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梨離開前院時還帶著滿腔不甘。
走到遊廊,剛好看到江景墨從醉蘇堤的方向出來。
這少爺一向目中無人,連麵子功夫都不做,卻能跑到江檸歌那裡吃飯,也不知道那鄉巴佬用的什麼計謀,不過話說回來,江景墨能和江檸歌一起吃飯,說明他並不是一個完全不能親近的人。
江檸歌能做到的事,她江清梨也一定能做到。
於是她腳下一轉,迎麵走了過去。
江景墨大步流星朝前走,絲毫沒有給江清梨打招呼的意思。
彆看這名義上的兄妹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十幾年,真正說話的機會卻少之又少,年節一大家子團聚不得不聚在一起的時候,一個嫡小姐一個庶子也說不上什麼話,再加上潘氏強勢,夏氏得寵,兩房子女互不搭理也屬正常。
江清梨不得不主動道了聲:“二兄長。”
江景墨裝瞎失敗,不得不頓住腳步:“叫我?”
江清梨微點下巴,露出標準的淑女輕笑:“許久不見二兄長,兄長近來可好?似乎變得更加英俊了。”
江景墨這人皮相是不錯,堪稱俊秀,但大約是平時辦得離譜事太多,時常被江延庭罰,在一眾狐朋狗友眼裡如同“顯眼包”似的存在。
因此江清梨誇他“更英俊”時,他竟渾身生出一層惡寒,感覺這招呼打得實在太過刻意,還有那聲“二兄長”,以前這大小姐可從不主動稱呼自己“兄長”,故而麵上頗為不自在。
江清梨關注著江景墨的細微表情,把那一絲不自然捕捉進眼底,並把它理解成江景墨的受寵若驚。
“我一直都長這樣。”江景墨大煞風景道,他還急著出門玩耍呢,“大小姐還有彆的事嗎?”
“倒是有點。”江清梨目光流轉,“月前父親給我帶回來一隻木雕,我瞧著挺古樸,想送給朋友當禮物,但又不確定那木雕的真假,倘若送個假的出去,那就丟江家的門麵了,所以想找二兄長給瞧瞧。”
江景墨聽著都覺得麻煩:“想知道直接去問父親不就好了,再大不了去古玩市場找個鑒彆真偽的大師,給看一眼什麼都有了。”
江清梨愣了一下,一般男子在她麵前說話都溫文儒雅,這江景墨說話怎麼這麼直接,她忍著性子道:“倘若去問父親,這不是明著質疑他嗎?找大師鑒彆也一樣,傳到父親耳朵裡同樣不太好。”
說著,她的眼眶竟然通紅起來,聲音柔弱道:“我不是江家親生的女兒,父親母親不過看我可憐才沒有拋棄我,我在江家實則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行將踏錯半步,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惹得父親母親厭惡。”
正常男子這個時候就該同情心泛濫了,什麼都會依著柔弱落淚的姑娘,什麼要求也都會答應,更有甚者還會溫柔地遞上手帕,暖心勸慰。
可惜江景墨“不正常”,眨著疑惑的眼睛道:“不會啊,父親和嫡母對你都很好,尤其是嫡母,對你比對檸歌這親生女兒都好。”
江清梨的眼淚瞬間流不出來了,嘴角都無語地扯了扯:“你對二妹妹倒挺好。”
“還行吧。”江景墨道,“檸歌那丫頭手欠嘴欠,老是擠兌我。”
這話雖然嘴上在說江檸歌的不是,卻給人一種他和江檸歌很親近的感覺,江清梨眼神陰暗了一瞬。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給你看看那木雕,不過不保證能看出來什麼,畢竟我也是個半桶水。”江景墨道。
他也不是鐵石心腸之人,旁人央求幫忙,利力所能及的事能幫還是要幫一下。
江清梨破滴為笑,甜甜道:“謝謝二兄長。”
江景墨已經抬腳往前走了,怕是沒看到江清梨故意拗出來的笑,這鋼鐵直男幫忙就是幫忙,心思純淨到沒有半點雜念,把江清梨氣的直心疼那不錢的笑容。
到了桃姝院,江景墨就催促著江清梨取木雕。
江清梨原本還有一堆套近乎的招數,例如讓江景墨看到她從庫房領的舊式衣裙而產生同情,再例如讓他看到桃姝院斜枝疏影的桃枝,對比出她才是審美高級的大家閨秀,江檸歌隻是個會做飯的粗俗丫頭……可都這些沒機會施展。
催促之下,她不得不去房間捧了木雕出來。
江景墨木樁似的現在院中等著,心想這桃姝院隻有桃樹,一到冬天光禿禿的,還是江檸歌心思奇巧,院中多種鬆柏,到了冬天也生機盎然,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二兄長,就是此物。”江清梨輕聲道。
那是一隻通體烏黑泛著墨綠光的孔雀木雕,看著挺有分量,乍一看很唬人,其實多處細節有待考究。
江景墨接過來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然後得出結論:“這是假的,不值錢,最好彆拿來送人。”
江清梨噎了一下,她自認這木雕是值錢的,父親送的東西即便不是真古董,那也是花了高價錢買的好東西,詞兒都準備好了,就等江景墨評價之後好誇他一番,男人都經不住誇,尤其被漂亮姑娘誇,一定會心神蕩漾,對姑娘生出無限好感來。
可誰知江景墨說出來這樣的話來,還說得這麼直接,一點都不委婉。
江清梨反應不及“啊”了一聲,失望道:“那真是可惜了。”
江景墨把孔雀木雕還回去,就沒再說什麼,對江清梨擺出的一副可憐又委屈的模樣視若無睹,倘若此刻江檸歌在此處,定要發愁江景墨這直男要孤獨終老。
旋即,江清梨收起“受害者”的表情,換上一副崇拜的神情:“二兄長你真厲害,一眼就認出了這木雕的真假,要不是有你,我就把它當個名貴物件送人了,肯定要貽笑大方。”
是男人都喜歡被崇拜,江清梨深知這個道理,她還就不信了,江景墨不能被拿下,不止江景墨,所有人都會被她慢慢征服,江檸歌就等著成為孤家寡人吧!
可江景墨隻覺得這誇獎太刻意了,名不副實,那木雕隻要細看都知道做工粗糙,不是什麼名貴物件,他要真有鑒寶那個本事,早就去古董行賺大錢了,還用時時看江延庭的臉色?
“那你還要嗎?不要可以給我,反正也不值錢。”
江清梨嘴角微揚,輕聲道:“就給二兄長吧,隻是不算名貴,下次我得了名貴物件再送你。”
江景墨接過木雕,在手裡掂量一番:“不用,我拿它沒用,順手給檸歌罷了。”
江清梨的笑容更甚,拿這等次品東西打發江檸歌,看來江景墨對江檸歌也不過如此,鄉下姑娘就是好打發。
“這破玩意不值錢,讓檸歌做飯時當劈柴燒了,還能省省力氣少劈根柴。”江景墨說完抬腳就離開了。
留下江清梨一個人在院中臉都黑了,原來是給江檸歌當柴燒,處處想著江檸歌,她就那麼好嗎!
她氣極了,狠狠把一旁的圓木凳踹出去老遠。
江景墨原本打算出門玩的,掂量著手中的木雕,腳下突然調轉方向,又往醉蘇堤的方向去了。
“檸歌,晚膳吃啥呀?”剛走進院子,這少爺就扯著嗓子喊,把池中的魚兒嚇得一激靈。
江檸歌置辦了張躺椅,悠閒地躺在廊下,腳邊擱著小火爐,麵前擺著小木桌,冬雪蹲在小墩子上,給火爐上的芋頭翻個兒。
“剛吃完早膳才多久,就想著晚膳的事情,你是餓死鬼投胎嗎?”江檸歌往嘴裡扔一個雞米花,頗為嫌棄道。
江景墨嘿嘿一笑:“我這不是被父親罰了嗎,不來你這我晚上就要餓肚子了。”
走近了,才看到江檸歌有多瀟灑,火爐上烤著吃的,桌上放著吃的,她在那邊喝茶邊吃東西,悠閒地跟個神仙似的。
江景墨嘴角扯了扯:“你還說我餓死鬼投胎,你也才吃完早膳,還擺了這麼多吃的?”
江檸歌毫無愧疚之心,又往嘴裡插了塊牙簽肉,哢嚓哢嚓嚼著:“這是零食,又不是正食。”
江景墨不知道什麼叫零食,顧名思義理解成“零散時間吃的食物”。
“歪理一堆。”他評價道,而後把那木雕往桌上一放,“這有個不值錢的木頭,拿給你當柴燒,晚膳給我加個雞腿。”
江檸歌瞥了一眼那木雕:“添根柴火你就想加雞腿?挺會做生意啊?好好的木雕燒了不可惜嗎?”
江景墨“嗐”了聲:“江清梨不要的,不值什麼錢。”
“那就燒。”江檸歌乾脆利落道。
江清梨的東西,不燒白不燒,還能省根柴火呢。
“不過江清梨不要的東西給你,我不知道你倆關係是好還是不好。”
江景墨又“嗐”了聲:“不好,江清梨那性子我消受不了,感覺她有點、有點,那個什麼。”
江檸歌了然,伸手給江景墨倒了盞濃濃的綠茶,笑著想江景墨竟然是男性中少有能辯識綠茶的人,不錯。
見對方不說話,江景墨也不在江清梨身上糾結了,他早就饞桌上那兩盤“零食”了。
他拈了一隻雞米花吃,剛出油鍋不久的雞米花焦焦脆脆,外麵裹的麵漿被炸得金黃,咬開裡麵則是白嫩的雞肉,吃起來特彆酥香。
嘗了頗為驚豔的雞米花,又吃了一塊牙簽肉,牙簽肉色澤比雞米花深,深褐油光看起來更有食欲,表皮也是酥酥脆脆的薄薄一層,裡麵是裡脊瘦肉,一點都不肥膩,一條一條的肉絲口感非常棒。
江景墨心中感慨,天啊,江檸歌這是過得什麼神仙日子,他一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都沒吃過這種美食,江檸歌卻司空見慣,當做平常零食吃。
火爐上散發出香味,芋頭也烤好了,冬雪用竹筐盛出來,擺在桌上,摩拳擦掌地想乾掉一隻香噴噴的小玩意。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江檸歌提醒道。
江景墨已經上手了,又被燙的嗷嗷叫,還沒吃到嘴裡,就已經能想象到雪白爽滑的芋頭蘸著糖霜吃的滋味了……
江清梨站在醉蘇堤門口,麵色鐵青,她一路偷偷跟在江景墨身後來到醉蘇堤,在院門外偷聽,想知道江檸歌是怎麼像舔狗一樣,討好江景墨和江延庭的。
可她聽到的卻是,江檸歌沒有半分討好的舉動,甚至時不時擠兌江景墨兩句,江景墨還樂嗬嗬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就因為做飯好吃?她想不明白,但心卻沉到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