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先天神祇開啟了和人族友好相處的時代。
就算人族也逐漸失去了最初的淳樸,族群內部開始出現明顯的貧富差距,多數人成了少數人的奴隸……神祇與人族之間的相處模式,也不曾改變過。
隻因人族孱弱,需要先天神祇的庇佑;而先天神祇逐漸式微,也需要人族的信仰來維持自己的地位。
互利互惠,永遠都是最穩定的相處模式。
九鳳也對人族失望過。
可對比曾經的龍、鳳、麒麟,還有絲毫不汲取教訓,爭鬥得愈演愈烈的巫妖二族,人族委實可愛多了。
至少,他們沒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先天神祇永遠不必擔心人族反噬。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之後,九鳳愕然一瞬,旋即自嘲:原來自私卑劣之心,乃洪荒種族共有。他們先天神祇未必沒有稱霸之心,奈何先天環境太好,腐蝕了他們的意誌。
等他們回過神來時,龍鳳已然占據了天空大地,先天神祇連龜縮自保都難,更何談稱霸?
再然後的三族爭鬥中,無關有意無意,先天神祇都有不少做了炮灰。
直到三族覆滅,他們得以喘息的同時,也被天道的雷霆之力嚇破了膽子,再不敢生造次之心。
九鳳佛了:做個山神,庇佑一方,長久地享受人族香火也好。人族看起來就是能長久的,隻要人族不滅,他自然香火不絕。
可是,便是這點心願,也終成奢望。
後麵的記憶混亂至極,仿佛是被刻意剪壞了的視頻,畫麵雜亂無章,音畫還嚴重不同步。
慕九思驚醒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九鳳殘缺記憶中最後一刻的疼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乾了,皮肉筋膜都被瞬間剝去,隻剩下一副白中泛黃的骨架。
他倒抽一口涼氣:怪不得九條命都不得脫身,這般殺法,便是再來九條命,又奈之若何?
雖得了九鳳的大部分記憶,但最關鍵的部分,也就是誰殺了九鳳,卻偏偏在那一團碎片裡混亂得無法修複。
他唯一能記住的,就是那股氣息,那股便是回憶裡都陰冷強大,讓他這個旁觀者回想起來,都不寒而栗的氣息。
回想自己曾接觸過的各路大神,修為最高的便是金靈聖母。
可即便是金靈聖母,也不曾給他這麼大的壓力。
強過金靈聖母的,遍覽洪荒又有幾人?
慕九思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甚至還要暗暗告誡自己:不該管的事就不要管,你這條小命並不夠填。
雖是無能為力下的無可奈何之舉,慕九思卻仍舊生出許多愧疚來。
隻因得到九鳳記憶的同時,九鳳的修行之法也對他完全開放,分明任他取閱。
拿了人家的好處,卻不能□□。慕九思從不自認君子,卻也難以心安理得。
思來想去,他對著九鳳燃燒殆儘的屍骨再次下拜:“弟子不能為尊神張目,愧對尊神遺贈。日後必然代尊神庇佑山下百姓安寧,以慰尊神在天之靈。”
得了九鳳的記憶,自然便知曉如何出去。
眼見得屍體焚儘之後,雲床上隻遺一蔽舊不堪的蒲團,慕九思卻半點不敢小看。
須知焚燒屍骨之火,乃道家真火。連九鳳這般的奢遮人物都抵擋不住,這蒲團卻始終如初,分明一件異寶。
九鳳已死,此寶便是無主之物。無主之物遇而不取,與入寶山空手而歸有何區彆?
再者得了九鳳的記憶之後,對這北極天櫃之山,他簡直了如指掌,知曉此洞的出口便在蒲團之下。
一場雪崩將他與陸離分隔開來,他也不知已經過了幾許時光,心下擔憂陸離,自然想要快些出去尋找。隻待兩廂彙合,再談其他不提。
揭開蒲團之後,入目便是一個幽藍色的陣法,慕九思毫不遲疑,一頭紮了進去,身形旋即消失不見。
等他身形再顯,已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了。
神山雖已無主,但天然的威壓依然存在。慕九思修為不高,出了那山洞之後壓力猛增,他措不及防,瞬間撲倒在地。
他也顧不得自身如何狼狽了,就趴在地上,一口氣吞了兩顆六轉金丹,巨大的靈氣團一起湧入經脈,撐得他經脈生痛。
但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他能夠在神山上使用靈力了。
一旦靈力恢複自由,他立刻便嘗試傳信給陸離。
“阿離,阿離,你在何處?”
陸離幾乎是立刻回複了他,“九哥,九哥,是你嗎?你……咳,你可有遇到危險?”
聽見他咳嗽,慕九思急了,“我沒事,阿離你是不是受傷了?早先我給你的迦葉丹還有嗎?那個療傷效果最佳。”
“九哥不必擔心我,我已經吃了丹藥,方才隻是被冷風衝到了而已。”這次他的聲音平緩至極,聽起來果真已無大礙。
慕九思並不放心,但也不想再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急忙詢問道:“阿離,你在哪裡?”
“我不知道。”陸離道,“我被困在一個山洞裡,這裡到處都是萬年玄冰。若非有丹藥支撐,我怕是撐不了這麼久。”
萬年玄冰?
他好像知道陸離身在何處了。
“阿離,你就待在那裡不要動,我這就去找你。還有,莫要吝嗇丹藥,那都是身外之物。”
“九哥,我不動。”
得了他的回複,慕九思才自雪地中爬了起來,眯著眼睛打量四周。
雪山之上很難有什麼標誌性物體,若是來個生人,必然分不清東西南北。
可慕九思幾乎是跟著九鳳殘餘的記憶回顧了他的大半生,對這北極天櫃不說了如指掌,出入也如自家庭院一般。
他閉目沉思一番,環目四顧,目光落在西北方一塊形似虎蹲的巨石上。
那巨石雖然早不知被冰雪覆蓋幾多年,褐色的本體卻依舊十分清透,仿佛未曾被冰雪掩去半分原色。
從九鳳的記憶中得知,那是他誕生之初,便打下的八十一塊標識之一,指引的路徑正是其日常閉關之所。
九鳳屬水,又誕於冰山之上,自然喜寒喜涼,閉關之處冰天雪地自不必說,還特意布置了引動水係靈氣的陣法,使其寒意倍增。
耽誤之急,他須得儘快趕去,將火屬性的陸離帶出來。
如若不然,就憑他僅玄仙的修為,凍死在裡麵也並非不可能。
確認了方向之後,他半刻也不敢耽擱,運起水遁之術,就往那寒冰洞中趕去。
神山威壓嚴重,他雖有金丹提供靈力,能夠施展遁術,其速度也與平地上不可同日而語。
慕九思心中焦急,幾疑自己尋錯了路途,若非有九鳳記憶支撐,怕是早已換道而行了。
忽而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入目煙波浩渺,卻是一眼潺潺流動的溫泉。
慕九思心中一喜,到了。
他試探著念動記憶中的咒語,寬廣的溫泉池上,有一座蒼翠的山峰猝然聳立,其高不見頂,其廣亦渺然。恍惚界外之地,隻依附溫泉池現世而已。
隻看了一眼,慕九思便不由自主想到了前世網上早已傳爛的“異次元空間”。
此溫泉本是一冰川,因九鳳在閉關之所設置陣法,汲取周遭水靈之氣,寒氣亦隨靈氣入內,硬生生使冰川化溫泉,造出了一個火上凝冰的奇景。
他又吞了兩顆金丹,再次掐訣念咒,堤岸與峰巒之間,逐一升起許多磨盤大的墨玉柱子。
溫泉之水看起來無害,卻頗有幾分弱水的品格——太乙之下,決然難涉。
也不知九鳳當初抱著何種心思,為太乙之下留了這些墨玉柱子,以做踏足涉水之用,如今且便宜了他。
等六十四根柱子儘數升起,慕九思一身靈力再次耗乾。
正當他取出金丹欲吞服時,忽而腥風大作,回首間便有一頭班額猛虎自山澗上一躍而下,血盆大口張開,隱約可見其喉。
慕九思大驚失色。
他可還不曾忘卻,先前與陸離之所以驟然分開,水係的落入火晶之洞,火係的墜入寒冰之所,皆因猛虎忽而來襲之故。
此虎身長三丈,身姿雄健,威風凜凜。隻看它在這神山之上行動自若,靈力運轉恍若毫不費力,便知其修為不低,絕對在他之上。
慕九思不敢拖延,丹藥塞入口中的同時,便竭力一躍而起,落在了離崖岸最近的墨玉柱子上。
被他踩過之後,墨玉柱立刻便有消散之勢。慕九思早有準備,在其消散之前躍上下一根。
他在賭,賭這老虎修為不到太乙,無有涉此溫泉空渡的本事。
太乙之下,鵝毛不浮,何況重若千鈞的猛虎?
事實也果然如他所料,那猛虎雖萬分不甘,嚎叫之聲震動山野,卻也隻得站在岸邊躍躍欲試,蹄爪卻始終不敢越雷池半步。
有轟隆之聲從不遠處穿來,顯然是對麵峰上又發生了雪崩。
虎吼之威,竟至於斯!
慕九思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冷汗,提著的一顆心堪堪放下。
“好險,好險!”
話尤未落,便有推水聲自前方響起。
推水?
何物竟於此水中來去自如?
慕九思臉色煞白,近乎顫抖著轉回頭來,就見水柱衝天而起。伴隨而來的是空中風流雲動,水中蛟龍忽起。
龍吟與虎嘯相和,一伏水中,一踞岸上。使慕九思向前有龍,退後有虎,竟是進退不得,仰天長歎道:“難不成我穿越一遭,竟要葬身龍腹虎口嗎?”
眼見蛟龍越發逼近,他竟還有心思苦中作樂:前世總說自己是龍的傳人,而今葬身龍口,算不算是返璞歸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