌,唱什麼來著...《園遊會》,他們都說很好聽!”
可能是這一屆帥哥質量太高了,實在難分伯仲,雲瓷剛從浴室出來,就被薛禾拉著過去看照片。
“雲瓷,你覺得哪個最好看?”
雲瓷瞄了眼,說實話她有點兒臉盲,分不太清前麵幾個男生長相,薛禾給她看最後一張前說這個最帥,雲瓷一瞧,竟然是蔣柏楊。
“感覺是那種很愛笑的陽光型男生誒!”薛禾捧著手機,眼彎彎,“他昨天唱了《園遊會》,好多人誇,好可惜我們不在一個操場,不然我也想聽聽...他音樂天賦應該很高吧?”
雲瓷從抽屜裡拿出吹風機,想說不是的寶寶,蔣柏楊這人五音不全,苦練多年隻能唱好這一首。
但她沒說出口,怕室友們胡亂打趣。剛掙脫早戀束縛的年輕人們如今正處在一個特興奮的狀態,具體表現就是想談戀愛,喜歡看帥哥美女,還愛瞎起哄瞎打趣。
饒是這些天雲瓷沒參與閒聞八卦,還是被無辜牽進輿論漩渦。
照片被選上發了校園牆,雲瓷自己還不知道這回事兒呢,微信□□就有人來加好友了,不知是誰在年級群找到她的號泄露了出去。
雲瓷一個都沒通過,她就想安安靜靜過日子。興奮的是她的幾個室友,感歎說我們寢室終於有了個門麵,這不得狠狠投票送雲瓷登上新屆校花之位。
雲瓷尷尬症犯了,幾番告饒沒用,隻好隨她們去了,不料這事兒還沒完,今晚這幾人纏著她非選出個長在審美點上的男生,聯係方式她們去搞定。
“新生雖多,但拐幾個彎兒總能聯係上,何況咱小雲雲美照都被傳瘋了,隻要是你看上的男人那肯定是乖乖給微信的,這點絕對不用擔心!”
“嗯嗯!大學時光多美好啊,青春就是用來談戀愛的!”
“讚同!我要看帥哥美女談戀愛!”
雲瓷頭皮發麻,“你們好可怕...”
薛禾她們當雲瓷是害羞,哈哈笑著,“你彆不好意思啊,講真的,好男人就那麼多,看看那些去堵人的女生,多主動!你不早點出擊,等軍訓結束了,能入眼的男生怕是被搶得差不多了。”
搶得多不多一點兒也不要緊,雲瓷捂著耳朵不聽不聽,終於捱到了軍訓結束。
國慶連著中秋一共放八天,開學不到一個月,況且往返飛南州一趟也折騰,雲瓷便決定留在京市,收了小件兒行李到蔣家去。
秦影蘭喜歡做些小巧的糕點,這次中秋特意囑咐陳嬸買了材料做手工月餅,雲瓷在旁邊看了會兒,心癢癢,洗淨了手一道參與。
“過兩天我和蔣叔叔要出趟差,咱們提前把節日過了,”秦影蘭將一個成功飲上漂亮花紋的月餅放進盤子裡,“最近差不多要降溫了,不那麼熱,葭葭你待在家無聊的話讓柏楊陪你出去逛逛,京市他熟得很,哪兒有好玩好吃的了如指掌。”
沙發那邊打遊戲的蔣柏楊聽見了,問雲瓷有沒有想逛的地方。
雲瓷還沒想好,“我回頭計劃計劃再告訴你。”
月餅做了足足二三十個,各種餡各種式樣的都有。結束後雲瓷洗了手出來,餐桌上手機又亮了,是薛禾回的消息。有個男生要雲瓷微信,說巧不巧,這個男生還是上次她們在寢室看過照片的,計算機那邊的係草,說想認識認識雲瓷。
輕易的躁動,衝動的急切,讓人心生些許排斥。雲瓷讓薛禾幫忙婉拒了,可薛禾覺得可惜,剛才雲瓷做月餅回複得慢,她一個著急,打過來語音電話。
雲瓷意外,這個話題有點兒尷尬,不想旁人聽見,就溜到院子裡接聽。
下台階,踏過青石板,回廊邊兒坐下,聽著薛禾絮絮叨叨講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雲瓷望著池塘裡錦鯉,幾分出神。
“薛禾,你說的我都知道了,可能是本身性格原因吧,我不太習慣貿然與人結交,”雲瓷抿抿唇,“麻煩你轉告一聲,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互相交流學習。”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薛禾從上頭的情緒裡漸漸冷靜,歎了口氣,“好叭...是我太激動了,他室友一和我說我就...沒事沒事,我理解你,每個人想法不一樣嘛,自己內心舒適最重要,我就是覺得有一點點可惜,因為他真的長得蠻好看的,要我就分分鐘被美色衝昏頭了...雲瓷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吃顏值的嗎?”
“也不是啦,”剛才拒絕的話把氣氛弄得有點兒嚴肅低迷,雲瓷把語調放輕快了些,“我又不是女菩薩,可能是這位沒戳到我的點吧。”
“不是吧?那你眼光有點高噢,”薛禾訝然,繼而又問,“那你有遇到過符合你審美的嗎?”
雲瓷腦海裡下意識浮現一個身影。
初見時的驚鴻一瞥太令人驚豔,印象深刻,很難淡忘。
不對,不應該將他算進來的。
他是長輩。
心中淌過一絲隱秘的罪過,雲瓷穩住心跳,“...不算有。”
“嗯?”薛禾明顯抓住了那點兒不對勁,壞笑標重點,“不算?”
薛禾追問,雲瓷懊惱,怪自己沒守好口風,可轉念又一想,沒人知道她說的是誰。
“...好吧,有,清風霽月的一個人,長相和氣質都特彆好,”雲瓷扯掉一片竹葉,用指腹碾磨,聲音低了下去,“我最近才認識他。”
“隻是外型這方麵正好符合,我就和你說說而已,”電話那頭的起哄讓雲瓷手一抖,薄瘦的竹葉飄落,堪堪浮在水麵上,微波恰似心境,“其他想法不可能有的。”
果然微妙情緒的最佳棲息地是心底,一旦說與人聽了,無所適從絲絲蔓延,攀纏心臟。
若僅是如此便也還好了,偏生有動靜,雲瓷似有所感,回頭往亭廊一望,心口瞬間錯拍。
方才說到的那位清風霽月,此刻正立在回廊轉角處。
...他剛剛都聽到了?
先前見麵儘在意料之外,這次留心卻跑了個空,原本都已暗自撫平失落,不想又是一次措手不及。
聽不清薛禾在電話裡說些什麼了,雲瓷匆匆掛斷,把心跳節奏糾回正軌,“小叔。”
她看著他走近,聽他問了幾句話,手裡捏著手機,回答,“叔叔阿姨都在家,剛做好了月餅,現在正烤著呢。”
蔣嶼渡點點頭,垂眼看她,“在這兒透氣?”
雲瓷愣了兩秒,“嗯,是的。就,在這兒坐坐。”
她注意到他麵無異色,回想方才的對話其實細碎,就算聽到了也拚湊不出什麼大概,心稍稍回落。
蔣嶼渡開車從市區回來,停好車從側門進,過塘邊往屋裡走,後院裡的園子建得寬敞漂亮,卻少有人來,今兒倒是遇到個閒情看景的。
他不欲作過客擾人雅興,簡單寒暄幾句,便作告辭之意,“ 我先進屋打個招呼。雲小姐請自便。”
其實她也不是出來逛的,隻是躲開人接個電話。
眼下光線朦朧,已是黃昏。塘中殘荷之下,時不時飄出幾聲蛙鳴。
她見他朝自己微微頷首,轉身邁腿要走,神使鬼差開口叫住了人。
他回頭,靜黑的眼眸裡透出詢問,雲瓷看一眼便移開,睫毛蝶翼般輕顫。
“好像快吃晚飯了,”她驅散那些亂七八雜的心緒,朝他淺淺一笑,“我和您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