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這邊,蔣嶼渡平日裡很少來。
今日也是吃過飯後便走了。
夜裡風涼,傾斜的月光下,樹影婆娑,似在沙沙低語。
雲瓷住的那間房早就收拾好了,秦影蘭將人帶到二樓。
帶獨立衛浴的一間套房,空間寬敞,有一個小陽台,外頭便是庭院裡的淺塘,陽台旁邊立著一棵梅花樹。
雲瓷手撐在欄杆上,淺淺呼吸一口雨後清新的空氣。
秦影蘭開了窗戶通風,問雲瓷需不需要讓陳嬸過來幫忙收拾行李。
“不用了,秦阿姨,”雲瓷走進來,笑著說,“我自己來就行。”
秦影蘭點點頭,環顧了下四周,笑問,“怎麼樣,房間還喜歡嗎?”
“這間房之前沒怎麼住過,我想著你們大學也得做功課,就托人訂了張桌子,”秦影蘭怕她覺得拘束,特意和她說,“今天路途奔波了,早點兒休息吧,好好睡個覺。”
雲瓷點頭,“謝謝阿姨。”
正說著,蔣柏楊上了樓,秦影蘭叫住他,“欸,水果盤陳嬸應該切好了。你去拿一下,然後看看能幫雲瓷什麼忙。”
蔣柏楊去而複返時,秦影蘭已經走了。他靠在門邊,看房間裡雲瓷打開行李箱,從裡麵挪出些東西。
“要我幫忙嗎?”
雲瓷將幾件短袖從箱子裡挪出來,頭也沒抬,“不用。”
語氣含著一絲冷淡。
蔣柏楊把手機放回兜裡,揚了下眉,“不是吧,你還生氣呢?”
“不就吃飯的時候懟了幾句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
他突然閉了嘴,將“小氣”兩個字及時刹住。
雲瓷似有所感,抬眸睇了他一眼。
蔣柏楊撓頭,乾乾笑了兩聲。
“好吧好吧,我錯了,不該當著大家的麵說你小時候的醜事...可我也沒有很過分吧,是你先揭我糗事的。”
雲瓷整理箱子的手一頓,深呼吸,冷靜。
“就算是我先起的頭,那你也不用放大招對平A吧?”
晚飯時秦阿姨想再給她盛一碗米飯,雲瓷婉拒了,蔣柏楊就在那兒驚奇,說你什麼時候變小鳥胃了?還比不上當小學生那些年呢,為了搶最後一塊藕餅跟他打筷子大戰,被雲叔訓了還不服氣頂嘴,嘴裡米飯灑出來像下雨似的。
那都是十多年在南州的舊事了,何況那時雲瓷隻是單純和蔣柏楊鬥氣才故意對著乾。女孩子家家長大了要形象的,蔣柏楊誇大其詞醜化她的形象,雲瓷心裡很不爽。
餘光不經意往蔣嶼渡那邊瞥一眼,很快收回來,再若無其事盛湯。
好討厭,兒時的嬉鬨被提起,彆扭尷尬今日尤甚。
心氣難平,雲瓷深呼吸後,鎮定回擊,“可至少我不像有些人那麼傻,吃撐了半夜肚子疼,哇哇哭著叫醫生。”
她晃晃腦袋,歎聲氣,“怎麼會有人連饑飽都分不清,反正我是乾不出這種傻事的。”
被譏諷的蔣柏楊臉黑了一度,更令他破防的是自己爸媽聽了不僅不維護還跟著一起嘲笑,他羞惱之下抖出雲瓷的黑曆史:“那也總比你好,吃席把桌上飲料偷喝了大半瓶,坐車時尿了雲叔一身,滿車都是臭味兒。”
這話一出,雲瓷愣住,幾秒之後,惱意飛速飆升。
這下連餘光都沒臉往某個方向瞥了,耳朵紅起來,又氣又羞的。
直男說起話來真是不知道給女生留麵子,秦影蘭咳了兩聲,讓蔣柏楊閉嘴吃飯。
當著大家的麵不好垮臉,雲瓷給自己順了順氣兒,後半段時間把蔣柏楊當了空氣。
“拿我三四歲的糗事跟你七八歲吃壞肚子比,你很得意是不是?”
蔣柏楊自知理虧,撓撓頭,賠笑道,“錯了錯了雲小姐,我記住了,以後不說行不行?你也大人不記小人過,彆氣了吧。”
其實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拌嘴而已,放以前她都懶得和蔣柏楊計較。
第一次見麵的印象就落了瑕疵。
腦海裡閃過這種懊惱時,雲瓷心中微微一怔。
她是不是想的有點兒多了。
將腦袋裡的雜念摒除,心緒複明。她朝蔣柏楊擺擺手,這事兒就翻篇了。
蔣柏楊鬆了口氣,示意他端著的果盤,“歇會兒吧,先吃水果——我可以進來嗎?”
過兩天就要去學校報到,雲瓷隻拿了一小部分行李出來,整理得差不多了。她轉身走到門口,接過蔣柏楊手上的果盤,不客氣地說,“不可以。女生的房間不能隨便進。”
蔣柏楊:“...行吧。那沒什麼事的話,我上樓了。”
“這樓其他幾間房都是乾淨的,你要是想多拿幾條毛巾過去找就是了。但靠走廊最裡麵那兩間彆進去。”
雲瓷點頭沒多問,蔣柏楊自己忍不住又解釋兩句,“那是我小叔偶爾過來住的,沒他點頭,我也不敢隨便進去。”
一是蔣柏楊清楚小叔有輕微潔癖,二是跟臥室連著的另一間房改成了書房,雖蔣嶼渡用得少,卻還是放著些書本資料,終歸是長輩的私人空間。
啊,他的房間竟然這麼近呀。
雲瓷黑睫微微一頓,繼而簌簌扇了下,“你的那位小叔...怎麼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和你說過啊,是你自己忘了吧?”
這樣一說,雲瓷隱約有了點兒印象,不過蔣柏楊平日裡說的或八卦或吐槽的事太多,大半時間她聽著聽著就神遊去了。蔣家在國外那邊的其他幾支盤根錯雜,她從蔣柏楊的描述裡從來沒捋清過各中關係,誰知他哪句話裡的堂叔是哪位,哪句話裡的小叔又是哪位。
蔣叔叔的親弟弟,還以為比蔣叔叔小不了幾歲呢,可今日瞧了真容,倒是出乎意料了。年紀輕輕,渾身卻有一種沉斂清潤的氣質,年紀上雖然比她和蔣柏楊大不了太多,卻給人一種高山景仰的距離感。
“有關小叔的事我確實提得比較少,因為我也了解不多,”蔣柏楊聳聳肩,歎氣,“他在紐約待得多,我隻有趁他偶爾在國內,或是去紐約時才能見麵。”
“不過他現在回來啦!”轉眼蔣柏楊臉上又沾上喜色,“雖然他住市區的公寓很少來這邊,但我現在上大學了啊,自由不少,隨時可以去找他!”
雲瓷手裡拿著水果叉,往嘴裡塞了一小塊芒果。
甜意在味蕾漫開的瞬間,她托著腮,不知在想些什麼,慢吞吞噢了聲。
蔣柏楊走後,雲瓷拿出換洗衣服,到浴室衝了澡出來,解決掉剩下的水果,將清洗後的果盤放在桌上。
透明果盤上的雕花做工精致,幾滴水珠落在手背,外頭的風飄進來,沁涼又通暢。
雲瓷走到小陽台前,將玻璃門合攏。
庭院裡綠竹依舊,斜影映在假山上,畫麵與樓下那一方茶桌旁的屏風圖景有相似意境。
雲瓷站在原地,有短暫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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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後,師大新生開學報到日。
蔣柏楊和雲瓷都是大一新生,又在同一所大學,家裡早商量好了上午一道送他倆去學校。
校門口,司機幫忙把行李箱拿出來,雲瓷回首,準備跟叔叔阿姨道彆時,兩人從車上下來了。
“左右不趕這點兒時間,不如在這兒給你倆拍個照吧,留個紀念。”秦影蘭手裡拿著單反,讓雲瓷和蔣柏楊並肩站到一塊兒,鏡頭對準兩人,聚焦。
雖然雲瓷覺得開學第一天在校門拍照有點兒傻乎乎的,但見著叔叔阿姨高興,想想也就算了,揚起笑,配合著拍了幾張。
合完影,秦影蘭低頭看照片,挺滿意的,還跟雲瓷說待會兒發給你爸媽看。
雲瓷和他們道了彆,和蔣柏楊進了校門,他們在不同學院,報到地點也不同,沒一會兒便分道揚鑣。
師大老校區曆史悠久,路兩旁的樹木高大,遮天蔽日,常青樹鬱鬱蔥蔥,擋住毒辣的驕陽。
雲瓷低頭,仔細看了看報到處學姐給的Q版地圖,再辨認眼前的分岔口,拉著行李箱,往其中一條走去。
新的生活要開始了,她想。
然而,憧憬與期待澆灌出的嫩芽在嚴苛的軍訓裡遭遇了乾涸危機。
明明前兩天才下了雨,有了那麼點兒花敗秋涼的意思,這才過了多久,酷暑又帶著蟬鳴卷土重來。
“老天可真會算日子,知道要軍訓,生怕雨把咱淋倒風把咱吹跑,竟然堅持晴了這麼久!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撐不住了,求求了,雨神快來救我小命。”
進了寢室,空調打開,幾個女生癱的癱坐的坐,軍綠帽脫下來,額間滾滾汗珠。
排著隊洗完了澡,雲瓷換了件淺青色吊帶綢裙,布料是微涼質感,穿著舒適清爽。
軍訓為期半個月,到現在過了一半,下午比平時提前解散了一小時,晚上休息,算是放了一個小假。
雲瓷倒在床上小憩了會兒,瞧著斜映在牆上的夕陽,想起外麵熱烘烘的天兒,剛打退堂鼓不想去食堂了,手機震了下,有新消息。
是蔣柏楊,叫她去學校外邊兒吃飯。
雲瓷半邊臉陷進柔軟的枕頭裡,乾脆回了個:【不去。】
蔣柏楊:【我請客,你不來?】
【好不容易放半天假待宿舍乾嘛呢,出來吃頓好的?我這正兒八經儘個地主之誼,給個麵子唄。】
新消息一條條往外蹦,手機震個不停,雲瓷被吵得不安寧,最後在冰鎮甜品的誘惑下動搖了。幾分鐘後慢吞吞從床上爬下來,塗了防曬,拿著遮陽傘出了門。
師大正門對麵隔著條馬路是一條古街,這兩年有關部門撥款修葺了一番,又引進些商家開鋪,陸陸續續引來一些外地遊客。
蔣柏楊訂的是一家火鍋店,往古街裡走大約五分鐘就到了,雲瓷在前台說了訂的桌號,服務員帶著她上了二樓。
二樓是包間,木質隔層踩著咚咚響,還隱隱能聽到樓下熱鬨的聊笑聲,到了包間門口,雲瓷道了謝,推門而入。
撲麵而來的空調涼氣令人心曠神怡,驅散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秋暑,雲瓷釋然輕舒一口氣,慢慢帶上門,剛往裡一打量,整個人突然愣住了。
蔣、蔣柏楊的小叔?
他怎麼在這兒啊?
雲瓷左右望了望。
沒了。就他一個人。
他顯然注意到了動靜,輕輕抬眼望過來。
夕陽還未完全被地平線吞沒,餘暉從窗邊灑進來,他身上那層薄薄修身白襯衫映著漫天霞光,暈染輕透的金色。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自覺盯著他的臉龐瞧了好一會兒。待猛然回過神來,忙不迭挪開目光。
天,她怎麼還看出神了。
膚淺,膚淺。
雲瓷忽略掉微微發熱的臉頰,手指在身後絞著,抬頭抿出一個微笑。
“小,小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