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儘其說,人無完人(7) 窗外的末雪……(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4284 字 10個月前

末冬時分,雪虐風饕,王師休整,濁酒清閒。

王帳內燭火未滅,日夜不息,巡視的士兵偶爾能看到各營將軍進進出出,卻不知發生何事,有幾位士兵閒暇時猜想,約莫是將軍出了何事。

但猜了沒幾天,“謠言”就不攻而破,因為他們看到五日未見的將軍,帶了十數名兵卒往黎城去,一問才知,王城那位年輕君王派了人來,要將軍和蕭姑娘回都一聚。

“將軍,您回來了?老奴這就讓人準備飯菜去。”林福聽人來稟,早早就候在府門處,遠遠就見一身黑袍錦服的少年馭馬而來,少年修眉翩鴻,除了那雙不染情緒的眼眸著人一冷外,倒是生得極好。

林福暗自感歎,少將軍從九歲入城,長到十七,真真如那一句話,“少年不染世塵,不懼生死,不屈年華。”

“不必了,林叔,”少年坐在馬背上,手握韁繩,淡著笑:“今年除夕不在府裡過了,本將軍帶著蕭姑娘去淮都。”

林福這才看到十數人的隊伍裡還跟著一輛王城標識的馬車,想來怕是王城派人來“請。”

“姑娘一早去了忻雲寺替王師祈福,這一時半會怕也回不來,將軍若是急,老奴喚人去叫。”林福想起昨夜姑娘提起去忻雲寺祈福一事,他大清早就讓人送了去。

“不急,剛好順路我去就好,”陳瑾之收回目光,朝身後勾了勾手:“天氣嚴寒,蕭姑娘身體剛好,下次彆讓她出門了。”

“好的,將軍。”林福目送一行人離開,他記得淮都和忻雲寺是反方向吧。

那日府裡來報,南熹突染風寒,臥床不起,他因梧都一役重傷反複,各營將軍長跪不願他前往黎城見上她一麵。

是如此,各位將軍自請探望南熹,日日往返軍營和黎城稟明病愈情況,因常深無意說起陳仟行一句“避嫌”讓她閉了聲,借著淮都來人,他得以帶人尋她。

一方淨地,晨鐘暮鼓,青磚鋪地,閒適幽靜。

遠在二十裡外的忻雲寺地處黎城以南,靠漠河一帶,我到的時候,寺門緊閉,棉落上前問過才知道,因為烽火四起,再加之黎城王府,有一貴客到訪,故關了寺門,暫不接客。

棉落本想告知僧人身邊女子便是那位貴客,但由於姑娘的製止,並未說出口。

“姑娘,不打算告訴小師父?”棉落退回到身邊,疑惑的開口。

“不用。”我雙手合十,朝寺門恭敬行禮,這還是自五年前那件事之後,第一次來寺廟,以前隨母後去寺廟都有一大群人跟著,總不能好好的說點祈福話,現如今又是這般,我倒樂意自己叩跪寺門台階。

隻為祈福平安,不為入寺叨擾。

“女施主。”站在台階上的小師父緩緩走下,溫言道。

“小師父,”我點頭頜首,“我們知道貴寺暫不予人入內,就在此處叨擾一盞茶的時間,很快就走。”

“施主為何事而來,又是為何人所求?”小師父回禮笑道,“施主誤會了,小僧隻是見施主略有憂思,特來一問。”

“多謝小師父掛念,”我抬頭看著忻雲寺的牌匾,微張唇瓣:“我此番隻為至親而來,為至親所求。”

“如是這般,施主可願入寺正祈?”小師父雙手合十,弓著身子問道。

“烽火四起,理因照貴寺所規,”我看了看周圍,再次道:“現下寺外也有因此事未入內的百姓,他們皆是誠心跪拜祈福,小師父不必為我破規。”

“但,南熹有一事相求。”

“女施主請說。”

“我有一胞弟,入軍失命,他留有一物,勞請小師父幫我掛在寺中的福樹上。”

我從袖中拿出疊整的墨青絲帶,交於小師父手上,聽黎城百姓說起,忻雲寺的福樹久於百年,樹上皆掛紅帶祈福,百掛百靈,千掛千靈,若真如此,我倒真心祈禱,小荀能魂歸故裡,來世平安順遂。

“小僧明了,女施主還請自便。”小師父看了眼遠處疾馳而來的人,微不可察的行了一禮,轉身入了寺門。

忻雲寺因所求之事,皆能應驗在邊關一帶是出了名的,我也是前段時間聽府兵說起,才知曉,想著來一趟,誠心祈願,能福佑王師和遠在南蕭的親人。

我看了眼合有四十八步的階梯,動手脫了狐裘,遞給候在身後的棉落,棉落趕忙接過,瞧著姑娘一步一步走到雪鋪階台,憂心道:“姑娘身子還未好透,天寒地凍的,如何受得。”

“無妨,我很快下來,你就在此處。”聽姑娘這般說,棉落即便心裡擔著,也隻得從命,她提著眼,看著姑娘不帶猶豫的輕叩在上。

“一願王師佑澤,福保其身。”

“二願小荀所願,皆能實現。”

“三願師父順遂,信守歸期。”

“不願以封狼居胥失命,唯願師父盛安。”

四十八步台階,三步一叩首,待我叩了十六次,額間已是淡青一片,我低著頭緩步下去,聽得快步逼進的腳步,沒等我抬頭看去,來人往我身上披了一件大裘,端在腰間的手被輕握,“這麼涼?”

“師父。”我驚喜的抬眼,拉著他的衣角笑道。

“怎麼不進去,他們不準你入內?”來人低沉著臉,話語間隱約帶有責備之意。

“不是,南熹不喜住持師傅跟著,總覺得想說的話怕他們笑話,況且周圍百姓如此多,都沒能入內,總不好讓南熹一人壞了將軍府的名聲。”

“師父怎麼來了?”我記得陳仟行來時,說起逃竄的流寇行至昭城一帶,約莫半年師父不會得空。

“淮都來了人,讓公主隨本將軍入都過除夕,”他有意無意的看了眼被人搖晃的衣角,彎唇淡笑:“南熹此去,就不能喚我一聲師父,要改叫王爺。”

我呼吸微頓,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需要避嫌嗎?”我本不願提起此話,總覺得陪在師父身邊便是好的。

明明我同他什麼都沒有,也不會有什麼。

“不是,”他曲著手指,碰了碰我的腦袋,輕聲道:“諸國皆知,南熹是為何而來,又是入何人府邸,至於錯認,除了我,無人可知,無人能信,拜入將軍府一事,隻王師眾人知曉,但這算欺君,難保有人不會對你發難。”

師父所說之事,我從來沒想過,也從不知道會有如此複雜。

“但如果實在想叫,也行,”他淡著眉目,說完這話,還按住我想觸碰額頭的手,“跟我走。”

我跟在師父身後,雖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剛才的那句話著實,讓我心情好了不少,他總能知道什麼話會讓我高興,自那日生病被送回將軍府,已經多日未見著人,現在得此一眼,他好像並不是很高興。

師父不喜冬日,真想快些到初春,天氣回暖,師父也能開心些。

“你們帶著徐內監先行,本將軍隨後就到,”陳瑾之接過士兵遞來的錦帕,再次道:“留幾人隨行。”

“是,將軍。”騎馬兩個來回的侍衛此刻滿頭大汗,抱拳行禮。

寒風吹拂,暫停的小雪又落了下來。

我被師父擋在身後,看著他將馬交給隨後而至的兵卒,隨後帶我上了馬車,而棉落與趕馬師傅坐在外麵,馬車裡就我倆對立而坐。

“這幾日師父很忙?”我沒了心事,此刻有些歡脫。

他並未出聲,自顧自的搓著手心,在寂靜的馬車內,發出沙沙沙的聲響,等我提眼,他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聚到我的身上,“過來。”他忽然開口。

我沒帶猶豫的撩起衣擺,朝他靠了過去。

“以後,多為自己考慮。”他漫不經心的垂眼,說道,“但是師父還是要謝謝南熹今日的雪中祈福,此舉為彆人而不顧自己。”

“師父...”我輕拉著師父的衣角,誰知他再次的出聲讓我睜大了眼,“下次,我帶你來。”

“好。”聽得我答複,師父往裡來了一些,垂下的手從腰間拿出錦帕,覆住已經青色的額間,隨後溫熱的手掌觸碰輕揉。

我端坐在側,為方便他揉搓,還仰了點頭。

“不忙,有些閒事需要我管罷了,”他移開眼,並未接觸我的眼神,“這次從淮都回來,隨師父回王師吧。”

我從未想過長街一遇,出手救下我的人,會成了我的師父,會在今日輕揉著我的額頭,會縱我去王師。

我彎著唇,笑意未斂:“聽師父的。”

“南熹,何時這麼愛笑了?”陳瑾之見旁邊笑容滿麵的人,忍不住開口詢問。

“是師父很少回來,便沒見過我笑。”我抿唇淡笑,回話的時候覺得有些委屈。

師父的默聲,突然靜下的馬車,我亦是注意到,側目輕聲提起:“師父離開時,南熹對兵書有諸多不懂。”

他雖沒說話,但手上的動作也一直沒停下,聽我說起,應了一聲。

我不知是何事讓他默了聲,但不管如何說,是我的錯,不由得放柔了聲:“師父,教我。”

覺察到揉搓的手忽然一頓,正當我抬眼想認錯,頭頂傳來聲音:“好。”他笑意淺淡,墨黑的雙眸注視著我。

窗外的末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從馬車裡看去,像是已經出了黎城,往東邊去了。

入都官道,陳仟行一人快馬往王城去了,他本比陳瑾之晚走兩日,卻在回王府住了一日後,都沒能等來他的身影,問起親衛才知,陳瑾之一行人沿途停靠多次,現還在路上,恐怕到淮都也是除夕當天了。

本來淮都的旨意早在半月前就到了,那時候蕭姑娘身子才好,王兄亦不願前去,想著推脫就好,哪知道徐公公帶著旨意趕來,這下更無法推拒。

臨近除夕,宮裡譴人來催,陳仟行隻得以王兄的話回之,“錦北王突感風寒,故拖了幾日,但無礙,現下正往王城趕。”這一番話既回了去,又堵了話,讓人無法追責。

好在徐公公未歸,君王亦不好發作,隻責令侍衛統領帶兵去迎王爺,陳仟行得知此事,還未來得及讓人傳信,就聽親衛來報,錦北王身騎黑馬現身王府後門。

“王兄?”陳仟行起身往府外走,剛好撞上陳瑾之帶人入內,“就你們倆?”

“是,聽了風聲,本王便帶著南熹騎快馬而至,”陳瑾之停下腳步,“南熹就交給你了,我們即刻入宮。”

“是,王兄。”陳仟行自知拜師一事的嚴重性,又清楚現下的狀況,走到少女的身邊,帶她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