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國太子(1 / 1)

時夏後發在位,履癸為太子。天下有四大方伯統領,諸侯各安其職,雖無禹、啟之盛,也算清平世道,百姓倒也有些好日子過。

當初夏禹定國,曾封任氏於薛邑(今山東滕州市官橋鎮薛國村),傳承至今,已有六百載矣。

薛君長子歿後,多年無子,設祭台求於天神。有白須長者持仗入夢,告之曰:“汝之所求,天帝已知,特送貴子為君繼社稷也。”

國君待要再問,長者已化清風而去。

“老神仙留步!”

驚醒之後,卻是一夢。

正自悵惘,卻聽身側老妻薑氏“啊”的一聲便坐了起來。薛君急忙扶住,問道:“可是夢魘了?”

薑氏驚魂未定,伏在他懷中氣喘籲籲,喃喃道:“方才夢一大星當空墜落,穿破屋頂,朝我砸了過來,由是一驚而醒,才知是夢。”

薛君聞言大喜,將自己所夢“天帝將送貴子”之事告知,“果然上天見憐,不枉我你我夫妻多年兢兢業業,恪儘職守,保境安民。”

上古之時,百姓以勤勞簡譜為榮。

薛君夫婦自繼位以來便克勤克儉,薛君每每親問農桑,遊走於田畝之間,百姓之間但有爭端,他必親問因果,公正裁決,國內無不稱服。

薑氏心靈手巧,帶領國中婦女一同養蠶繅絲,不但為國庫增稅,還令百姓自家增產。

如此賢君賢妃,卻苦於膝下無子,不知多少薛國百姓暗中祈禱,情願自己折壽,換國君有後。

這年秋分,王宮中有喜訊傳出:正妃薑氏有妊,國君將有後矣!

此時民風淳樸,也無人會以某人生有異象而刻意構陷。

因而,薑氏夢大星入懷之事根本沒有隱瞞。

不但薛國百姓歡欣鼓舞,慶賀薛國將有聖君降世。就連遠在陽翟的天下共主夏發也聽聞了此事,特意派遣使者送來一對玉圭慶賀。

玉圭乃君王手中所持之玉,得共主賜玉圭以賀,榮耀莫大也。

太子萊朱,便是伴隨著滿身榮耀出生的。

萊朱生於午夜,未誕之時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及太子出世,霎時雲收雨歇,有紅光自天外而來,透過窗欞鑽入室內,產房血腥之氣儘去,有異香撲鼻。

產婆懷抱太子,出產房麵見國君,滿麵歡喜道:“妾身接生多年,經手嬰兒不計其數。如太子這般生來就白淨如玉的,還是頭一回見。”

薛君滿心歡暢,想要抱一抱兒子,又怕自己手上沒個輕重,誤傷親子而不自知。

因而,他隻是勾頭看了許久,便命產婆送回內室,轉頭詢問跟出來的婢女,“王妃如何了?”

婢女答道:“王妃誕下太子之時,本已脫力。恰有紅光透窗而入,直照到王妃身上。奴婢眼見得王妃立刻神采奕奕,仿若煥然新生。”

更有奇特之處,婦人產子本是最傷身之事,需得臥床修養荀月方可下地。

但薑氏卻是隻睡了一夜,第二日便覺體健身輕。莫說是產育之苦,便是從前有的隱疾,也都痊愈了。

夫妻二人更覺得此子不凡,下定決心要悉心教導,千萬莫負了上天的恩賜。

薛國本是任姓,因祖先奚仲輔佐夏禹治水有功,被封於薛邑,這一脈便以“薛”為氏。薛君為獨子取名“萊朱”,又憐其兄長早逝,無兄弟扶持,便取字仲虺,希望長子在天有靈,也能保佑仲弟。

太子也不負眾望,自幼便聰慧異常,十月便能言語,隻是行走卻尋常孩童稍晚,周歲過後才肯下地走路。

時有火正笑言:“貴人步遲。”

至於真正的原因,自然是慕九思未飲孟婆湯,僅靠胎中之謎根本不足以完全洗去玄仙的記憶。

他雖非生而知之,冥冥之中卻自有一股意識規範自身行徑,幫他趨吉避凶。

比如要早說話,會得到周圍人誇讚;要晚走路,不然容易傷了腿骨。

至於他出生之時的種種異象,有的是太白金星暗中安排,有的則是陸離出手相助。

等太子萊朱長到五歲,忽然有一日心有所感,抬頭望天,竟然看見有兩個太陽同時掛在天際。在東者爛爛將起,在西著沉沉將滅。

萊朱是個孩子,卻又不完全是個孩子。見此奇景,心跳登時如擂鼓,下意識不敢詢問左右侍者,乃命侍者繼續念書於他聽。

待到晚間父母回歸,萊朱便請父親屏退左右,將白晝所見二日據悉以告。

薛君聞言,大驚失色,遂不思飲食,忙令人請國中祭司前來商議。

祭祀燒龜甲占卜,烈火於龜甲之上燒出兩個字來,一為“夏”,一為“殷”。夏字昏昧模糊,殷字清晰如鐫。

薛君忙問:“何者為夏,何者為殷?”

祭祀卻看向萊朱,“太子以為何也?”

萊朱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西夏東殷。”

祭祀笑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天相與卦象皆明了無疑,寓指以殷代夏也。”

得此天相指引,薛君一顆心嘭嘭直跳,隻覺得是祖先保佑,要使薛國順應天時而大興。

隻是……

“殷所指者,又是何人?”

薛君勤勉,對當時大夏所有諸侯國了如指掌,卻無一國以殷過國號。

難不成,是新主定鼎之後,遷都於殷地?

祭祀苦笑:“天機難測也!”

一知半解與全然不知,究竟哪一個更加磨人?

正在此時,有侍者來報:“陽翟有天使至。”

薛君忙命人去請王妃,自領太子與祭祀出迎使者。

雙方見禮畢,使者便神情肅穆,告訴薛君:“共主賓天,太子履癸繼位,欲遷都於斟鄩,命各方諸侯於明年春會於斟鄩。”

薛君思及天有二日,又思及方才卦象,心裡“咯噔”一聲:斟鄩正在西方,莫非大夏江山,當真要日薄西山了嗎?

愈加惶恐之餘,薛君也不禁升起一絲悲涼之意,垂首道:“共主有命,不敢不尊。來年開春,必入斟鄩朝賀共主。”

旋即命人領使者下去好生招待,待其臨行時,又送了薛國自產的一種細葛布,慰勞使者。

待次年春,薛君將一應國事托付於王妃薑氏,又令留守群臣悉心教導太子,便將貢品裝滿了十五大車,率兵三千,西出城門往斟鄩而去。

薛國在眾諸侯國中,無論國土還是國力,都處於中流,自來不上不下,不顯山不漏水。

也就是這代國君賢明著於世,又有太子萊朱伴隨異象而生,才有了幾分令人側目的資本。

可令人側目,卻也並非全然都是好事。

往年朝賀共主,薛國進獻貢品十大車,於薛國來說並無為難之處。

去年使者來時,卻特意點名了,定號為“桀”的新任共主知曉薛君治國有方,命他朝斟鄩時,獻貢品十五大車。

既是進獻共主,自然不可以尋常之物敷衍,須得絲綢、精米、瓷器、漆器等珍貴之物。

如此湊滿十五大車,舉薛全國之力,也不過勉強了。

一時之間,薛國百姓對新任共主埋怨在心。

等薛君趕至斟鄩,於驛館中彙集了其餘諸侯,方才知曉共主桀不隻增加了他們薛國的供奉,其餘諸侯國也無一幸免,使者以各種借口索供。

眾諸侯多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商國君主湯表露怒色,直言要麵刺共主,好與天下休養生息。

往年朝賀先王發時,薛君也曾受過尚為太子的桀親自接待。當時的桀看起來十分謙和,很有明君仁主之相。

可哪有仁主甫一登位便加負於天下的?

更有夏將亡之卦象在前,薛君心知桀並非虛心納諫之君,便暗中勸商君忍耐。

商君卻道:“不然。君不察,臣當諫之,豈可以一己安危而畏縮不前,坐視天下將起之禍?”

薛君默然,半晌之後,再拜而退。

直麵了商君的底氣,薛君才猛然驚醒:商國與薛國無論是領土還是兵力,皆不可同日而語。

自商湯繼位之後,商國便大力發展軍事,已經逐漸統一了黃河下遊,大有虎視中原之意。

隻要商國不滅,便是商君如何直言麵刺,夏後桀少不得都要忍了。

三日之後,共主朝會,眾諸侯隨四大方伯入朝覲見,向共主進獻方物。

因共主親派使者索要之故,無論方伯還是諸侯,進獻之物比之先主時期都更加豐厚,奇珍異寶不計其數。

夏後桀大悅,命使者以大觴犒賞諸侯,以示共主恩德。

這等表麵和諧,到了商國君主單獨叩拜時戛然而止。

商君竟是空手而來。

莫說共主的額外索求,便是原本該商國進獻的份額,他連一塊玉玨、一粒稻穀都不曾帶來。

夏後桀臉色驟然陰沉,即刻便命左右緝拿。大臣費昌眼皮子一跳,急忙出班勸諫,替商君求情。

此時商國在湯的帶領下,已經逐漸控製了黃河中下遊。夏桀之所以剛繼位就遷都,未必沒有避其鋒芒的意思。

如果形勢允許,夏桀真想在左右伏下刀斧手,將商湯砍成肉醬。

隻可惜他繼位未久,威望未著,天下諸侯都處於觀望之中,哪裡真敢輕舉妄動?

可越是如此,夏桀對商湯就越發忌憚,甚至連明著給商湯求情,實則是為他布台階的費昌都受到遷怒,覺得他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商君直言進諫的結局,不出薛君所料。領宴過後,他推辭了相熟諸侯的邀請,帶著臣子與三千甲兵迅速返回了薛國。

王妃薑氏與太子萊朱都奇怪他歸來為何如此迅速,就見他落座未穩,便命人宣召包括祭祀、火正、陶正在內的八位心腹重臣,在王宮秘議。

作為攜祥瑞而生,且自幼聰慧的太子,萊朱也有幸參與了這次小朝會。

此次議題隻有一個:“西夏東殷”裡的“東殷”,有幾分可能是代指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