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中。
顯出點微妙的對峙之勢。
夜店為了烘托氛圍,各處皆是燈光迷離。
包廂內,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蒙了一層紗。
隨著射燈光影旋轉,打在臉頰上、落在瞳孔裡,叫人難以分辨其中的真實情緒。
梁意星很少喝酒,之前也就逢年過節陪梁誌國意思意思喝一點點,酒量非常一般。加上剛剛那杯威士忌度數高,又喝得太急,這短短兩三句話功夫,她已經開始有些頭暈眼花,身體也不受控製地搖晃了一下。
梁意星用力捏了下掌心,逼迫自己站穩,繼續自上而下地注視著易霄。
易霄渾不在意,嘴角噙一絲戲謔,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上,滿身散漫氣,任憑她打量揣度。
靜默良久。
梁意星率先敗下陣來。
“好,我喝。希望你說話算話。”
說完,她咬了咬牙,拿起了手邊最近那個酒瓶,將剩下的小半瓶酒都倒進了自己杯中。而後,瘦弱的手臂揚起,又一次將那滿滿一杯酒“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裡頭一滴不剩。
旁邊,不知道是誰叫了聲好:“厲害啊!不愧是梁總的女兒,爽快!再來再來!”
“……”
聽到有人提起梁誌國,梁意星眼眶一熱。
若是她爸爸媽媽還活著,怎麼會讓她麵臨這樣艱難的情形。
但,也是他們先棄她而逃。
完全沒有考慮過她被留下來會怎麼樣。
人死如燈滅。
往後,所有的路、所有的選擇,都要靠自己了。
梁意星吸了吸鼻子,悶不吭聲地繼續喝。
還好,隻是喝酒而已……
一瓶。
兩瓶。
前兩瓶酒都開過,不是滿瓶,倒進杯子裡統共也就兩杯半的量。
再加上一開始那杯,四杯都不到。
縱然如此,喝到第三瓶時,梁意星已經迷糊得厲害,第一下連瓶子都抓空了,整個人也失去控製,差點往前跌出去。
全程,易霄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動作。
沒有喊停。
就是要看她繼續喝的意思。
梁意星腦子裡繃著一根弦,就算是迷糊了也大概知道,她還不能停,不能前功儘棄。
她用力甩了甩頭,勉強找回一絲清明後,搖搖晃晃地繞到矮桌前方,背對著舞台玻璃。
這個位置更適合被觀賞。
在場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窘境和無措。
如此,應該是易霄想要的吧?
梁意星扯了扯嘴角,不再多想,又給自己倒滿一杯。
這回好像是啤酒,味道沒剛才那幾杯衝。
不過,混雜在一起,也好不了多少。
她喝了一口,察覺到自己已經端不穩酒杯,乾脆直接將酒瓶子拿過來,對著瓶口喝起來。
見狀,包廂內,叫好聲很快開始此起彼伏。
大多是不明真相的兄弟為了烘托氣氛,也有為易霄勸酒的意思。
當然,清淡漂亮的女生喝得皮膚通紅,眼睛如同一汪水一樣波光橫生,如此糜豔景象,出來玩的,誰不愛看熱鬨呢。
今晚,梁意星吃一塹長一智,特意穿了厚厚的外套,進門時已經脫掉交給服務生。
裡麵依舊是白色馬海毛毛衣,普普通通的樣式,圓領,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沒什麼獨特設計,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乖巧,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軟綿綿的。
這種小白花一樣的乖乖女氣質,在這種酒色場合,實在很難不讓人生出什麼邪念。
……
不多時,舒魏冉從另一側換到易霄身邊,輕聲開口:“易霄哥,差不多了吧。”
易霄輕飄飄地瞥他一眼,挑眉,“怎麼?看得心疼啦?”
說話時,手臂依舊落在今日“小乖”的肩膀上,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似乎在醞釀什麼。
舒魏冉憂心忡忡地看了看桌前的梁意星,“怎麼會。我是看她好像快要不行了……”
話音剛落。
“哐啷”一聲響。
梁意星手中的酒瓶落到桌麵上,砸成了瓣瓣碎片。
她睜了睜眼,似乎想說些什麼。
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身體晃動兩下,整個人已經不受控製地往地上倒去——
“咚!”
“……”
好難受。
胃裡燒著疼。
喉嚨也疼。
渾身上下都在發燙,像是要燃起來一樣。
梁意星嘴唇翕動了兩下,想說自己還能喝,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眼前的最後一幕,是易霄麵無表情地站起身,大步向她走來。
他姣好的模樣,在這一刻,卻令梁意星寒毛聳立。
……
-
梁意星再睜開眼時,四周環境已經清亮起來。
消毒水的味道令人精神一震。
她眨了眨眼,怔愣許久。
記憶開始逐漸複蘇。
這是在……醫院?
什麼時候了?
梁意星心裡一跳,連忙就想要坐起來。
隻是,腦袋又暈又疼,像是被打了好多拳一樣,發出抗議的嗡嗡聲,使得她壓根沒法強行撐著身體起身。
下一秒,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按住了她的手臂。
入目處是一張有些陌生的臉。
男人大約三十來歲,戴金絲邊鏡框,氣質嚴肅凜然,板板正正地穿著西裝、打了領帶,不像是來醫院探病的,倒像是馬上要去參加一個重大會議。
他向梁意星自我介紹:“梁小姐,你好,我姓許,是易總的助理。醫囑要求您暫時不要起身。”
梁意星:“……”
許昊不需要她的任何回答,隻是機械地傳達著老板的通知:“易總說,您一共隻喝了不到六瓶酒就暈倒了,所以你們的賭約失效。”
“……”
“不過,他還是答應替建忠工廠做資金擔保,要求和之前不變,加上梁小姐必須隨叫隨到,直到他對您失去興趣為止。”
聞言,梁意星愕然瞪大了眼睛。
許昊壓根不管她的表情,還在一板一眼地繼續說著:“另外,易總認為您不具有管理工廠的經驗,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損失,思垣資本將會派三名專業人員入駐工廠,監督指導工廠後續的運營工作。梁氏之前積壓的化工材料,出口銷售也將由思垣資本的負責人接手。具體的安排都已經寫在條約裡了,合同下午我會發到您的郵箱,請您注意查收。”
說完,許昊站起身,看向梁意星,“您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還有,易總說,住院費和治療費都算給您的見麵禮,已經結清,不用還。”
……
等這個許助理冷麵無情地離開病房後,梁意星又緩了緩,才小心翼翼地將放在床頭櫃上的包拎過來。
她的手機不知道被誰胡亂塞在最外麵的袋子裡。
翻出來。
按亮屏幕。
時間顯示早上五點二十五分。
……居然已經早上了。
梁意星檢查了一下消息,第一時間回複了榕榆的微信、報了平安。
如今,她父母雙亡,家中也沒有什麼特彆親的親戚了,堪稱孑然一身。
關心她情況的人已經不剩幾個,彌足珍貴。
自然不能叫榕榆為她擔心。
隻是,這個點,榕榆明顯還沒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複。
梁意星也不在意,收了手機,支起身,將旁邊放著的水喝了。
乾涸的嗓子總算緩過勁來。
隻是宿醉的痛苦未消,腦袋依舊難受。
恰好,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護士進來給梁意星檢查吊針,見她醒了,告訴她:“你還有最後一瓶藥,吊完你就能出院了。要是沒什麼事就再睡一會兒吧。”
聞言,梁意星啞著嗓子問道:“護士姐姐,請問我是怎麼了啊?”
那護士睨她一眼,“急性胃出血,應該是喝酒喝的吧。你不知道自己有胃病啊?再嚴重一點,小心胃穿孔咯。”
“啊……”
梁意星怔了怔。
在此前的二十來年裡,她是從來沒有得過胃病的。
想必就是這一陣,偶爾忙得沒空吃飯,或者因為焦慮吃不下,飲食不規律才突然導致的。
怪不得昨天胃一直不舒服。
梁意星頓了頓,朝著那護士笑笑,“謝謝。”
護士:“不用。先走了,有事按鈴叫我吧。”
……
梁意星又睡了兩個小時,趕在上午拿著藥出了院。
折騰了這麼久,她早就有些饑腸轆轆。但醫囑讓她最近注意忌口,隻好去醫院旁邊喝了碗瘦肉粥,稍微墊墊、暖暖胃。
“叮咚”一聲。
許助理口中的合同,並未等到下午,已經出現在她郵箱。
梁意星掃了一眼,最後一口粥也不要了,立馬抄起東西,徑直往辦公室趕。
這個點,林雪青已經在那個巴掌大的辦公室裡工作。
吳衛人倒是不在。
梁意星顧不上多想,同林雪青打了個招呼。
接著,飛快地跑去辦公桌前,將合同打印出來。
打印機有些老舊,吐紙時,會發出“吱哢吱哢”的聲音,略有些刺耳不說,劣質的油墨味也叫人感覺刺鼻不已。
仿佛等了有一萬年那麼長。
最後一張紙終於落下。
梁意星抱著那一遝合同,遞到林雪青手上,“林律師,麻煩您先看看這個。”
林雪青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身高腿長。
在這狹小的地方,著裝依舊保持專業。
但正裝卻也遮不住她豔麗外表內、舉手投足間的風情,叫人看了就覺得賞心悅目。
她的聲音同她的長相一樣,有種彆樣魅力,驚訝時,聲調也不會特彆高,“小梁總,您是怎麼……”
林雪青一目十行,目光驚愕,瞬間從合同第一頁落到了梁意星身上。
梁意星還顧不上解釋,手機突然在口袋裡震了兩下。
她朝著林雪青抱歉地笑笑,將手機摸出來。
兩條新短信。
來自易霄的號碼。
易霄:【意星,合同拿給律師看過了嗎?】
易霄:【這周末的時間記得空出來。】
梁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