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想過求了太太回咱們東院?”
回東院?
“媽媽怎會如此想!”
迎春下意識便問了出來,她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她這次醒來,雖有些打算,卻還從未同任何人提起過,不想這個向來糊塗的嬤嬤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也是老婆子一些粗淺的想法。正如姑娘所說,咱們到底是大房的人,終究是要回去的。且以後……”
王嬤嬤頓了頓,湊到迎春前麵,聲音壓得低低的,“也是要在咱們大房辦的,我想著,大太太在姑娘以後的……上極為要緊……姑娘若能同大太太親近些,以後好處大著呢!”
果然不錯!
到底是有些閱曆的老嬤嬤,平日再如何糊塗,在這樣的事上,卻一下子便能點到關鍵上!
迎春暗自點頭。
她本就要用王嬤嬤的,如今便有意要看看王嬤嬤的本事,同樣壓低聲音,“媽媽說的固然在理,隻是咱們一向同太太不甚親近……”
王嬤嬤見迎春肯聽她的,便格外的賣力氣:“姑娘這可見是孩子話!”
“咱們女人這一生,除了丈夫,便是子息了。太太已是極榮耀的了,姑娘且想想,太太如今還缺些什麼?”
自然是子息了!
邢夫人原是落魄小官兒的長女,年少失恃。她便擔起母親的擔子,拉拔著幾個弟妹長大,自己卻耽擱了青春。
本以為要一生蹉跎,不想榮府的嫡長媳一病去了,隻留下個繈褓赤子。
那賈府的老太君為著孩子著想,便著意尋門戶不高的女子為繼室。
也是她的運氣,才得了這樣潑天的機緣!
如此高嫁,又有了誥命,不可謂不榮耀!
隻是她容色一般,出生又不高,同賈府這樣世代簪纓的人家格格不入,因而不得丈夫婆母的歡心。且又沒有一子半女,在府中便格外尷尬些。
可她到底是正經誥命夫人,大房所有孩子們的嫡母!
便是王熙鳳這個高門大戶出生的二奶奶向來看不上她小門小戶,為人小氣,明麵上卻也得小心捧著敬著。
隻不過迎春因著是庶出,一向自慚形穢,亦很少往她跟前湊。
且,“媽媽說的自是有理!隻是——便是璉二哥哥不成,卻還有琮弟弟,他年紀也合適,還是個男丁,太太怎會略過他,來選我呢?”
王嬤嬤麵上平靜,道:“姑娘可知司棋是哪家的?”
“她是太太身邊王家的外孫女兒。”
“這就是了。太太若不願同姑娘親近,如何要將司棋給了姑娘呢?”
“那不是王善保家的求了大太太,要讓她家裡人進來伺候,才將司棋送過來的嗎?”
“姑娘可是著相了!”
王嬤嬤往東邊指了指,悄聲道:“姑娘想想,那到底是太太身邊的人,若想安置誰,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嗎!便是太太不管事,隨便同二奶奶說一聲兒,二奶奶為著自己的體麵也不會拒了她。”
“依著司棋的年紀,多是安排在哥兒姐兒房裡。二奶奶若是有心,把她放在寶玉房裡也未可知。”
“便是為著省事,放到咱們這裡,姑娘為著太太的臉麵,也要給他個體麵的。如何還要費勁巴拉地在求了太太呢?”
“媽媽的意思是……”
“那是自然。璉二爺同二奶奶那裡先不說,就是姑娘才說的琮三爺,姑娘可見太太關心過?還不是隨他姨娘胡亂養著!”
“咱們雖不知太太的思想,但太太既願意為著姑娘費這樣的心思,咱們也該懂事些,報答一二。”
“便是咱們會錯了意,也無妨。左不過姑娘孝敬太太而已,旁人也說不出什麼!姑娘且看三姑娘日常行事便知。”
王嬤嬤分析的在理,迎春卻還是做出一副懵懂的樣子,“媽媽既知道這些,那平日如何還對司棋不假辭色?”
“這也是才想的。”王嬤嬤麵上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坦誠道:
“若非姑娘提醒,我平日隻見著二太太對姑娘也算慈愛,且姑娘又在老太太這裡。隻當姑娘終身有靠,哪裡會想這些呢!”
是啊,若非……,哪裡會想這些呢!
二人既將話說明白,便在一處商量了日後的行事,才喚了人進來。
迎春並非愚癡之人,且又經過一世,雖不值什麼,但於人心上卻更能把握一些。
王嬤嬤雖對自己儘心,她也算老實,卻不傻。
如今這樣的形勢,滿府裡有誰不想被二太太看重呢!
她清楚地知道司棋的來處,便自以為司棋定會教唆著迎春親近邢夫人。
王嬤嬤平日同丫頭們作怪,既是在迎春這裡爭寵,也有討好王夫人的意思。
她卻不知道,司棋自小便被邢夫人送到迎春這裡,二人一同長大。
她在迎春房裡一向儘心,迎春也頗為看重她,但她卻從未如王嬤嬤所想,在迎春這裡說過什麼!
她隻比迎春大兩歲。許是因著迎春綿軟,她竟是個極厲害的性子。
不知邢夫人可交代過她什麼,但她卻是一心一意待迎春的。且她又有些俠義心腸,將迎春看的如親妹子一般護著。
府中慣例是奶嬤嬤管著各位小主子房裡的人事,她卻多次同王嬤嬤爭執,均是為著迎春!
迎春還記得,搬到園子裡後,王嬤嬤見迎春立不起,便有些不像話。還是司棋同繡橘兩個,裡裡外外將房裡事情擔起,才堪堪全了迎春的體麵!
隻恨後來……
迎春咬咬牙,好在如今還早,有的是時間可以徐徐圖之……
迎春細細盤算她房裡這幾個人:
那幾個教引嬤嬤是賈母賜下的,並不算在迎春房裡,且她們向來對迎春淡淡的。儘管迎春知道她們的本事,卻也不準備用她們,便還像以前那樣便很好。
再就是兩個大丫頭了。
司棋不用說了,不管是她們之間的情誼,還是迎春的計劃,都繞不過她去。
不同於王嬤嬤還需要時常敲打,司琪隻需略加點撥便可放心倚重。
邢夫人將她送到迎春身邊是為著什麼,不用明說,誰不知道呢?
隻是司琪卻從未因著邢夫人乾涉過迎春的行事。
以前,迎春一腔子撲到二房這邊,恨不得是二房的姑娘,司棋都未說過什麼,甚至還幫著迎春在邢夫人那裡描補。
不知是邢夫人沒有交代,還是司棋不作為。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邢夫人還是司棋,都沒有對迎春不好的心思!
隻是,迎春醒悟的太晚了!
想上一世,直到最後,司棋都掛念著自己。可憐那時的迎春是個不能做主的,便是不舍她,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竟讓她好好地一個人,就那麼出去了,又是因著那樣的原因,不知受了怎樣的煎熬!
“姑娘,喝茶。”
這幾日天冷的緊,賈母心疼孫女,特意吩咐了,迎春她們幾個不用過去請安,便是吃飯也讓人提了送到個人房裡。
這日吃過飯,撤了桌子,司棋便端上來一杯消食茶。
迎春接過,遣了其他人自去,隻留了司棋說話。
“這幾日跟著馮嬤嬤可學了些什麼?”
馮嬤嬤便是賈母賜下的幾個教引嬤嬤中的一個,平素雖嚴肅些,卻是個肯賣力做事的。迎春雖不打算重用她們,但多學些總是沒有壞處的。
“姑娘既有誌氣,我怎會拖姑娘後腿呢!”
“我日後再不衝動的,也常去幾個嬤嬤那裡坐坐,姑娘放心便是。”
果然是個機靈的。
“你這幾日可家去了?”
“前幾日姑娘病得厲害,我哪裡有心思呢。”
司棋略頓了頓,“姑娘可是想要什麼,我明兒回去尋了我表哥給姑娘帶來。”
並不是。
迎春看了看她,挑挑揀揀地將之前同王嬤嬤商量的話同樣與司棋說了,司棋自沒有反對的理,當即便應下了。
迎春還怕她難做,倒是司棋直接道:“姑娘不用擔心,這樣的話我老娘說的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明兒我回去將姑娘的意思說了,不但我老娘,便是太太都要賞我呢!”
迎春見她果然不為難,也舒了口氣,笑著問她:“你老娘既常同你說,怎不見你在這裡說過?”
司棋笑了笑,“太太既把我給了姑娘,我自是聽姑娘的。姑娘不願意的事情,我怎好說出來惹姑娘煩心,叫姑娘作難呢……”
迎春點點頭,這才是心裡眼裡隻有主子的。不像一些人,嘴上說的好聽,卻能為了些子蠅頭小利自作主張,見天地將房裡攪合地雞飛狗跳的!
“咱們房裡小丫頭子們,你也教教,千萬彆叫她們壞了事。”
“姑娘放心便是,我同繡橘說,她向來仔細,必不會有事的。”
迎春這才放下心來,將手中的茶飲儘,便催著司棋將上午沒繡完的香囊拿過來。
司棋卻道:“姑娘才吃完了飯,還是等會兒在繡吧,看再積了食。”
迎春卻有些不耐煩。
因著天冷,賈母免了請安,迎春這幾日連房門都沒出去。
靜極思動,她便要往老太太房中去尋了黛玉說話。
司棋知道拗不過她,又見這會子天好,也沒有風,便幫著穿戴了,又拿了熱熱的手爐塞進迎春手裡,才小心地扶著她出來。
二人出了廂房,便見一個老嬤嬤領著一個小丫頭子從外麵進來了。走得近了,方看清是賴嬤嬤。
迎春便住了腳,等她們過來。
“姑娘安好。”
那賴嬤嬤是賈母陪嫁,也伺候了幾輩子的主子了。兩個兒子也是東西兩府的大管家,也算是極榮耀的了,卻是不拿大。
她如今早不當差了,隻念著老太太,時常進來請安。
“你老這樣的天還來陪老太太說話?”
“嗨,我們這樣的,在老太太身邊伺候慣了的,如今不叫到跟前去了,卻是彆扭的緊。”
“這不是,前幾日下雪,家裡人撿了個女孩子。”賴嬤嬤說著指了指後麵跟著的小丫頭。
“可憐見的,家裡人都沒有了,隻剩了這一個。我見她出落的還算乾淨,便帶來給老太太解悶的。若能引得老太太一笑,也算是她的造化!”
聞言,迎春便細細看了看賴嬤嬤領著的女孩子,果見長得十分齊整。
迎春“咦”了一聲,“這丫頭……”
賴嬤嬤微微一笑,道:“姑娘好眼力,我也是看她長得這個模樣兒,才敢領進來給老太太看看。”
迎春頷首,“如此,便不耽誤媽媽的功夫了。
”
辭過賴嬤嬤,迎春也不走了,竟又轉身回了房裡。
“你才也看見了那丫頭,可覺得熟悉?”
迎春總覺得那女孩子有些麵善,因問司棋。
司棋皺著眉頭想了想道:“她生的那般好,若是見過定不會忘的……”
“你也覺得麵熟是嗎?”
“看著是有一些,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何必想這些。倒是姑娘,不是要尋林姑娘說話……”
司棋邊替迎春解下鬥篷,突然“哎呦”一聲,“是了,隻看她那眉眼,竟是有些像林姑娘呢!隻是她瑟縮些……”
林姑娘?
迎春眸子一頓,原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