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花朝節,正是黛玉生日。
眾人齊聚賈母內院,為黛玉慶生。
迎春姐妹皆送了針線字畫給黛玉作禮,聊表心意。又有丫頭們絡繹進來給她磕頭拜壽,一時也是竟熱鬨的。
看她被眾人簇擁著,迎春姐妹便在一旁自在說話。
昨兒邢夫人和尤氏來,已經求了賈母分彆將迎春與惜春接回去教養。賈母雖允了,卻道,“二丫頭便不說了,見天的過來,但四丫頭還小,又向來跟著我的,乍一回去,想是會有不慣,到時還回來,兩邊住著才好。”
尤氏自是無有不應,連向賈母保證,“姑娘自幼跟著老太太的,原該如此。到時我們還常帶著姑娘來給老太太請安,姑娘有哪裡不好了,老太太隻管教訓,我們無有不應的。”
賈母笑道:“這是自然,我好好的姑娘可不能叫你們怠慢了。”她招手叫來琥珀,“你跟著你姑娘去,小心伺候著。”
說著便拉著惜春的手,“你嫂子來請你回去,乃是正理,你跟著去便是。隻我也放心不下你,琥珀是個妥當的,叫她跟著你,同我看著你是一樣的。你在那邊住的不順心了,想回來便同你嫂子說,或者叫琥珀來回我,我派人去接你。”
惜春點頭應下,心中雖也歡喜東府並不是真的忘了她,卻也忐忑的緊。這會子見了迎春探春,想著以後便不在一處了,心中愈發不舍,隻拉著她們不鬆手。
探春也是一樣,她們雖也是一般的金尊玉貴的侯門小姐,卻也著實艱難,姐妹們在一處抱團取暖,感情竟是極好的。如今姐妹們有了好前程,她替她們高興,隻是再看看自己,到底有些興致缺缺。
迎春看她們都有些悶悶的,便拉著她們兩個安慰:“無事,四妹妹常過來的,咱們還同以前一樣的。而且太太在東院給我選的是單獨的院子,到時候收拾好了,我給你們下帖子,咱們一同畫畫作詩,說說笑笑的豈不好!”
她左右看看兩人,戳戳探春鼓起的腮幫子,嗔道:“你這是怎麼了!我們走了,老太太必要留你在身邊的,難道竟不比咱們一同搬出去好?你最是聰慧,如何還同四妹妹一般鬨彆扭,這竟不像你了。”
探春隻是想著姐妹們乍的分開,又有惜春影響,才不高興,這會子回轉過來,便提起精神,與迎春一同哄惜春。
惜春最小,她又要離開從小熟悉的地方,獨自去那府裡。迎春便將她攬在懷裡,輕聲哄她:“老太太不是允了你的,在那邊住的不慣了,便還回來,或是還跟著老太太,或是去我那裡,咱們同塌而眠,不是更好!”
“你不是極喜歡蓉兒媳婦嗎,這回便能叫她常陪著你說話了。且那邊花開的極好,隻可惜咱們過去的少,到時候,你把那好景好花用心畫了,也叫我們時常都能看看。”
好容易哄得她高興了,一抬眼,便見琥珀身後跟著個極眼熟的丫頭,迎春笑著喚她到跟前,“我就說你不錯,果然叫我說中了。”
那丫頭行禮,口中喚著:“二姑娘。”看了看周圍一圈的人,又轉圈團團行禮,直將迎春她們逗的笑作一團。好容易止住了,又見那丫頭一臉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們,眾人益發笑的厲害。
竟引得賈母她們看過來,問是怎麼了。
迎春等人忙轉身,將那丫頭亮出來,賴嬤嬤正在賈母身邊湊趣,看見便賠笑:“這丫頭是新來的,可是不懂規矩衝撞了姑娘們。”
迎春擺手,“嬤嬤說的哪裡話,這丫頭極好的,是我想起以前見過的,才叫她來說話。”
她一說,賴嬤嬤也想起來迎春確是見過她的,忙道:“原是如此。姑娘當時便說她好,可見是借了二姑娘吉言了。”
說完,便將當日帶著她來請安時碰到迎春之事細細與賈母說了。
賈母聽罷,笑道:“果真如此?我見著丫頭伶俐,才要了過來,既然你也看著好,不若叫她跟著你罷。”
迎春卻道:“這麼個好丫頭我自是喜歡的,隻是卻不能叫她跟著我!”
“哦?這是為何?”
不過一個丫頭,賈母便是喜歡,也越不過親孫女。況迎春懂事,又解了她的煩難,賈母高興,也有興致多說幾句。
迎春笑眯眯的,“我可是見過她的,旁人不知,老太太可蒙不了我。”
她指著那丫頭,“她是南邊來的,因過不下去才得了賴嬤嬤家的濟,又被老太太看上,可是不是呢?”
說著便拿眼去看黛玉,“老祖宗是要給誰的,我不說,隻看看咱們家誰也是南邊來的便是了。”
賈母奇道:“這是哪裡的話,入了咱們府裡,難道還緊著她安排不成?”
迎春益發奇了,“難道竟不是?我見她同林妹妹年齡相仿,又都是南邊來的,許是能陪著林妹妹說說話,也能解一解林妹妹的思鄉之苦。”
賈母若有所思,寶玉便接話,“是了是了,原來老祖宗竟是這樣的意思,倒是我唐突了。”說著兩三步走到黛玉麵前,作了個揖,“妹妹且原諒則個。”
黛玉用手推他,“你少作怪,二姐姐玩笑呢。”
倒是迎春一臉茫然,還是賴嬤嬤道:“二姑娘不知,才我們來時,寶二爺也愛她人品,給她取了個晴雯的名兒。”
迎春方才知道,當下便紅了臉,“是我冒失了,林妹妹莫怪。”
黛玉忙道不妨事,賈母卻道:“二丫頭說的不錯,你妹妹身邊伺候的還是少了些,待這丫頭學好了規矩,便跟著你妹妹罷。”
那丫頭生得好,年齡也合適,賈母初時確實要給寶玉的。但聽了迎春的話卻轉了心思。這丫頭是個好的,但老二媳婦……隻看先頭珠兒房裡的丫頭便知道。且那孩子又有幾分玉兒的影子……
賈母心裡本就存了幾分心思,隻如今孩子們還小,不便說破,不過給了黛玉,也是一樣的。
她笑著拍寶玉,“你還在那裡搗鬼兒,還不快去去給你妹妹敬酒,請她莫怪你莽撞。”
寶玉當真倒了一盞玫瑰花露,來到黛玉跟前,行禮道:“是我莽撞了,求妹妹原諒我罷。”
黛玉想說什麼,但礙於賈母和王夫人都在一旁看著,便也接過喝了。
寶玉見她果真喝了,又喜滋滋地來到迎春麵前,也倒了一杯,謝過迎春提醒,迎春亦笑著喝了,問他,“方才聽賴媽媽講,你給起了名字?”
寶玉正要點頭,卻忽的一拍腦袋,“哎呀,正是,該林妹妹取名兒的。”說著他便扭到賈母身上鬨著要黛玉再取個名兒。
賈母被他磨得受不住,便道:“你自己猴急的,這會子可好了。”
寶玉又去黛玉身邊歪纏,賈母對黛玉道:“她那個名兒不合你房裡丫頭的名兒,你便改了罷。”
黛玉想了想:“他那個晴字倒是極好的,隻是晴雯易散,那便跟著我身邊的人,喚個晴鷗罷。”
寶玉聽了,高興的直拍手,“極好,極好。果然是個好名字。”
眾人也道,這個名兒更好記些。
迎春忙推那丫頭去給黛玉磕頭,這便算是定下來了,以後便喚作晴鷗了。
倒是惹得邢夫人看了她好幾眼。
黛玉自來了府裡,便是賈母心尖尖上的姑娘。難得她品性又好,竟是極得府中上下人等喜愛敬重。她的生辰,又是賈母說了要好好辦的,王熙鳳最是個八麵玲瓏的,自然上心。
因著黛玉孝期未過,便沒有叫戲班子,隻叫了兩個女先兒彈詞祝壽,這也罷了。
隻是席麵卻叫人眼前一亮。
沒有常見的肥雞大鴨子,隻一些時令小菜,應著時節極有心思的做出各種花樣,又清爽又有趣兒。酒水也是新奇,隻用各色鮮花樣式的杯子盛了對應的花露端上來,看著便雅致的緊。
賈母滿意,道安排的極好,襯得起黛玉,特特叫了黛玉來給王熙鳳敬酒,謝她費心。
宴罷,迎春跟著邢夫人去東院,車上,邢夫人問她,“你那裡人手可夠?”
迎春笑道:“太太也喜歡今兒那丫頭?”
“一個丫頭而已,倒是叫你上心!”
迎春笑著解釋,“我是看那丫頭長得好,二嬸子向來喜歡粗粗笨笨一些的。她跟著寶玉,怕是如之前寶玉房裡的幾位姐姐一般,這才有心幫她一下。”
那丫頭便是上一世的晴雯,隻因王夫人不喜她生的好,便百般打壓,最後含冤而死。
迎春今日便是有意如此,她記得,上一世,黛玉也是極喜歡那丫頭的。
且,黛玉身邊,奶嬤嬤老了,雪雁小,性子又軟,半點不頂事,隻有個紫鵑還算好的。但獨木難支,她記得最後黛玉身邊竟沒有一個頂事的人!
若晴雯能跟著黛玉,她那樣爆碳的性子,又是眼裡不揉沙子的,同紫鵑兩人也算得上相得益彰,想來能保證黛玉在不用受一些說不出的委屈。且她是賴嬤嬤送進來的,在奴才中也更為吃得開些。
邢夫人嗤笑,“你倒是好心,隻不知人家領不領情呢!”
迎春低頭,“領不領情的都無妨,隻看個人罷。且跟著林妹妹難道不比跟著寶玉要好?且看看寶玉房裡一大堆的丫頭,哪裡有林妹妹身邊清清靜靜的好呢!”
邢夫人伸手在她額上點了點,二人便下了車,往裡麵走去。
東院是原先榮國府的花園子改的,也是一路三進的宅子,不似中路那般方方正正,倒是頗有些奇峭秀麗之姿。
給迎春準備的宅子便在邢夫人正院旁邊的一座小院子,也是一正兩側三間廂房的格局,隻是院子頗大,還有活水引進來,便順勢修了小池塘。
園中奇花異草,飛亭矮凳,四時之景各有不同。
如今已是仲春,院中池水起皺,有柳樹的枝條垂在水麵,已經有嫩嫩的柳芽冒了出來。旁的花才開始打苞,但亭邊的梅花卻正是盛時,迎春一眼便愛上了。
進得屋中,各色擺設俱已齊全,堂前桌上養著一束早開的辛夷花,古樸雅致的房間好似一下子便亮堂了起來。
迎春心中雀躍,在房中各處轉了個遍,最後坐到炕上,看著棋坪上兩本泛黃的棋譜和冷暖玉的黑白棋子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