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涉及,心醉情迷(7) “南熹。”……(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3970 字 10個月前

南蕭,還如走時那般,沒有絲毫變化,店肆林立,江水迢迢,隱於山脊之下,煙波浩渺,如仙澤之中。

這才寅時,竟能看到官船停靠江畔,從起霧的護城河腳一直到蕭國內,停了整整十數艘,皆燃著燈火,我聽得棉落描述,也顧不上矜持端莊,撩著帷裳往外看,馬車行駛的大街並不是往護城河的方向走,即便這樣,也能看到不遠處的盛景。

那十數艘官船不知何故,和馬車並行,一直到宮門,才隨著馬車停下,“南熹?”車前有聲音顫然低喚,我就著剛才看外的姿勢,待聲音再次響起時,我突然撩簾下車,三兩步就就撲進宮人皆懼的女人懷裡:“母後!母後可有想南熹。”

趙端燕紅了眼,撫背應聲:“自然是想的,吾兒去了三年零兩月,母後也盼了三年零兩月,日夜皆念,不知南熹吃得可好,穿得可暖,會不會像現在這般哭著喚母後。”

“母後多慮了,南熹在北漠甚好,倒是母後看著瘦了許多。”我摟著母後的腰間,將頭埋得死死的,任誰也拉不走的作勢。

“南熹...”趙端燕抱了好一會兒,才將人放開,碰了碰少女的小臉,多日不見,她的女兒長高了不少,連麵容都秀氣了太多,若不是跟前的江辭,她是萬萬不敢認,穿著白蘭煙紗錦裙,一雙鳳眼染著笑意,腰配長劍的少女,竟是自己柔笑斂言,撫琴生笑的小公主。

“去看看陳妃吧,她一直在等你。”母後說。

往鐘翊宮去的路上,母後並未和我同去,即便這樣,我身後還是跟了十數宮女內侍,“公主,是六公主。”棉落微福身,聲音瞬出的那刻,我已經抬眼看去,禦園香樟林的板道前站著一位湖藍冰紗長裙的少女,此女明眸善睞,柔眉泛笑。

“小皇妹,長變樣了,”皇姐輕笑著,快了步伐,將本想下轎行禮的我又拉了進去,本就不寬敞的轎子,再多加一人後,有些擁擠。

更何況,剛落座,就被皇姐拉住手,聽她揶揄道:“這麼久沒見,南熹...還是如往年那般小巧玲瓏,皇姐尋思你也有十三了,這裡,還這麼小?”

我隨著皇姐的手往下看,這才反應過來,猛地咳嗽起來,“六皇姐!”數日不見,六皇姐的嘴越發損人,若不是看著麵容,我都以為是陳仟行跟了來。

“那北漾王府的小王爺竟這般窮?南熹才去三年不胖反瘦,”轎子的平穩、皇姐的玩笑聲讓我越發覺得幸好名義上的師父是陳仟行,否則,聽這麼多人說他的不好,我定是不願,“還有兩年,南熹還要回去?五皇兄念你多日,今得以回來,不如彆去了。”

“要回的...他還在等我,”我頜首抬眼,“皇姐,可見了八皇弟?”許是見我不願妥協,連北漠都不願提了,六皇姐溫聲回話:“你明知皇姐不喜北漠的人,還提這些,難不成是為了報剛剛皇姐失言一仇?”

六皇姐的外祖父出使北漠被殺害,所以聽我要去北漠不高興了很久,其實略微一想,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哪有人會傻到在自己的地盤殺了使者,但被仇恨蒙蔽雙眼的常妃和常遠大將軍,乃至六皇姐的兄長們,都認為是北漠的過失。

“皇姐,你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討好的拉拽六皇姐的衣袍,滿臉堆笑的勸慰。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不生你氣,”六皇姐將我的手拉到手心裡,又道:“南熹,在北漠你過得可好?”

看我沉默的點頭,六皇姐當知我不願再提,怕又惹了她不快,才漫不經心的喊了停轎,待下了去,回頭瞧我:“皇姐就不去了,本意就是來看看你,知你平安,也就放心了,接下來的路,南熹自行去吧。”

我點了頭,目送她離開,等轎子再起時,我讓棉落叫了停,自己沿著青石階梯一路往前,不回頭,不頓步,帶著棉落經過破敗的殘桓,隻不過這次入目不再是一片光禿禿的雜地,倒種上許多海棠樹,是屬四季,花色淡紅,花蕾呈明黃色,遇風而揚,翩翩起舞。

棉落直說好看,可我卻知,這些都不是陳娘娘想要的,既未挪宮,又未種垂絲海棠,她犧牲的是一輩子的自由,藏著落寞和不甘,糾著家國大義,困在皇宮,不得善終。

“公主!是公主嗎?奴婢參見公主。”斂秋剛好出來送太醫,看著海棠樹下低頭站立的女子,驚訝極了,也顧不上禮節,快著腳步就要上前一看。

我循著話音,轉過身,許是多日的顧慮不安讓以前活潑好動的人,清瘦了很多,神色皆是疲憊,因是看到想見的人,說話結巴了幾分,“公...主,您終於回來了,先前娘娘還一直念著你,快快裡麵請。”

鐘翊宮沿道,從外往裡看去,院落規整了很多,連著宮殿都整修了一番,所見之處皆比得上父皇的寢殿。

這都仲春了,屋內竟顯見的冷了起來,四周都放著暖爐,紗幔垂落到地上,看著飄渺懸視,陳設之物儘是奢華,毛氈上榻,熏香飄散,連著掛在牆上的字畫也是不俗的。

“南熹,是你嗎?”妝奩那處,有聲音響起。

我看著她一步一步的走近,故停了腳步,震驚的目光落到她臉上,輕聲應答,“是我,南熹。”

陳聽展顏一笑,拉著南熹坐到樟木椅上,她看不見自己的神色,卻能透過眾人強忍淚珠的神情知曉,事到如今,倒是心裡歡愉,連著語氣都輕快了:“從你父皇那裡得知,南熹竟成了王師的小將軍,威風凜凜的扛起軍心潰散的小部分兵力,如此想來,見過錦北王了?”

我握著陳娘娘冰冷的雙手,心裡苦楚,卻又想起這一次應是最後一麵,輕言淺笑:“見過了,”我頓了頓,又出聲寬慰:“陳娘娘快些好起來,等入了夏,我便求父皇許你回北漠一趟,出來這麼久,也會想家的。”

陳娘娘搖了搖頭,帶著笑,悠悠回道:“不願回了,不願了...”

聽她落寞的請求讓我扶她到榻上時,我再也忍不住了,一邊走一邊落淚,直至上了榻,她素麵生笑,像以往那樣替我擦了淚,柔聲安慰:“南熹,陳娘娘就要回家了,回滿是黃沙的漠北,回秋風蕭瑟的青石板道,回隻他一人的酒家...你該替我高興才是,哭得如此傷心,倒像是我欺負了你。”

“南熹,若是有一天,陳娘娘做了錯事,你能原諒我嗎?”

我並未開口,是藏了私心,不願開口,總覺得不開口,陳娘娘是不是能多活幾日,我想她能得償所願,去看看她用生命護了如此久的肅清邊境,從小我想的事總能如願,可這一次,落了空。

“南熹,我有些累了,想睡會...”在她閉眼的那刻,我想著師父交代的話,俯身在側念了出來,“下輩子,換王弟護你,蕭準有我護。”

屋內的寂靜,在榻上女子垂落的左手落地那刻,響起難以抑製的哭喊,我就坐在那兒,看著媚色已去,素麵華服的陳娘娘,她的身上穿的是送嫁那身大袖襦裙式釵鈿禮衣。

她穿著嫁衣,去嫁給她少時便念著的人。

母後來時,我還端坐榻上,眼淚聚在眼眶,久不能落,“南熹。”她輕喚,見我沒反應,半扶著將我帶出鐘翊宮。

這幾日,五哥看著我麵色發白,唯恐我會出什麼事,特意帶我出宮,從護城河看官船到夜遊長街,就差沒把南蕭各城逛一遍,我這才知道,前幾日入宮時,那十數艘官船都是他準備的,為了抹平我三年來未得見盛日的補償。

而本該是母親對小兒的“三洗”也由我代勞,陳娘娘下葬時,我並沒去,就坐在與師父第一次見麵的二層茶樓,緩緩的擦著長劍,直到日暮時分,五哥來尋,才起身同他回宮。

“南熹。”五哥放開我的手,淺蹲在麵前,和我商量已經定了的事:“這次回來,可以不用去北漠了。”

我還是笑著,聽他說完,才溫聲道:“是五哥的意思還是父皇的?”

“與你,與皇室有關的所有人,母後、父皇,皇兄皇姐都以為,你不應該再去,就小將軍這個名號被部族民眾知曉後,能激起多大的民憤,你受不住的,即使各族隻知道送往的是名世家姑娘。”

他摸著我的頭,凝思片刻:“在你走後,北漠王師去了長城以西,意圖擊潰邊族,這一戰最低一年,而約定拜師期限也就不過兩年,既如此,父皇不願你因戰事受擾,故出此下策。”

我不知道我聽完這些話是什麼表情,反倒是五哥的擰著眉,陪我蹲下。

他說:“南熹,護你的南蕭侍衛過段時間也會撤回來。”

他還說:“南熹,刀劍無眼,在南蕭比在北漠安全。”

到最後,六皇姐也來了,見我黯然傷神的模樣,陪我坐到半夜才離開。

以往在宮裡,習了課,父皇都會讓內侍喚我過去,陪他聊聊天,下下棋,現在也不例外,接了喚,我隨著內侍前往,快到大殿,突下大雨,因是突召,也未曾想會落雨,以至於淋了一身,侍奉的宮女本想讓我換身衣袍,我看了眼淺濕的錦衣,隨意撣了撣水,入內。

未時三刻,我連輸幾局,沒了興致,見父皇心情大好,玩笑似的同他說起,想讓八皇弟入鳳鸞宮,畢竟宮人都不待見蕭準,就彆說諸位皇兄皇姐,他們的母妃怎會接下,想來想去,隻有母後最為合適,許是贏了多次,父皇連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見父皇同意將八皇弟交由母後照佑,我心情好了許多,隻是當我問起北漠一事時,父皇讓人收了棋,退了侍奉的內侍,才抬眼。

“南熹,可有中意之人?”父皇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又悄然移開,看向大雨如注的殿外,直到我搖頭輕言:“回父皇的話,沒有。”

蕭遠清垂了眼,指尖輕敲幾案,良久,終聞一句,“沒有中意的人是真的,想留在他身邊也是真的,南熹隻記得他在時,我從未淋過雨。”

可能是多日的伴側,讓我受了與他有關的事,聽了與他有關的話,看了與他有關的物件,便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