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夏邑,救商湯(1 / 1)

消息傳回商邑,舉國嘩然。

無數百姓再次聚集在王宮門外,請求左右賢相營救國君。

仲虺義無反顧,將國事儘托於伊尹,帶上無數珍寶前往商丘,求見夏桀。

夏桀貪吝,有珠寶開道,仲虺得到了覲見的機會。

朝拜過後,仲虺便十分謙卑地表示:無論是商國還是其下諸國,都認為夏後才是天下共主。商君對夏後忠心耿耿,才會嚴格遵從詔命,不顧國人阻攔來了夏邑。

他的語氣謙卑,言辭卻十分軟硬兼施。

商國和其下諸國,是告訴夏桀,商君大勢已成,今若有失,天下人便會共同討伐夏國,為商君複仇;

商君對夏後忠心耿耿,便是委婉地告訴夏桀:若商君日後能王天下,必然不會使夏國失去宗廟祭祀。

夏桀能在登位之前頗有賢名,自然半點不傻。他隻是頭頂沒了壓製之後,選擇屈從於自己的欲望而已。

既然屈從於欲望,就要做好準備,為欲望所裹攜,滾入毀滅的深淵。

仲虺並不同情他。

如今他們是敵人,商與夏,隻能存其一。

一番軟硬兼施,再加上錢財開道,仲虺成功將商君從夏台帶了出來。

商君到夏邑轉了一圈,並未受到任何實際傷害,卻為自己賺得了大義的名分。

仲虺笑道:“從今往後,主公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從今往後,商君便可毫無顧忌地攻打夏國了。

商君意氣風發,策馬與仲虺並轡,大笑道:“左相每有妙語契合吾心,若無左相常伴左右,寡人該是何等寂寞呀!”

一行人走到野外,忽然被一道大網擋住了去路,卻是獵人張掛,捕獵飛禽之用。

隨行甲士欲要尋到網的主人,命其將網撤去給商君讓路,商君卻製止了他,“夏國百姓生存不易,以狩獵補貼家用本已是無奈之舉。我等饒過去便是了,何必毀了人家辛苦布下的羅網?”

一行人策馬饒網而行,等到了儘頭,卻猛然發現,這網不止東西方向一麵,還有南北方向的一張網,正與此網緊密銜接。

商君心中好奇,便繼續饒網而行,南北方向這張網的儘頭,竟然還有一張東西方向的網。

而網的主人,就在此處樹樁上納涼安歇。

商君上前施禮,那獵戶雖粗布麻衣,卻也頗識禮儀,急忙起身還禮。

雙方見禮畢,商君詢問:“不知足下設網幾麵?”

對方答道:“東西南北各一麵,一共四麵。”

商君肅然道:“四方儘擄,未免過貪。人心不足,天必遣之。還請閣下網開三麵,上合天心。”

仲虺低著頭,差點沒笑出來。

以兵戈而王天下,與張網四方又有何不同?他卻還能堂而皇之地勸彆人網開三麵,此等心智,此等臉皮,天下幾人能有?

不過,仲虺並不覺得他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隻因類似的事情,他也做過,且做得很成功。

有夏啟變公天下為家天下,便會有商湯開啟以武力奪得共主之位的先河。

甚至於仲虺有一種預感:這個天下對於共主的道德要求會越來越低,能力要求越來越高。甚至於若乾年後,隻要共主才能足夠,魄力足夠,是否擁有崇高道德,根本就不會有人在意。

更有甚者,便是君主道德卑劣,隻要能掌控天下,便多的是人為他寫詩做歌,著書列傳。

至於天下諸侯,他們的道德也在退化。

從一開始的慕雅慕德,到最後的唯利是圖。誰能給他們更大的利益,誰的實力能讓他們忌憚臣服,誰便是天下之主。

這聽起來好像是夏開的壞頭,仔細思索,卻又仿佛是曆史發展的必然。

當財富有了盈餘,貧富有了差距,相互爭奪就成了必然的結果。

那獵戶既識禮儀,必然有幾分見識。

他們這一行人衣甲鮮明,一看就非同尋常。

獵戶當即拜服,並請商君派甲士相助,當場取下三麵網,隻留下了不阻路途的一麵。

商君便向天禱告:“願東者東,願西者西。唯不遵吾命者,落入網中矣!”

好生霸氣!

等離去之時,仲虺對商君道:“主公先行,臣隨後便到。”

商君點頭策馬而去,仲虺則是回到了獵戶身邊。

那獵戶見他去而複返,麵露驚色,急忙上前施禮,“山野小民,見過尊駕。”

“免禮。”仲虺還禮之後,親手將他扶了起來,問道,“足下可知,方才勸你網開三麵的,究竟何人?”

獵戶搖頭答道:“不知,還請尊駕賜教。”

“乃商君也。”

“啊?”獵戶大驚失色,對著商君離去的方向行禮,“原來是商君,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竟然衝撞了商君,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仲虺笑道:“商君仁厚,足下不必驚慌。”

說完,轉頭示意侍從,侍從自行囊中取出百金贈於獵戶。

仲虺申請誠懇,“今日軍馬繁多,驚了足下的獵物。此百金聊做補償,還望足下萬勿推辭。”

獵戶看了他片刻,忽然問道:“未敢請教,尊駕何人?”

仲虺笑道:“在下薛氏,仲虺。”

“原來是名滿天下的薛君。既是薛君相贈,小人便卻之不恭了。”

贈金之後,仲虺便辭彆了獵戶,催馬追趕商君,商君卻早在岔路口等他了。

見他禦馬而來,商君調侃道:“左相遲遲不來,可是有寶物絆住手腳?”

仲虺樂馬停住,哈哈大笑道:“山野之地,有何寶物?不過兩袖清風,聊以慰心罷了。”

君臣二人相識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等他們一行人返回商邑,商君“網開三麵”的仁德之名,和“不遵吾命,便落網中”的霸氣,已然傳唱天下了。

伊尹與仲虺都是造勢的行家,自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時機。

大義已然在握,仲虺便拿出了早已指定好的滅夏方略:先斷夏桀羽翼,使之孤立無援成為獨夫,最後進攻夏邑。

隨後的戰事,摧枯拉朽,不過如是。

夏國將亡,卻仍有死忠之臣。商國首當其衝的便是西方葛國,正占據了商滅夏的咽喉要地。

仲虺知曉葛君好吃懶做,便針對性地使用計謀,為成湯找到了滅葛的借口。

葛國之後便是韋、顧、昆吾三國。

三國國君不仁,百姓盼商軍如盼甘霖,大軍過處自然所向披靡。

至此,仲虺的第一戰略已然達成。

正要完成第二步,卻出了一點岔子。

夏桀終究不甘,要垂死掙紮,做困獸之鬥,竟親率大軍東來鎮壓。

此時四方諸侯心歸成湯者,已十有七八,商君率領眾諸侯迎戰夏桀。

仲虺親自起草檄文,曆數夏桀罪狀,多次強調商君反夏的不得已,讓商軍占儘了大義。

百姓是最盲目的,也是最清醒的。

他們或許不懂得大義亦可操縱,卻比誰都明白,支持誰能過好日子。

天心在商,民意在商。夏軍本就是遠來疲憊之師,聽完檄文之後,更是毫無戰心,自然大敗而逃。

等仲虺親自領兵,打敗了最後忠於夏的三個部族,將討夏檄文在三個部族之內到處張貼。

三個部族的國君迫於國內壓力,皆舉國歸附。

自此,四方儘伏,商湯為天下之主,流放夏桀於南巢。

天下重歸一統,商君大封功臣,劃給仲虺的封地,在原有的基礎上,擴大了十倍。

薛國如願以償,成了諸侯國中首屈一指的大國。

他的長子已然成年,仲虺為長子求娶了商國宗室女,便命他們夫妻回國,換有仍氏帶次子入商邑。

時隔多年,夫妻父子終於團聚。仲虺隻覺天倫之樂,果然樂無窮矣!

可商湯將夏桀流放之後,卻猶嫌不足,擔憂其後人以“商本為夏臣”而起兵反商。

君臣多年,彼此是什麼人心裡都有數。

因而商湯很清楚,要解決這個問題,不能去找伊尹,得來找城府更深,更懂帝王心術的仲虺。

聽完他的憂慮,仲虺一時無言。

過了許久,他才歎息著說:“若後世共主無道,便是沒有夏氏,也還有其他許多部族。若後世共主賢明如主公,便是有十個夏氏,又何懼哉?主公若實在憂慮,臣願為主公解憂。”

言訖沉思片刻,當場拿刻刀起草《成湯之誥》,為成湯滅夏奠定法理。

大意就是:天下萬民皆有七情六欲,若無明君牧之,則動亂無已。夏桀昏亂失德,百姓有倒懸之苦。天遂降成湯,聰明勇毅,其德為萬邦表率,以繼禹王功業……

先鼓吹成湯,再貶低夏桀。商君若不代夏,便是置萬民於水火而不顧。

饒是商湯心智頗堅,讀此誥文,也不由麵紅耳赤。

“過譽了,過譽了。”

仲虺正色道:“此皆臣肺腑之言,何言過譽?”

為了“說服”商湯,仲虺還命人請來伊尹,兩人輪番勸諫,商湯猶言德薄。

送走了商湯之後,仲虺和伊尹略一商議,便各自聯絡心腹,於望日大朝聯名上表。

三辭三請之後,商湯終於勉為其難,將此誥頒布天下,天下百姓皆擁護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