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山果然不凡,饒是兩人玄仙之體,走到半山腰時,也開始察覺到一股莫名的威壓,仿佛是在阻止兩人繼續攀登,又仿佛是某種無聲的考驗。
陸離擔憂慕九思有失,便道:“九哥先在這裡等著,我先去探探路。”說完就要往上走。
“誒,你這是做甚?”慕九思一把扯住,“說好了一起上山,豈有半道更弦改轍的道理?要麼一起上,要麼我先去探路。”
他自來主意正,兄弟二人裡雖然是陸離年歲更長,但拍板做主的卻一向是慕九思。
而陸離也甘願認他做哥哥,事事處處都聽從他的吩咐。
直到此時此刻,陸離才有些後悔,卻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拗得過九哥,隻得歇了獨自探路的心思。
“那好,就一起上山。”
說話間,兩人都把兵刃拿在了手裡。慕九思刀已出鞘,陸離的箭也已經搭在了弓弦上。
越往上走,受到的威壓就越重。等走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兩人幾乎是一步一挪,像兩個攀岩的凡人一般氣喘籲籲,刀與弓箭幾乎握不住。
“呼——呼——呼——九哥,要不然……要不然歇一會兒吧。呼——呼——”
“不能歇。”慕九思咬牙道,“如今你我氣力已儘,全靠毅力支撐。一旦生了安逸之念,進而便會有退卻之心。這三天三夜,豈不是白爬了嗎?”
“可是九哥,再這樣下去,我們會累死的。而且……而且萬一遇到危險,你我還有一戰之力嗎?”
慕九思橫了他一眼,半點廢話沒有,“吞丹藥,六轉金丹。”
珍貴的丹藥,不就是關鍵時刻用的嗎?
他有一種預感,若是登不上此山,日後必然追悔莫及。
兩人拿出丹藥,陸離吞了一顆,慕九思也吞了一顆,卻又含了一顆壓在舌下,以備不時之需。
再往上走,山勢越發陡峭,慕九思不得不以刀鑿冰壁,硬生生開出了一條攀岩之路來。
好在六轉金丹果然神異,甫一入腹中,便化作了仿佛源源不斷的靈氣,滋養二人的四肢百骸。
有了靈氣做支撐,二人總算是能伸展開手腳,攀登得更加從容了幾分。
“快登頂了。”陸離心中歡喜,驀然生出一股力量來,竟錯覺自己還能再攀三萬裡。
眼見絕頂在望,慕九思也鬆了口氣,笑道:“咱們一口氣爬上去,我總覺得似乎有機緣在召喚我。”
聽聞此言,陸離急了,“那咱們得快點,莫要錯失了才是。”
機緣之事,向來玄妙。而能被當事人感應到的機緣,從來都小不了,陸離如何忍他錯失?
兩人皆鼓起一口氣,相互扶持著走最後一段山路。
不妨腥風忽起,一聲咆哮震動山林,四周冰雪簌簌顫落,慕九思大驚失色,隻來得及喊了一聲,“阿離,抓緊我!”
可是已經晚了。
無數冰雪翻湧而來,重力在衝力的加持下,何止盛了十倍?兩人相握的手被雪崩裹挾而來的冰雪砸得麻木,等恢複知覺時,哪裡還看得見陸離的身影?
慕九思正欲抖落滿身積雪起身,卻忽然覺得周身都濕潤了起來。
極速融化的冰雪浸透了衣甲,本該覺得冰寒刺骨,他卻隻覺得潮熱。
他疑惑地一把拂去臉上雪水,睜眼一看,入目通紅一片,周圍儘是烈火熊熊燃燒。
火?
不,不對,不是火,是四壁上嵌著無數火紅色的晶石。
那些晶石表凹凸不平,又有不知何處來的光華映照,乍一看竟如蒸騰的火焰一般。
可縱然不是明火,這些晶石散發出來的溫度,可比老君煉丹用的六丁神火還要熾熱,他身上三尺多厚的雪層,竟幾乎是瞬息之間融化,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蒸汽,散於無形。
慕九思驚喜道:“真是個好地方,正適合阿離辟做修行之所。”
不過,他一個修水係的待在這裡,時間一長就有些難受了,還是先找出口吧,彆被火靈氣給烤乾了。
要找出口,就得先找光源。
慕九思舉目四顧,終於在離位找到了光源。
可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那光並不是從外麵透進來的,而是穹頂離位的一塊磨盤大小的灰白色石頭散發出來的。
既然不能從依靠光源,就隻能慢慢摸索四壁,看有沒有哪裡透風了。
這樣想著,他一寸一寸摸索過去,大約走到乾位時,也不知道碰到了壁上哪塊凸起,忽有機關扭動聲哢哢響起。
慕九思急忙回頭,卻見對麵巽位的火晶壁緩緩上升,露出了一道暗門。
他猶豫了片刻,一咬牙就走了進去。
此處火靈如此之盛,說不定這暗門裡就藏著什麼火係靈寶,適合陸離使用呢。
出乎意料的,這暗門並沒有更熱,反而越往裡走就越涼爽。
慕九思心頭一沉:這麼涼的地方,多半是沒有什麼火係靈寶了。
直走到儘頭處,得見一高台,台上置雲床,床上伏著一具九頭鳥的遺骨,十分巨大。隻是一隻鳥首,就有慕九思一半那麼高。
慕九思名字帶九,身高也是一米九,可見那鳥首之大,進而可量那鳥身之巨。
雖然他不曾見過九鳳,前世卻讀過《山海經》,知曉九鳳本體便是一隻九頭神鳥。
九頭鳥有九條命,如今卻隻剩屍骨淒涼在此。
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殺了準聖修為的九鳳?
九鳳既死,為何屍骨之上九顆頭完好無損?
除非九鳳死在一瞬間,瞬息之間九命儘失,根本就來不及舍頭保命。
慕九思到抽了一口涼氣:這可更難了,除非是聖人親自出手。
但準聖修為雖然足以縱橫洪荒,在聖人眼中,也不過一隻大點的螞蟻,哪位聖人會自降身份動手呢?
慕九思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暫且壓下,留待日後。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屍骨拜了四拜,禱告道:“北極天櫃山神九鳳尊神,弟子慕九思,因故偶入尊神轄地,見有妖龍肆虐百姓,遂與弟陸離出手斬殺。
又因念百姓疾苦,不忍其日後無所依托,故自作主張,與弟陸離登此神山,欲探尊神蹤跡,將轄地疾苦告知。不期尊神隕落,嗚呼哀哉!
弟子修為淺薄,不知尊神為何人所傷,更不能替尊神張目。今唯有替尊神收斂屍骨,以六丁神火焚之,免遭心懷不軌之人覬覦。望尊神鑒之。”
說罷又拜了四拜,這才上前幾步,掐訣引出六丁神火,點燃了九鳳的屍骨。
這縷神火是他在老君那裡學煉丹的時候,老君隨手從丹爐底部引出來,封印在他識海裡的,凝結成了一粒火引子。
如若不然,他一個純淨的水靈體,想要這麼隨意地用火,怕是要等到修成大羅金仙,不為五行所限時才可。
既然是老君丹爐底部的火,自然非同一般。便是九鳳這樣的上古大神,其屍骨也照樣燒得。
隨著骨骼在灰白的火焰中跳躍,一股異象撲鼻而來,慕九思暈暈乎乎的,好似墮入無邊的迷夢一般,不知此身何寄,更不知今夕何夕。
他仿佛變成了一隻鳥,一隻借由天地陰陽二氣,混合著北極天櫃的先天靈氣孕育而出的鳥,生來便有九顆頭,每顆頭都代表著一條命。
當時洪荒空曠,似他這般的先天生靈十分稀少,多生於名山大川之上,與他一般皆是天生的山神。
他們無憂無慮,飲酒作歌。
不知多少光陰之後,洪荒生靈漸茂,其中又以龍、鳳、麒麟三族為尊。
三族自以為天地所鐘,不識天數,不知收斂,橫行無忌,相互征伐。
天地各族怨氣聚集,三族之內功德漸稀,煞氣彌漫。
終於,洪荒的最高意誌——天道出手了。
三族首領一一隕落,曾經的風光一時,使得敗落時倍感淒涼。
但沒有人可憐他們,大多數的生靈都因頭頂三座大山被搬走而欣喜若狂。
還有那彆有用心者,從三族敗落窺見時機,趁機崛起。
這一次,是兩個種族。一為巫,一為妖。
似他們這般的先天神祇,其實很不喜歡這些在洪荒中形成氣候的族群。
這些族群太過肆無忌憚,對天道全無敬畏之心。
曾經三族強盛時,不知有多少先天神祇遭難,被人占據了山頭,甚至毀去了神軀。
若非他天生法力高強,北極天櫃又確實不適合一般人生存,隻怕也難逃一劫。
再後來,一個妖族受天道啟發,仿照自身道體,新造出了一個種族。
他們自稱為“人”。
許多先天神祇都在觀望,想著既然是天道意屬的,應該和三族與巫妖二族不同吧?
九鳳也在觀察。
人族很弱小,又很堅強。
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弱項,會儘量揚長避短,群聚而居,合力捕食。年長者也會自發將生存的機會讓給年少者,以保證族群的延續。
九鳳對這個種族產生了些微的好感,在某個部族遭遇妖族攻擊時,伸出了援助之手。
他的善意受到了正向的回饋,那個族群開始供奉他。
雖然人族很是窮困,但每到穀物熟時,他們都會選出最好的一部分,埋在北極天櫃的山腳下,焚香禱告,祭祀於他。
而他,竟然也從這些虔誠的祭祀中汲取到了力量。
那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卻又明顯為天道所鐘的力量。
冥冥之中,九鳳知道,那力量的名字,叫做——信仰,人族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