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要初夏的天氣,太陽曬得人眼前發暈。外頭花葉綻放的熱烈,王熙鳳心中卻是煩躁的緊。
迎春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叫王熙鳳在心中反複尋味至今。
這日,她抱著大姐兒在廊下看著鸚鵡打架,正昏昏欲睡的時候,便見有人來喚了平兒出去。
不過片刻,她便急匆匆的回來,手裡還提著什麼。王熙鳳心頭微微一動,便起身進了房裡,果見平兒正在房裡等著,正是南邊的回信到了。
她把大姐兒交給平兒,叫她在外麵守好,便自己打開信細看。
王家不教著女孩子念書識字,但王熙鳳管家這些年,她又是極聰慧的,早已將字認了個七七八八。因也不用人來念,自己將信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叫人,自己在房裡哭了一場,又怔怔地枯坐半晌,方才喚了人進來重新梳洗。
平兒守在外麵,聽見裡麵有抽泣之聲傳出來,心中有些著急。但王熙鳳不叫,她也不敢自作主張的進去。
好容易聽得裡麵叫了,平兒忙掀了簾子進去。見王熙鳳雖滿臉淚痕,卻不似先前那般愁容滿麵的,也鬆了一口氣,忙伺候著她梳洗。
梳洗完,平兒親自端了茶來,“奶奶這會子可好了,可見還是太太有本事。”
王熙鳳哼笑一聲,暗暗打量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平兒心中一緊,也不敢再說,隻更加殷勤服侍。
王熙鳳本就是極聰慧的人,之前不過是被骨肉親情迷了眼睛。這幾日不順,本就有些旁的念頭的,隻不好同人去說。
如今王大太太抽絲剝繭的將事情細細同她說的清楚,她自是知道該如何做。
隻是以前自己不懂事,事情竟有些僵在那裡,她將這些在心頭略轉了轉,便轉頭去看旁邊的平兒:“你覺得咱們如今該如何?”
平兒不知王熙鳳是何意,隻能慢慢忖度著王熙鳳的心思,“太太的話說的雖也不錯,隻是大理上總有些站不住腳…”
她微微抬頭,王熙鳳麵上聲色不動。平兒揣摩不出王熙鳳的想法,隻能接著道:“到底咱們是這府裡的小輩,各處都周到些總是沒錯的。奶奶不若辛苦些,叫二爺知道了,也念著奶奶的好!”
王熙鳳細細打量著她,輕笑:“各處都周全些?”
平兒心頭就是猛的一跳,隻能硬著頭皮點點頭。
王熙鳳便不再看她,低下頭想了想,忽而便是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平兒動了動嘴角,見王熙鳳沒有理會她的意思,隻能掀了簾子出去。
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也沒有白天那樣的燥熱了。平兒出去被風一吹,生生打了個冷噤,才發覺身上的裡衣竟已經濕透了。
她麵色有些蒼白的抿著嘴唇,招手叫了豐兒在門口守著,自己卻回去換衣服。
她伺候王熙鳳這些年,本也算是得心應手,隻今日王熙鳳卻有些不一樣了。不知南邊的太太信裡說了什麼,竟叫王熙鳳疑了自己。
平兒尚不知自己哪裡錯了,但她伺候王熙鳳這些年,早已將她的性子摸得清楚,她方才便是在試探自己!隻不知方才的話可有疏漏……
平兒兀自在房裡驚心,王熙鳳卻輕笑一聲:枉她還以為自己聰明一世,這不,身邊就有個更聰明的呢!
她自幼便與母親分開,在京裡雖也都是親近的親戚,但哪裡能像親生的母親一般用心。長這麼大,竟隻被教著學了些管家理事的本事,卻不知一點為人處世的道理!
她現在隻慶幸,當時自己細細地將所思所想都寫了信寄回去,不然,哪裡能知道自己竟錯的離譜!
可笑自己以前還嘲笑二姑娘不能轄製下人,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傻子!好歹二姑娘房裡沒有出了這樣有誌氣的奴才,竟比的自己這個主子竟不如她一個丫頭會做人!
晚間用膳的時候,平兒已經收拾好了心情,畢恭畢敬的服侍王熙鳳用膳。她早已不做這些的,如今卻又撿了起來。
王熙鳳揚聲喚了豐兒進來,接了平兒手裡的差事,“好好的,你這是做什麼,好生坐著吃飯吧。”
不待平兒說話,王熙鳳便招呼豐兒,“去給你平姐姐添一副碗筷。”
看著豐兒答應著去了,平兒隻能謝了王熙鳳體恤,斜欠著身子在腳踏上坐了。
兩人默默的吃了飯,平兒才要收拾桌子,便被王熙鳳叫住,“我想了想,你跟著你二爺也有不短的時間了。不若我回了老太太太太,給你開了臉正經做個姨娘吧。”
平兒被唬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奶奶,可是我哪裡不好,奶奶說了,我改便是,奶奶……”
王熙鳳笑著扶起她,“你想到哪裡去了,以前是我不好,今兒…我也想清楚了。你是個好的,我知道你的心,隻是那樣沒名沒分的,到底是不像。而且……”她頓了頓,壓低聲音,“你難道竟不想叫你二爺回來不成?”
平兒立時漲紅了臉,“誰要他回來……”
王熙鳳在她手上一輕輕拍,“哼,你沒這個想法,我卻要替大姐兒想呢。我的大姐兒都開始認人了,她父親都不知道進來看看,我可心疼呢!”
平兒悄悄看了看王熙鳳,見她竟真是這樣想的,不由得紅了臉,咬著唇不說話了。
王熙鳳看她紅著臉低了頭,輕輕笑了笑,便打發她回去好好收拾,承諾她這幾日便挑個機會回了賈母。
平兒紅著臉退下了,王熙鳳到底紅了眼眶。卻強打起精神,喚了豐兒進來打點禮品等物。
王熙鳳對著幾匹顏色鮮嫩的料子,看了半晌,還是叫了人,指著叫送到平兒房裡,叫她先裁了做衣裳穿。
她又另挑了貴重沉手的金銀首飾,並新奇的擺件來,這是明兒要給邢夫人和迎春的禮。
她多聰慧的,隻要有人點一下便知道的道理,更何況王大太太苦口婆心的與她掰開了揉碎了的講!
她一個大房的媳婦,一直跟著二房的太太管家,算是什麼道理?賈璉現在可還沒襲了爵位呢,她便這樣明目張膽的,可不是將邢夫人王夫人都得罪死了!
況且,哪有她一個做主子的在前麵衝鋒陷陣,身邊的人卻到處唱紅臉做好人的?她知道平兒品性如此,強求不來,也不是有什麼壞心,就是本能的這般做了,可就是這樣才叫她心驚!
王熙鳳也是知道平兒的忠心,才提了她做姨娘,若不然……
王熙鳳咬咬牙,母親指出她的問題,她改了便是,左右如今還年輕。
她多會謀劃的,將平兒提了姨娘,賈璉必得回來的,到時候平兒自然知道該如何說話。
再者,自己如今住在二房總是不像,母親也叫自己回去。
可是沒有個正當的理由,不說賈母,便是王夫人也不能同意。那一定要回大房,就隻能自己找理由了。
他們兩口子如今住的又不是正經的院子,人來人往的。以前隻自己兩口子,還勉強算是住的開。但現在有了姨娘,將來又要有孩子的,難道竟要一直這麼擠在一個院子裡嗎?
自己便是求了邢夫人搬回去,也是極為可行的。
況二姑娘是個聰慧的,她又喜歡大姐兒,自己好好的奉承著些,她必然願意說話的。
母親說,自己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趕緊好生調理身子,再生個孩子才是。
王熙鳳撫著小腹,眼中終於有了些神采……
細細想定,自覺再無缺漏,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王熙鳳便覺得這些日子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然而,外麵的男人卻沒有她這樣好眠了。
昨兒南邊的信便送來了,賈赦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叫了賈政和賈珍一同來商議。
三人徹夜未眠,最終還是決定跟著林海行事,實在是他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既如此,便要趕在王子騰前麵,若不然,失了先機,便不好了。
好在王子騰那邊不是一兩天的事情,而林家和賈家卻是快。
這些年,新皇從未放棄過插手江南鹽政一事,林海隻要稍微鬆鬆手,便能悄悄同新皇接上頭。
但賈家淡出朝堂多年,在朝中沒有人脈,還要防著老聖人不虞,這便有些難。三人一籌莫展,最終還是賈赦出言攬下了這差事。
他先夫人,也就是賈璉的外祖家,當時一樣沒有保全。隻是他們家清流世家,文臣中的領袖,後輩也極出息的。
如今正有一內侄兒前科中了進士,如今就在京裡,考進了翰林院,極得新皇信任的。當時他家抄了的,如今住的地方還是賈赦的呢!
尋他悄悄遞一封折子,該不是難事。
張書瑾確實是當今的心腹,每日替當今起草多少詔書,哪裡能不知道當今的煩難。
說起來,當今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卻萬事不能做主。有老聖人在上麵看著,當今心裡憋屈,卻無人能說。
這還罷了,不過一個“孝”字壓下來,便什麼也要忍了。
隻是,老聖人如今推出忠順,可是要當今的命,這卻是再不能忍了!
旁的不說,為著皇位廝殺,從古至今,失敗者又什麼下場,想想十幾年前的太子便知道了。更何況當今這樣已經做了皇帝的呢!
老聖人當真是為著手中的權力一點不為兒子考慮呀!
當今沒有旁的辦法,不爭,便是死!那隻能爭一爭了。
但要爭,他拿什麼爭!
彆看他看上去赫赫揚揚,每日在朝中得滿朝文武山呼萬歲,可老聖人一句話,眾人便能調轉矛頭反戈一擊!
他沒有半點基礎,在老聖人一朝便是個小透明,母家也不顯,在眾皇子中便是最為普通的一個,自然沒有擁躉。
老聖人當時便是看中他各方麵都不顯。
可如今他做到這個位子上,自然同以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