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悄悄站在後門,這麼一看,賈赦差點笑出聲,忙正了正臉色。
裡麵果真是群魔亂舞,有幾個不知是誰家的,嘴裡雜七雜八的說些葷話。一個學裡竟分成幾派,有煽風點火的,有事不關己的,還有爭風吃醋的……
隻見府裡的鳳凰蛋,正同一個長得頗為精致的小子眉來眼去,又被另一波人攆著罵,半天不敢還嘴。倒是他那小廝頗為蠻橫,抓起凳子便砸,學裡一下子便亂了起來。
最前麵一個青年,正同人調笑的,見打起來了,才要站起來阻止,一抬眼竟看見賈政幾人,一下子嚇得軟在地上。
賈政忍無可忍,爆喝一聲,“還不住手!”
但小子們正打的興起,書本筆墨亂飛,還有在旁邊叫好的,誰又理他。
可憐賈政那樣一個正經人,一時竟愣在那裡,捶足頓胸,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賈珍看不下去,揪住最近的幾個隔開,眾人陸陸續續才看見他們,嚇得丟了手裡的東西,跪了一地。
賈政氣的說不出話,抖著手指著他們直喘氣。賈珍見他不好,忙上前扶住。
他好容易緩過來,賭氣甩開賈珍,“你管的好家!”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便要回去。
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在一群人裡找出寶玉同賈蘭,拎著便走。
賈赦看的起勁,忙追過去,“二弟,孩子還小,有話好好說嘛。你這樣嚇他們,老太太知道了,哪裡放心得下!”
賈政原先還好,隻陰沉著臉往回走,一聽賈赦提起老太太,越發急了,也不走了,順手拿了旁邊的戒尺,沒頭沒臉的便往寶玉身上招呼。
寶玉不敢躲,硬生生受著。
賈珍忙攔住,“政叔生氣,也是該的,祖宗的心血哪裡能這麼糟踐。”
“隻是,政叔還請聽我一言,寶玉的事情咱們以後再說。但這學裡的事情卻是至關重要,不若咱們請了族中太爺們來一同商議。”
賈政眼中跌下淚來,“商議甚麼,這般爛汙的地方,不如一把火燒了乾淨!可憐我們這些不肖的子孫,竟白白浪費了……”說著又拉住寶玉要打,“我把你這個頑劣的畜生……”
賈赦看夠了笑話,方冷笑一聲:“你自己的兒子,平日不知教導,這會子做出這個樣子給誰看?”
“你是長輩,珍兒再是族長,卻也還小。當著這麼些後輩的麵兒,你不說教的他們改過,儘說些喊打喊殺的話,有什麼用處!”
說著便命令賈珍,“去請!”
賈政覺得丟臉,也知賈赦看著,今兒是打不成了,便一言不發,隻默默跟在賈赦身後。
賈赦也不理他,自顧喚了人來,把這些孩子好生送回去,並一一傳話,將學裡的事情分說明白。
安頓好了,賈赦回頭看見垂頭喪氣的賈政,後麵一連串又跟著寶玉同賈蘭。賈赦忍了又忍,好容易壓住火氣,沒好聲氣的道:“你還不遣人把孩子送回去,杵在這裡做什麼?”
說著便彎下身子,捏捏賈蘭頭上的小包包,安慰他,“好孩子,跟著你叔叔好生回去,不需多想,與你不相乾。”
賈蘭點頭,默默拉著寶玉回去了。
賈赦看著他們好好地回去了,一回身,賈政竟還在他身後跟著,氣極反笑:“你這麼大個人了,一直跟著我做什麼!”
見他沉著臉不說話,便指一指賈珍,“你去,幫著珍兒招呼太爺們去!”
賈政躊躇了一瞬,方朝著賈珍那邊去了。
家學不是小事情,賈家京中幾房很快便來齊了,就連賈代儒也沒有缺席。
隻他夫人今日有些不好,他一直在家照看的,一時竟不知發生了何事何事。
賈珍看看賈赦兄弟倆,他們臉色難看,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隻能開口,將今日學堂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賈代儒當下便紫漲了臉,看著門口的賈瑞,三兩步便過去,狠命的在他身上捶打,一邊罵道:“你個短命的孽障,我叫你在學裡做什麼的!”
賈珍使了眼色,下麵的人忙上前攔住。
賈代儒還要再罵,賈珍忙叫住:“太爺歇歇罷,他不好,太爺回去如何訓誡都使得。這會子,一家子人都在,咱們還是先說家學的事吧。”
賈代儒的手有些尷尬的舉著,見大家都不說話,訕訕的歸了坐。
一時,堂中靜悄悄地無人說話。
賈珍輩分小,卻是族長,他父親不在家,這會子隻能他張口說話:“家學有多重要,我不用說,諸位也都清楚。這些年,為著族中的孩子們都能讀書,我們兩府往裡麵填補了多少。”
“旁的不說,諸位家中子侄,或是沾親帶故的,不管誰來附學,不僅不掏銀子,每月還有貼補。為著的是什麼,諸位心裡明鏡兒一樣。”
“可是,這麼些年了,學裡這些孩子,可有一個學出些成績了沒有!”
賈代儒本因著賈瑞,心中有愧,低著頭聽著的,這會子便覺出些味兒來,也管不得那許多,便插話:“珍哥兒這話說的,先頭的珠兒難道不是?”
這話一出,再看賈政,他竟連禮數也不顧了,一雙眼睛直直地瞪著賈代儒。賈珍嘴角抽了抽,冷哼一聲,“太爺這話可是誅心,難道珠大兄弟竟是太爺教出來的不成?”
賈赦不耐,“何必說上這些!珍兒,你是族長,家學是重中之重,你且出個章程。”
賈珍欠身,“這正是要同諸位商議的。家學辦成這個樣子,咱們也沒臉去見祖宗。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不整頓是不行了,不知諸位可有高見?”
賈代儒自少時中了個秀才,後麵屢考不中,才熄了心思。族中眾人見他人老實,又沒個營生,且又有個功名在身上,便叫他管著家學。
這麼些年一向如此,眾人念著孩子們都要去家學念書的,與他家多少方便。
這會子聽得賈珍竟要擼了他的差事,不待旁人說話,便顫聲道:“你們竟這般不能容情麼!我不過是一時疏忽,才出了這樣的事情,往後我更儘心便是了。我這麼大年紀了,沒個營生,可是叫我們活不成了!”
賈珍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被賈代儒接二連三的衝撞,便是他是太爺,也不能忍。
當下便不管不顧地道:“陳如太爺所言,太爺年紀大了,一時照管不到也是有的,我們也無人苛責太爺。隻是這家學本就是個辛苦的差事,太爺如今心有不濟,咱們換了合適的來,也是為著太爺身體著想,太爺如何竟是不肯!”
賈代儒還是不服,“既是如此,賈瑞也跟著我學了這些年,便是叫他去有何不可!”
賈珍冷笑,“太爺好歹還有個秀才的功名,若我沒記錯的話,瑞大爺如今連個童生都沒有考過罷。”
賈代儒也知他自己並不占理,隻是仗著他輩分大,猶自強詞奪理,“那又如何,今年的童生試叫他去便是了。”
賈珍忍無可忍,“太爺說的好聽,如今才二月,難道今年的學堂便不開了,擎等著他不成?他一輩子過不了,難道要等一輩子不成!”
“太爺向來年高有德的,如何竟這般糊塗了!”
“旁的不論,這些年族中念著太爺幫著照管家學,每年銀錢米糧送了多少?族中可有人不願?”
賈珍還從未被人這般冒犯過,當下便什麼也顧不得了。
他一指旁邊裝鵪鶉的賈瑞,“正好瑞大爺也在,太爺且問問他,因著學裡的事情找過我多少回,我又給了他多少銀錢!隻怕太爺家中也不缺銀子,也不需這樣辛苦的營生才是!”
賈代儒被賈珍這一連串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又羞又惱。
他一輩子清貧,自認是個讀書人,為族中也算是儘心儘力,不過疏忽一二罷了,如何便能背上這樣大的罪名!待要反駁,卻一眼瞥見賈瑞瞬間軟了的身子,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瞪著賈瑞,一口氣便沒提上來。
眾人被唬了一跳,忙過去接住,一麵狠命的掐著人中,一麵喊著去請大夫。
好在今日秦可卿請了大夫問脈,還未走遠,又直接被接了過來。
大夫施了針,賈代儒方悠悠轉醒,見眾人都在,也沒臉再說什麼,便又將眼閉上。
眾人心中好笑,也知他品性,便隻做沒看見。
隻有賈瑞,他父母早逝,隻與祖父母相依為命,雖不學好,卻也是極孝順的。氣倒了祖父,心中本是惶恐,這會子好容易醒了,也不顧是在哪裡,抱著賈代儒便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無奈,也知今日再說不成了,隻能好生把他們祖孫先送回去。
賈珍心中也後怕,求了大夫去他家多看顧一二,又留了得力的人在他家,有事便直接來報,才覺稍稍放心。
卻說寶玉同賈蘭回去,也不敢往賈母房中去,隻悄悄在外麵歇了。
賈蘭還小,隻是跟著啟蒙罷了,隻被受些驚嚇,自是去尋李紈,將學中的事情一一學給她聽。李紈隻他一個命根子,隻她寡居之人也是無奈,隻擁著他哭了一場,便將以前賈珠看的書拿出來,一一教著他讀。
隻說寶玉,回來這樣早,麵上帶了幌子,早有好事的去回了賈母同王夫人。這還了得,賈母立時便喚了寶玉進來,抱著寶玉便是一陣“心肝兒肉”的揉搓,又派人去打聽清楚學裡出了何事。
那邊賈珍等才將族中眾人送出去,下麵便有人傳話:“賈母差人來請!”
得,這是躲不過了,三人相互對視一眼,便一同去了賈母的榮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