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居民星的7號荒星在今夜下起了十年難得一見的大雪,星球唯一的港口停著一艘同樣破舊的小型客運艦,這將是今年最後一趟離開荒星的客運艦。
帝國邊緣有數顆這樣被拋棄了名字的荒星,隻簡單的用數字作為它們在地圖上的名字,流落荒星的蟲族,幾乎沒有能離開的。
荒蕪吞噬了星球的生機,連帶著上麵居住的居民們,也被吞噬了靈魂,再也生不出逃離的念頭。
岑珀就是在這樣冰冷刺骨的夜裡,裹著一張散發著臭味的厚布,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檢票口,從懷裡拿出一個破損的布包,扒開層層堆積的碎紙後,從其中找出了一張保存完好的行程票。
窗口處檢票的是個模樣清秀的亞雌,從岑珀到來的時候就一直嫌棄的捂著鼻子,接了票後都懶得仔細看,掃描後擺手讓他趕緊離開。
他都快要被臭死了。
岑珀半垂著眼睛,將行程票珍重地收入懷裡,這是他離開這裡的希望,他努力了五年,才終於攢夠錢買這麼一張票。
他的腳下加快了速度,腿上的舊傷發作起來讓他疼得臉色慘白,但他的一雙眼睛,猶如映著肆意燃燒的烈火,亮得駭人。
五年!
五年!!
他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
岑珀都幾乎想不起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了,他在成年禮的第二天,拿了雌父交給他的財產轉移證明,想要去新得的一處旅遊星玩幾天,結果半路卷入了星盜的爭鬥中。
他才成年還不能很好地控製雄蟲素,他的身份一下子暴露在那些窮凶極惡的盜匪敏銳的鼻子中。
那美妙的氣味無不宣告著這裡有一隻剛剛成年的落單的高級雄蟲。
岑珀至今都記得那些瘋狂的雌蟲猩紅的眼睛,他嚇得崩潰求饒,隻換來那些家夥戲謔的大笑聲。
一輩子到死恐怕都見不到活的雄蟲的星盜們誰都想把他帶到床上去,為此他們發生了爭執,這些殺紅了眼的星盜連自己的兄弟都可以捅刀,他都嚇傻了,短短幾分鐘,那地麵上全都是屍體和鮮血。
爭奪中,岑珀被流彈誤傷,就那麼好巧不巧地,那枚冰冷的碎片刺穿了他的腺體,他一下子從被爭奪對象變成了一個沒有信息素的廢物了。
沒法得到安撫又丟了麵子的星盜們把他丟棄在了這個離帝都最遠的廢棄星球。
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又深受重傷,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死了,可他還是活了下來。
荒星上魚龍混雜,什麼蟲都有,那時候剛經曆大難的岑珀還不知道前方等待著他的是什麼,他想找蟲幫忙聯係上他的雄父雌父,可四處碰壁。
他失去了腺體,沒有了雄蟲素,但他這張臉還是給他惹來了禍端,他帶著魚死網破的念頭逃過了一劫,也是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他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
客運艦裡幾乎沒什麼乘客,一張二十萬帝國幣的行程票,在許多荒星蟲的眼裡,那可能是永遠也存不到的數字。
岑珀拉了一下兜帽,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輕輕的按摩著腿上疼痛的地方,這傷是他決定攢錢的第二年,被一個想要偷錢的家夥用鐵鍬打傷的,對方也沒討什麼好,差點被他抓出了眼珠子。
荒星的醫療昂貴得讓蟲絕望,岑珀放棄了治療,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快些回到帝星去。
他成年前養尊處優,想要什麼東西都會有蟲立刻奉上,他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他是最尊貴的雄蟲,整個世界都是圍繞著他來轉的。
他的等級很高,以後的雌君地位也絕對不會低,成婚後他將擁有雌君豐厚的財產,什麼都不需要去做,他就能擁有一切。
岑珀年少時最大的煩惱都不過是未來雌君是什麼樣的蟲,長得好不好看之類的,從來沒有思考過任何有可能會危及他生命安全的事情。
他消失了五年,他沒日沒夜都瘋狂的期待著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來救他的雌父雄父,恐懼和絕望漸漸將他的期待侵蝕,他也漸漸不再去期待,隻是越發拚命的去賺錢。
廣播裡傳來即將啟航的通知,打斷了岑珀的回憶,他的眼睛注視著灰蒙蒙的窗外,心跳竟有些失控,甚至有種落淚的衝動。
破舊的客運艦起飛時震動感十分強烈,岑珀下意識握緊身下不知什麼東西改造而成的椅子,看著落雪的荒星離他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點。
岑珀呼出一口濁氣,客運艦沒錢運行取暖裝置,整個客艙裡冷得叫蟲發抖,也沒有熱水服務,上了船連個服務員都看不見,想也知道,這麼個窮苦的航線,還能運行就不錯了,哪還有閒錢請服務員。
鼻子裡聞到了一點甜蜜的味道,岑珀看了過去,在他的左前方,有一個身形單薄的雌蟲正在給懷裡同樣瘦得可怕的蟲崽喂水,這一點點甜正是從那小小的壺中散出。
聞到這個味道,他的口腔裡也不自覺的像是含到了一口甜甜的水,餓了一天的肚子也發出了小小的抗議聲。
岑珀摸了一下口袋裡的幾隻過期的能量棒,7號荒星到帝星起碼要一星期,他要做好船上不提供餐食的準備。
岑珀收回目光,抱著肚子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下,荒星入了冬之後就越發艱難,他這幾日也和彆蟲發生了食物上的衝突,晚上都不敢睡熟過去。
岑珀久違地夢到了他的成年禮,四層高的蛋糕覆滿了厚厚的奶油,最上層是一個小小地戴著金色王冠的蟲族。
他看不清周遭圍繞著他唱生日歌祝他成年快樂的蟲族的臉。
炫目的燈光裡,他的雄父上前將代表成年的胸針替他戴上,雄父的麵孔上隻有一張嘴在闔動,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燈光突然一暗,周遭的蟲都不見了,四層高的奶油蛋糕狼狽地砸在地上,被踩得亂七八糟,夢中的黑暗裡,他大叫著雌父和雄父,卻無蟲回應他。
岑珀猛地驚醒睜眼,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他打了個冷顫,這才發現夢中恐怖的墜落感並沒有消失,他們乘坐的客運艦正在急速下落。
岑珀迅速站了起來,先前看到的雌蟲和蟲崽不知道去了哪裡,客艙裡隻剩下了他一隻蟲。
客艙裡亮起了紅色的燈,廣播裡沒有任何聲音,岑珀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離開座位想往駕駛艙去。
轟!!
他才走出兩步,頭頂一塊東西在震蕩中掉了下來,就離他一步之遙,如果他動作再快一點,他就被這看上去很沉重的東西砸到了。
岑珀急促地喘息著,這巨大的東西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不知道要不要爬過去問問情況,或許是他的錯覺,他有點呼吸不上來了。
“啊!!!!”
從身後某處傳來不知是誰的慘叫聲,岑珀迅速回頭,一股恐怖的熱浪裹挾著金紅的烈火撲麵而來,讓他的視線和大腦瞬間空白。
岑珀的身體率先反應過來,敏捷的迅速翻過那塊擋住他的鐵板,那火也被阻擋了一下,灼燙的熱意讓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要回去……”岑珀瞳孔驟縮,那失重感越發明顯,他甚至看到不知道哪裡漏出來的水彌漫過了他的腳麵,他跛著腳往駕駛艙跑去。
他不能死在這裡,他好不容易才攢夠了錢,終於從那生不如死的地方逃出來,不能這麼對他,不能這麼開他的玩笑!
“有……有沒有蟲?!”他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他因為誤食了有毒的東西,雖然保住了命,但他的聲音也毀了。
短短五年,他失去了健康,失去了尊嚴,什麼都沒有了,他如今隻是想要回家而已。
“砰!”
客艙突然往右突兀一翻,慌張無措的岑珀沒有防備,狠狠的撞在艙壁上,劇烈的痛楚差點讓他昏厥過去。
他緩過來後看到頭頂的黑暗裡火星滋啦乍現,心跳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加快,他連滾帶爬繼續往船艙方向跑去。
身後有什麼東西崩潰碎裂發出了巨大的撞擊聲,岑珀也沒有心思去看了,隻顧著拚命往前,仿佛前方有他的希望一般。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就像是他失序的心跳,那道黑色的門就在岑珀的眼前,但是他再也抓不到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船艙從他的腳底下瞬間被撕裂出一道恐怖的裂縫,巨大的吸力從裂縫中湧出,將他整個身體死死的往下吸。
岑珀懷疑自己所剩無幾的骨肉都在瞬間就被撕碎了,他隻感受到了一陣劇烈疼痛,然後就沒有意識了。
他在荒星生活的五年,未曾沒有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去,也許有一天,他搶不過敵蟲的時候,也許某個時候,他就會在某個寂靜冰冷的寒夜默默睡去再也醒不過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他已經登上了回家的客運艦上,再給他如此致命一擊?
……
“雄子殿下?您怎麼在這裡睡呀!會生病的!!”
亞雌慌張尖細的聲音猶如隔著一道水幕,模糊不清的傳進了岑珀的耳朵。
他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反應過來,強烈的眩暈感讓他有種想吐的衝動,他睜開眼就看到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您醒了?在這兒睡覺您也太不小心了。”亞雌半蹲下身,將聲音放低了些:“雄主剛才還在找您呢,您怎麼躲在這裡睡覺呢?”
岑珀意識逐漸回到身體,先是聞到了甜蜜的玫瑰花香,緊接著手中觸碰到了柔軟的草地,有輕微的風正吹拂著他的臉。
岑珀呼吸一緊,還未等他開口,就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個正著。
“誒誒,您沒事吧?!”亞雌也嚇到了,臉色順時發白,連忙去給他順氣。
亞雌身上傳來清洗劑的味道,如此真實,岑珀雙眼發紅,死死的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白色建築。
這是他五年裡日日夜夜都夢到的地方,是他的家……
他回來了?
“安言……”岑珀忍著巨大的心慌感,抬頭去看亞雌,還沒說出後麵的話,就看到一臉焦心的柔弱亞雌頭上緩緩跳出一個怪異的半透明氣泡:
【去死!去死!!去死!!】
岑珀瞳孔縮緊,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