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多日,我們一行人才堪堪接近黎北,許是離開了淮都,蕭準一路上的笑容都多了,在客棧的時候,也不會纏著要與我同住一屋,在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事情發展時,車隊被黎城緊閉的大門攔住,“公主,城門關閉,我們進不去。”
眼見天色不早,我不明所以的撩開簾子,果真見得城門緊閉,而遠在五十裡外的王師也沒有半分動靜,我還在糾結,是否要擊門引起注意,又覺著不太好,好在,我站於城樓下的身影,被少之又少的守衛看到,這才開了門。
“小將軍,自你和將軍離開的第四日,要塞的布防圖和黎城的兵部守備圖皆被竊取,不得已之下,才將城門死閉,任何人不許出城,”過來開門的守衛低聲的和我說起,他看了看駛進城內的馬車,再道:“將軍已經回來一日了,小將軍怎麼今日才歸。”
我忍不住皺眉抬眼,在觸到守衛打量的目光,低嗤一聲,“你不會以為,布防圖和守備圖是我拿的吧,嗯?”
“砰”的一聲,剛才話裡有話的人已經跪在地上,目光低垂,“是標下冒犯了,請小將軍恕罪。”
我輕笑,抬腿便走,看到先行的馬車已經停下,從上麵下來的人正朝我招手,我突然回頭,不經意的問詢,“誰第一個知道。”
地上的人還未起身,剛抬的腦袋很快又落了下去,意識到我問的是什麼,他思考了一會兒,在身後高聲道:“是側王妃。”
聽到此話,我頓了下腳步,很快,又繼續往前去。
難怪,會不由我知曉實情,便話裡有話,罷了,這論誰也會有懷疑。
“阿姐,我們是要在這裡住一宿嗎?”蕭準咧開笑,搖著我的手問道。
“是啊,在這裡住一宿,然後他們會送你到五哥那去,屆時,等閒下來,五哥就將你帶回去。”我揉了揉蕭準的腦袋,領他看了看幾位南蕭侍衛。
“阿姐,你不與我一塊回去?”蕭準急切的出聲,帶光的眼眸充滿期待的望著,在接收到我沒有猶豫的搖了搖頭,聲音淡了些,“可....可阿姐在淮都時,不是說好要離開。”
我勾著蕭準的小手指,將他往將軍府帶了幾步,然後說道:“現在啊,這裡出了點事,阿姐記掛的人在這裡,他不平安,我如何能走。”
“說是說過了,可阿準要明白,你三舅舅是阿姐,在這裡乃至整個幽州,唯一相信的。”
“那我呢?”蕭準眨巴著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一次開口。
“有血緣的不算哦。”我放下姿態,輕輕開口。
“就不能是我嗎?”蕭準一臉希冀的抬眼,“為什麼不能是我?阿姐”
“私心是不能分的,就像你喜歡吃的桂花糖,不能與人分享一樣,因為打心底,你會覺得那個人和你認識的人都不一樣,等你手中的桂花糖遞出去,她接下的時候,這才叫兩情,她若沒接,而你能默默的將你對桂花糖的喜歡過給她,那便是私心,私心是不求回報,兩情不是,至於現在你舅舅便是我的私心,你能明白嗎?”
私心要的不多,而兩情,我得不到。
“除了舅舅,才是我嗎?”蕭準喃喃道。
我輕哄著出聲,“如果真要算在內,除了他,就是你,好不好?”
“阿準,怎麼了?”我伸手把沒站穩的蕭準扶住,略帶擔憂的低頭看他,絲毫沒注意從府裡帶著一群人出來的蕭萱。
“你竟還敢回來?”一道聲音瞬間將我吸引,看到以蕭萱為首的一眾,快步走到我麵前,不待我問起,人群中很快丟出一個白衣帶血的女子,起初我的視線被蕭萱吸引,等人丟到我腳邊,才看清這竟是連城!
“公主,公主救我。”連城見到我,瘋狂的朝我爬過來,很快便到了我身邊,血痕拖了很長一截,我無視著有人看不過眼而轉頭,蹲下身,“出了什麼事?”
聽到問詢的話,是從我的口中問出,連城暗自勾笑,又在提眼的時候,指供,“是她,是她偷了布防圖,也是她私通外敵,那日被我發現,她竟以我不聽話為由,找人汙我身子。”
周遭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慢慢的竟有不知名的百姓朝我扔雞蛋,雖然都被身邊的侍衛攔下,我亦是知道此事的嚴重性,能將算盤打得這麼響的,怕是蓄謀已久,找機會也找得正是時候,偏偏就挑在守城將領不在的時候。
“僅憑她一人的供詞,如何能證明東西就是我拿的?你們這是在冤枉我。”我將蕭準攔在身後,輕聲說道。
“布防圖和守備圖就在你院內搜出,而護著你的那三個婢女在事情敗露後,竟然逃跑了,”蕭萱將手抱在懷裡,輕飄飄的出聲,“南熹若是覺得姐姐冤枉你,那就進去一看,畢竟你我同是南蕭的公主,自當嚴於律己,不料,你居然動了歹心。”
我麵不改色的聽她說完,垂落的雙手在觸到蕭準的身體有了顫抖的跡象,知道他近來受刺激嚴重,轉頭囑咐幾名侍衛定要將他護好,剛想抬腿進去,身前的路被人攔下。
身前的侍衛拿出佩劍,轉頭出聲,“公主,您不能進去,先不說這件事的始末,就拿現在的處境來說,絕非偶然。”
“是啊,公主,你且站在我們身後,雖說我們隻是五個人,但隻要你點了頭,我們就算拚了命也會護你和小皇子周全。”
話落,我周邊的幾名侍衛都抽出劍,誓有準備豁出命的樣子。
“謝謝諸位的好意,這件事我不認,但更不會坐以待斃,”我拍了拍抽出的劍身,搖了搖頭,將蕭準冰涼的手放進身側侍衛的手裡,“勞大家顧好他。”
“是,公主。”
見我如此,他們也不再說什麼,隻是讓開路,目送我進去。
好在我早就做好了準備,在看到被翻亂的屋子和鐵證如山的圖紙,沒多大反應,隻是開口:“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在南蕭你應該稱呼我一聲皇姐,在這裡你該稱我一聲王妃,再不濟師娘也不會叫嗎?小將軍,”走到我麵前的蕭萱叫囂著,看我一丟點的反應都不給時,“讓大家說,背國投敵、淩虐女子、不分尊卑,該當何罪。”
半晌,沒人出聲,慢慢的有百姓闖進來,吼著,“小將軍無罪,就算有罪,也是咱們將軍的事情。”
“對,不許亂用私刑。”
“......”
這個結果已然不是蕭萱想看到的,她使了使眼色,立刻有穿著將府侍衛服的人將百姓趕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有人帶頭。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我聽到這個結果,慢慢勾唇,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提笑上前的蕭萱,慢條斯理的微勾身子,“你鬥不過我的,今夜,你必死。”
“那皇姐不妨試一試。”我站直身子,目光平淡。
“我最討厭你這個樣子,和他竟無兩樣,”蕭萱從側身抽出劍,懸在麵前人的脖頸,“但現在,我突然又不討厭了,因為和死人計較當真無趣。”
“是嗎?”我收起害怕的表情,任由脖頸劃到刀身,滲出血,“那本將軍就拭目以待。”
聽到我的話,蕭萱臉色一變,猛然回頭,不知什麼時候,潛入的王師已將所有侍衛擒住,而她的身後,站著不知何時到的陳瑾之。
男人似乎剛來不久,手裡還握著韁繩,眼下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的問起,“三公主,這是在做什麼?”
沒人答話,陳瑾之索性扔了韁繩,越過已經呆住的蕭萱,將麵色平靜的人拉到一旁,伸出手的同時,吹了吹冒血的傷口,淡淡出聲:“命都不要了?”
止血、擦藥、包紮,一係列做完,他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仰頭看著我,“她不說,你說。”
“她通敵!根據軍書記載,通敵叛國理因處死,王爺不會連這也沒聽過?”蕭萱此刻狠了心,宣泄出來,看著有了動作的陳瑾之,蕭萱上前拽住他的衣袖,“王爺,她偷了邊防圖啊,若不是連城發現,現在黎城早已被滅......”
“噓~”陳瑾之垂下眼,細長的指節被他捏得泛白,緊接著,他手動將蕭萱轉了個位置,讓她能正視被抬進來的屍首,“連城已經死了,死人的話,三公主告訴本將軍,如何可信?”
就在蕭萱看著屍首,許久回不過神時,負手為身後人遮擋這血腥一麵的男人,再次啟口:“她若通敵,也有本將軍擔著,本將軍都沒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了你,我記得我早說過了,兩年期限,互不相犯,你動誰都可以,偏偏不能是她。”
他風塵仆仆的過來,隻為了護下他的小公主。
最後,我跟著陳瑾之回了王師,而蕭準也被連夜送去邊防,以防不測,棉落她們幾個,知道出了這件事,想著出門去攔我,隻是沒料到,城門緊閉。
“師父怎麼知道我有難。”我看了眼歡聲笑語的帳外,接過師父遞來的茶水,淺抿幾口,笑容依舊。
“昭昭的那封信,是有人代寫,此人在引我們入淮都後,來了黎城,而正好,將我放的假布防圖盜走,轉而嫁禍你,再一巧合之中,蕭萱的那數十名穿著我府侍衛衣服的人,在被擒後,咬毒身亡。”他看我疑惑,專門出聲。
“被你訓斥的士卒,覺著愧對,在發現將軍府的不對勁,找了還在王師與我商討戰事的徐將軍。”
“這個局是我設的,不曾想把你算漏了。”
我看著他碗裡的酒,沒了笑,也巴巴的拿過酒壺,倒了一小杯,淺抿不語,這般胡鬨,他竟是安靜的看著,什麼也沒說。
微弱的燭光下,我喝得多了些,也沒管住自己的嘴,在他問起為何不離開時,我咽下最後一口酒,猶如那日在樹下,也同他答疑,“在昭昭的殿外,我早知不對勁,特意同師父那般說話,隔牆有耳,師父教的。”
其實,在蕭準被移殿、陳詢如此好說話著兩件事,我早就猜出其中,隻是做戲要做全套,“師父想讓蕭準來黎城,我知道,但也知道,他的心願是想回家,回陳娘娘那裡。”
我本還想和他說點什麼,隻見飲完一整碗酒的人,已經倒在桌上,不省人事,按理說,我應該去到帳外,讓人煮碗醒酒湯,再不然也是喚人,把他扶到榻上。
可偏偏這些,我都沒有去做,而是放了碗,在他身邊坐下,輕聲與他說起,我從未與彆人提過的話,“陳瑾之,我真的生了妄念,在南天門、在淮都、在將府,數千個日夜。”
“初入北漠那日,我的第一眼隻有你,也隻是你,在以後的日子裡,以你為天,以王師為後盾,卻獨獨忘了不該起的雜念。”
“你不知我為你而來,不知見你受傷的焦急,亦是不知候你大捷的心亂,乃至你大婚之日,我也隻想告訴你,我不想看你與彆人舉案齊眉,連皇姐也不行,但在蟲沙猿鶴、踽踽獨行裡,我寧願是前者,因為我想你高興,娶皇姐,你會高興。”
我彎著身子,將頭擱到腿上,眼淚瞬落,“說來慚愧,你是我第一眼見,就忘不了的人,棉落還笑著打趣,說我不該如此,其實哪有什麼不求回報,但你長命百歲的話,我會很高興。”
月色下,外麵靜得很,我擦了眼淚,微微靠上前,他閉著眼,興許是醉了,也是在這一刻,順從的心狂跳起來,我屏住呼吸,唇將落到他臉上的那秒,又移開。
正當我往後退卻,匐在桌上的人伸出手,將我拽了回去,兩唇碰觸,不聞他事。
真當我做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心情卻並沒有好轉,隻因他放開時,那句,“滿意了?”
黑暗中,我慌忙起身,眼淚早已落到地上,“我不是要這樣的。”
我不是要這樣的,是施舍嗎?
我不要。
帳外被風吹得作響,我緩了好一會兒,才挪動腳步,出去喚人。
坐在桌邊的人顫著手,碰上溫熱的唇,眼眶驟紅,低歎:“我是不喝酒,不是沾酒就醉。”
“南熹,其實,我不是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