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回到自己房中,仍覺得心突突跳得厲害。
太生氣了,太挑釁了!江檸歌怎麼敢!
就算她從小不是養在身邊,不跟自己親,以後也不仰仗自己討生活了麼?惹了主母嫌棄在江家會有多難過她當真不知道麼?
潘氏想不明白,江清梨卻隱約有些懂,原本她也以為討父親母親和江家人甚至全京城人的喜歡,才是她和江檸歌該比的,可那天江檸歌雲淡風輕說壓根不在乎,行為上也沒有刻意討好,今日甚至還出言懟了母親。
江清梨自問她不敢,不敢對父親母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悅,還要挖空心思地討好、賣乖,說一些違心的話。
相比之下江檸歌活得肆意瀟灑。
可她不得不這麼做,江檸歌是江家名正言順的女兒,自己卻不是啊,一個不小心就會惹得身邊人的厭棄,更可能被逐出江家。
想到這,江清梨心中略過一絲悲涼,咬咬牙,還是走到潘氏身邊:“母親,您消消氣,二妹妹她今日確實有些過分了,怎麼著您也是長輩啊,她怎麼能忤逆您呢,這要傳出去定會被彆人家說不孝。”
“可不是嗎?”潘氏咕嘟咕嘟灌了一大盞涼茶,仍覺得火冒三丈,“走著瞧吧,就不信我這個當家主母還治不了一個小丫頭片子了。”
江檸歌低著頭走在路上,邊走邊踢著一顆小石子。
以前在鄉下,農莊兩邊的路上有許多石子和土塊,她就喜歡邊走邊踢,把石子從一個地方帶到另一個地方。
冬雪默默跟在身後,雖然小姐沒說什麼,今日也沒受到懲罰,可總感覺小姐有些不開心。
突然,江景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跟上江檸歌的步伐。
“你怎麼還在這?”江檸歌微微詫異。
江景墨理直氣壯:“問問結局啊!怎麼著這場戲我也參演了,雖然半道被攆出局,那也得知道結局是啥吧。”
江檸歌覺得沒毛病,沒道理人提前殺青就沒有對結局的知情權。
“韓管事打一頓,趕出府去,後廚管事由父親親自指定人選。”
“沒啦?”江景墨問,“潘氏指使韓管事企圖嫁禍你這事怎麼算?”
江檸歌搖搖頭,神色淡淡:“隻字不提。”
江景墨:“……”
這老爹有點昏庸啊。
不過也能理解,江延庭本來就對後宅之事不怎麼過問,隻想著能安安靜靜不影響到他就行,對潘氏陷害江檸歌這件事也是采取大事化小的態度,有精力處理女人之間的事,還不如回去睡一覺來的實在。
以前總覺得父親對他這個庶子不好,今日一對比,竟是比江檸歌的待遇還好些,畢竟父親沒有信檸歌而信了自己。
江景墨瞧著纖纖瘦瘦的江檸歌,突然心生一股憐憫,這姑娘也是可憐,若不是在繈褓中就被人調換,此刻就是江家唯一的大小姐,如今隻能屈居第二,父親嫡母對她也不待見,瞧那單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怎麼還哭了?他可不會哄女孩子啊啊啊!
“你你你彆在意啊,父親他……”
江景墨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聽江檸歌說:“你聞,空氣裡是不是有股涮羊肉的味道!”
合著不是在哭,是在使勁嗅空氣裡的氣味,江景墨木著臉:“喔,可能是後廚做了羊肉湯。”
江檸歌眼裡滿是神采,問:“你們想不想吃銅鍋涮羊肉?”
“想吃!”冬雪率先在後麵應答。
江景墨哭笑不得,他還以為江檸歌在傷心呢,原來是在想吃的,這樣也挺好,不去在意不喜歡自己的人,隻在乎自己想做的事。
於是振臂高呼:“吃!”
江景墨還是第一次去江檸歌的院子,以前這個江府角落的院子一直荒著,他也沒閒心到這裡逛過,這回一來,完全被驚呆了。
院門倒是沒換,隻是在上方懸了一方匾額,名為“醉蘇堤”,以此為院名。
“怎麼樣?好聽吧?我取的。”江檸歌對這匾額十二分滿意,頗為自豪地問。
江景墨是個會掃興的:“這是京城,又不是蘇州,你取個‘蘇堤’做什麼?”
江檸歌翻了個白眼,解釋說:“蘇州可是美食的天堂,‘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蘇州不僅鱸魚美味,還有鬆鼠鱖魚、桂花糖藕、大閘蟹……好多好多美味。”
江景墨長長“哦”了一聲:“原來你是在臆想自己的院子就是蘇州,然後在裡麵醉生夢死啊?”
江檸歌白解釋半晌,簡直是對牛彈琴,乾脆也費口舌了,推門而入。
進入院子後,江景墨的大嘴就合不上了,院中的吊腳涼亭、錦鯉池塘和小菜園建造好了,也已經收拾停當,今早剛買了幾條鮮活的紅魚放進去,此刻正在塘中歡快得遊。
江景墨坐在亭子中的方石桌下麵,望著麵前“桃花鱖魚”的屏風牆,聽著後麵盆栽假山上的潺潺流水,一時豔羨得合不上眼:“這裡怎麼變得這麼好了?”
“我讓匠人師傅改造的啊。”江檸歌也很滿意,坐下來倒了杯熱茶慢慢呷,“父親不是給了我五百兩銀子翻修小院麼。”
江景墨對錢沒什麼概念,不知道原來五百兩就能把院子布置這麼精美,這在院中喝茶、賞景、種花、看魚、品美食……可不就是真真正正的“醉蘇堤”嗎?
不過他再羨慕也不敢對自己的院子改造,夏氏雖然有幾分得寵,手裡也不缺錢,可到底是妾室,平時吃穿都得謹守本分,生怕被潘氏捉住把柄,更彆說改造這麼精美的院子了,還是低調些吧。
“咱今兒就在這亭下吃銅鍋涮羊肉,冬雪去切食材,江景墨跟我去搬銅鍋。”江檸歌十分豪放道。
冬雪脆生生應了聲:“好咧小姐!”
江景墨睜大詫異的雙眼:“什麼江景墨?昨兒你還叫我二兄長呢!你這破丫頭,果然是個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的主兒!還有那什麼銅鍋長什麼樣啊?重不重啊?”
江檸歌心說,這二兄長也太能絮叨了,人家紈絝不都很拽拽高冷範麼?怎麼他就跟個祥林嫂似的。
等“祥林嫂”到了廚房,驚訝的嘴巴又合不上了:“老天爺,這裡是禦膳房麼?怎麼這麼多鍋碗瓢盆?”
不怪江景墨驚訝,這廚房的廚具種類確實比後廚的還多,江家後廚的廚具也不少,隻是數量上多,種類少,這裡的小廚房則是各色種類的餐具應有儘有,蒸、煮、炸、煎、烘、烤,有的甚至連都沒見過。
江檸歌道:“這才哪到哪,我要的廚具師傅還沒給我配置齊全。”
她要的廚具裡,有些是這個時代還沒有的,便要自己畫了圖紙樣式來,讓師傅照著做,好在請的這位匠人師傅手藝卓絕,連烘烤箱這種高難度的廚具都做出來了。
雖說這廚房的配置還沒徹底完工,大部分功都能用了。
“這個便是銅鍋了,搬到亭子裡去吧。”江檸歌指著一口老式銅鍋道。
江景墨倒是見過這種銅鍋,圓圓一口,下有底座上有蓋子,怪異的地方便是那正中心有一根煙囪一樣的錐形柱子,以前父親在宮中用膳時似乎就吃過此鍋,回來跟家中人描述,後來京城的酒樓也逐漸開始流行起來,沒想到江檸歌這連這種鍋都有。
“還有這些黑炭也要拿過去,生火你會嗎?哦,你應該不會,那你就拿過去讓冬雪弄。”江檸歌娓娓安排。
江景墨不樂意了:“小看誰呢,我會生火!”
於是紈絝少爺搬著鍋、提著碳吭哧吭哧走了。
冬雪按照江檸歌的安排把鍋底的食材切完了,其實銅鍋涮羊肉的鍋底料很簡單,清湯、小蔥、生薑、香菇和枸杞,再加作料調味就完事了,吃的就是原汁原味的羊肉。
羊肉江檸歌親自來切,倒不是她們有先見之明,一早在永寧大集上買了羊肉,而是方才路過後廚時順道帶了些回來。
如今韓管事被驅逐,新的管事還沒走馬上任,江檸歌這個二小姐去拿些食材,還沒人敢出來阻攔。
江檸歌的刀工毋庸置疑,羊肉條切得寬窄一致、薄而不散,光是這刀工,就已經遠遠甩開京城大多數的庖廚。
切完羊肉,開始調蘸料。
蘸料是銅鍋涮肉的靈魂,清湯底味道清淡,全靠蘸料來提味。
澥開的麻醬打底,蔥花蒜泥芫荽依次加入,再來半勺豆腐乳和香油增味、少量糖霜提鮮,基礎版的蘸料就完成了,剩下的就根據個人添加。
江檸歌能吃辣,便又擱了半勺紅油辣子進去。
羊肉切好一盤一盤的端到亭子中,江景墨正夾著一塊碳往銅鍋裡放,抬起頭詫異道:“這麼多?咱們吃得完麼?”
江檸歌和冬雪一瞧他那臉,雙雙都笑了,讓這少爺生個火,不知道的還以為掉煤窯裡了,炭火倒是勉強生起來了,就是不知道經曆了怎樣曲折的過程,鼻子和額頭上滿是黑灰。
“求你快去弄弄乾淨吧,一會兒把我院中的石桌都摸黑了。”江檸歌無奈道。
竟然隻愛護石桌不愛護人,江少爺氣呼呼地去淨手淨臉了,等回來時,爐中炭已經把鍋子燒開了,正汩汩冒著熱氣。
他個外行還以為每盤羊肉都一樣,殊不知“一羊多吃”,羊身上每個部位的肉質和口感都不一樣,下鍋的先後順序也就不同。
“這是羊尾,羊身上最肥的地方。”江檸歌把一盤羊尾推下鍋,長柄鐵勺抄了抄,“羊尾中含羊油脂肪最多,先涮這個肥肥鍋兒,湯底慢慢就會變得特彆香濃。”
果不其然,這羊尾煮著煮著,清澈的湯底逐漸變成奶白色,濃香的肉味在院中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