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宸凝神傾聽。

水中除了屍魔破水之聲，本該再無雜聲，但仔細分辨，還彌漫著一股低沉縹緲的回響，仿佛誰在低吟，水流也隨之輕微顫動。聲音輕輕起伏，屍魔也在有序行動。

這聲音定有蹊蹺！

青宸向深處遊動，分辨聲音來源。很快她便發現，當聲音變得清晰時，水中彌漫的黑霧就更濃……好在有化濁珠吸收這些汙濁，使她始終保持清醒。

她細細感受著水流變化……

在那！

青宸驟然轉頭，如離弦利箭一般直襲左側數丈遠處，伸手徑直穿透一團黑霧，狠狠掐住隱藏其中的東西，將其懟出黑霧摁向水底！

轟然沉底的瞬間，水底泥塵四起。青宸周身綻出激流，黑霧和泥土皆被推散，水下頓時清澈澄透。被她死死摁在水底的，正是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屍魔。

青宸眸色淩厲，五指生出利爪，掏入屍魔體內掐住心臟。

心臟還在跳動，而其他屍魔早就沒有心跳了。

抓住你了。

青宸唇角微微勾起。

這隻屍魔黑袍襤褸，化作人形，卻麵容猙獰再無人樣。被擒住的瞬間，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一瞬後，他猛烈掙紮起來，攪得水流洶湧激蕩。

岸上人群正在擊殺其它屍魔，忽見池塘水麵無風自動，仿佛像沸水一般翻滾起伏，直至掀起大浪，拍打到岸上。

雲淵剛救完其他弟子，回頭四下搜尋，再找不見青宸的身影。他睹見江秉和一些弟子渾身濕漉漉，昏倒在池塘邊，遂趕緊上前。他們身中毒瘴，麵色鐵青，失去了意識。他連忙運轉真氣一一施救，好在他們及時脫離了瘴水，浸染程度不深。

等等，既然他們都失去了意識，無法自救，那是誰救了他們？雲淵想起在岸上找不到的青宸……這些人裡麵也沒有她……難道是她？她還在水裡？

雲淵心下巨震，真氣一亂，正被施救的江秉經脈隨之震蕩，嘴角淌出血來。他連忙收攏心神，繼續運轉真氣。這時水中又接連爬出屍魔，朝他們襲來。雲淵迅速單手迎敵，同時繼續朝昏迷的弟子渡入真氣。

另一邊，池塘水下，那屍魔拚力反擊。青宸回手抵擋，隻用數招又將其擒住。她摁著他沉聲說道：“你所受冤屈我已知曉。東溟浩瀚，聖規昭彰，我定會為你伸冤，將真相昭告於眾！停下，不要再造殺孽了！”

那屍魔受製之後，水中蔓延的低吟旋即停止，其它屍魔的行動頓時雜亂無章起來。他怒目圓睜：“你到底是誰？”

“果然殘存心智。”青宸打量著他，平靜說道：“我說到做到，其餘你不必知曉。”

屍魔忽然暴怒：“誰都幫不了我！我苦修三千年，不敢鬆懈分毫，離功成隻差一步，卻被那些奸賊陷害，功虧一簣！誰都不明白我的感受！”他雙眸幾乎要凸出來，話語裡字字泣血，“我要他們也跟我一樣，生不如死！”

說著，他拚力掙脫桎梏，揮掌襲來。青宸抬手閃開。那屍魔竟突然化為一條通體玄黑卻傷痕累累的巨蛟，逃往水底通向暗河的岩洞，轉眼消失在黑暗深處！

不能讓他逃了！

青宸當即追去，緊跟著消失在黑暗中。

茫茫暗河中，青宸感受著水流異動，急速追趕。她很快追上，攀住黑蛟脊背！

黑蛟身形龐大，身長五丈，寬達半丈，單人無法環抱。青宸與之相比頓顯嬌小。化作原身後，它皮膚糙厚了數倍，她的指爪再無法穿透。它察覺到青宸的存在，身軀劇烈擺動，回身張開大口襲來！

青宸連忙鬆手閃身，黑蛟趁機一尾掃來，再次竄遠。當她準備再追趕時，忽覺掌心泛癢。她抬手一看，手掌有些泛紅。怎麼回事……青宸摸向胸前，忽然巨震，化濁珠不見了！

入水前還在！那是珍珠大小的圓珠，平時用鏈子串著掛在胸口。不知是打鬥時扯掉在池塘裡了，還是遊水時落在暗河裡了……這怎麼找？

方才擒過蛟妖的掌心首先起疹了。沒有化濁珠保護，她潛在瘴水裡，用不了多久就會渾身癢得無法安寧。若不儘快離開，皮膚還會開始紅腫，陸續掉鱗。

得速戰速決！

青宸心下暗惱，扯下腰間儲物袋掛在手腕上，搖身化為一條十多丈的青鱗巨龍！

刹那間清漣綻放，黑霧退散，青龍疾遊於河中。她的鱗片閃耀著青色流光，照亮黑暗的河底！路上遇到的小銀魚，無比興奮地追隨她身後，享受她一路留下的清澈水流。

“龍回來了！”

“前麵就是那個臭烘烘的怪物！”

“趕走他！”

青龍很快追上黑蛟，一爪將其摁在河底！她威風凜凜地踩著黑蛟，俯首怒視，黑蛟在爪下簡直像條黑泥鰍。

“你如今隻剩一道殘存天地的怨念，本想跟你好好說話，但你竟然弄丟了我的珠子！”青宸瞪著黑蛟，收緊龍爪。

黑蛟劇烈掙紮卻無法掙脫。它身上黑霧四散，青宸的爪子奇癢無比，腦海也開始昏沉，似在被黑霧掠奪神智。

她趕緊收爪。

自她周身漾開的水流，凝出一根根尖銳的冰刺，穿透黑蛟的身體，將他牢牢釘在河底。他已是不死不活的屍魔，破敗的身體似要徹底裂開。

黑蛟承受不住，重新化作人形癱於河床，哧哧失笑：“竟然是龍使……我為求化龍艱辛半生，沒見過一次真龍……如今死在半路怨氣衝天，倒看見了真龍……哈哈，哈哈哈……”

青宸歎道：“你受了冤屈，亦犯下大罪，等待讞決吧。”

她環顧周圍，這裡已是暗河儘頭，河床在前方赫然中斷，忽如峭壁斷崖。再遠處，茫茫海水深幽無儘。她重新化作人形，周身清漣旋即化作青衣，儲物袋仍纏在她手腕上。尾隨而來的小銀魚湧上前，繞在她周圍起舞。

青宸碰了碰一隻小魚：“我現在把他帶走，你們的家會很快複原。”

“太好了，太好了。”

“龍，謝謝你。”

它們身上銀光大盛，青宸趕緊掏出鱗晶小瓶，收集了許多白光。

她看著瘋瘋癲癲的蛟妖，歎了口氣。頭腦愈發昏沉了，全身都在發癢。青宸趕緊結印，水中凝出繩索將蛟妖重重困住。

“我走了。”青宸與小魚告彆，迅速遊向大海。水流則將蛟妖裹住，追隨在後。

她一口氣衝上海麵，來到一片礁灘，把緊縛的蛟妖丟在一旁。此刻她的臉、頸、手都露出了青鱗，肌膚泛紅，癢得難耐。她趕緊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琉璃瓶，倒出一顆藥丸服下。

藥起效沒那麼快。

青宸迅速結印，潔淨水霧縈繞周身。她將全身搓了一遍，連指甲縫裡的汙泥都去得半點不剩。昏沉腦海頓時清醒許多。

但還是癢。掌心尤其嚴重，鱗片都有些鬆動了，開始隱隱作疼。

水霧散開，她隔著衣衫四處磨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啊啊啊啊！太難受了！青宸轉頭憤憤盯著蛟妖：“氣死我了！”

對了，抓住了這廝，還得編個理由應付玄洲仙宗。

她摩挲著脖頸，四下環顧。這裡是鷹勾喙城郊外海邊，巨大的礁石四散堆積，沒有人煙。遙遙空中，一隻蒼鷹掠飛而過。青宸眯眼看去，那是鷹堡每日巡邏的妖兵。

很好，就是你了。

一道清亮的口哨響起，蒼鷹聞聲靠近，盤旋於空中查看。

青宸揮手大喊：“叫雪羿單獨過來！”

一聲悠長鷹鳴，蒼鷹振翅遠去。

不久之後，青宸正抱手百無聊賴地看著大海，忽聽頭頂傳來振翅之聲。一隻白色巨鷹疾掠而來，落地化作一名俊朗青年。

“到處都找不見你！急死我了！”雪羿疾步靠近，見她渾身冒出了鱗片，還有被縛在礁石上的屍魔，“這是……”

“水患的罪魁禍首，抓住了。”青宸瞟了一眼地上，抱臂輕輕撓著，“化濁珠不知掉哪去了，暗河這麼大，隻怕找不回來了。”

雪羿連忙上下打量她：“反應大嗎？吃過消疹藥沒有？”

“吃過了，但癢疹至少明早才能消下去，我不能這樣回青龍祠，”青宸蹙眉想了想，“我去鷹堡，你幫我遮掩一下。就說……你得知鷹兵通報，趕來抓住蛟妖救下了我。我昏迷不醒，被你送到鷹堡診治，待我醒來再送回青龍祠。如何？”

“沒問題，”雪羿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我送你去鷹堡，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不用了，你先把它交給玄洲仙宗。此事必須公之於眾，讓所有罪人接受讞決。記得讓他閉嘴，不要暴露我。我自己去鷹堡，鷹仆給我開門就行。”青宸快速講述了一遍升龍船的前因後果，隨即結印施法，“浩渺境，水生萬物。”

數道清澈水流憑空出現，纏繞周身化作三尺青紗，裹住她的全身和麵容。“我走了。”青宸扯起青紗擋住臉上鱗片，飛向一旁礁石。

“好好休息！”雪羿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礁石背後，這才回眸看向地上的蛟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