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北王乃北漠常勝將軍,亦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將領之才,有他,北漠何其有幸。”
這句話是我閒暇之餘在淮南門聽到的,淮都一共三處城門,分彆是淮南門、西宿門、北澈門,其中最為熱鬨的當屬,靠近北漾府正門的淮南門。
淮南門是南北貿易的通口,各部落商販都聚在城門空地上賣些稀奇的玩意兒,每月城門大開之時,我都拽著棉落混跡在商販之中,聽他們說起他。
北漾府的下人見到我都是尊敬行禮,從不與我多說話,除開王太妃、陳仟行,就是陳默來得勤,我不喜歡和他說話,連帶著他送的禮物我都不喜歡,也不知道他從哪裡知道我琴技甚好,待我進宮之時,竟送了一把古琴給我,還害得我當眾撫了一曲,從此我就更不待見他。
在南蕭我每日都會給母後請安,雖然王太妃沒提,可我總覺得不妥,每日早早的去向她請安,即使她每每看到我都恨不得給我跪下,還喃喃道“謝謝”,我雖聽不懂,但看到下人的態度明了了許多,她是謝我帶了肖侍郎的家書給她吧。
自那天看完家書後,王太妃的身子就越發虛弱,我不知道上麵寫了何話,也不好去問,於是將每月出去一次增加到兩次,實是這王府裡有他人監視。
我不敢去想,王太妃遠嫁至北漠,沒了夫君,昔日的恩怨又被強加到她的身上,而她隻能拖著重病的身子能熬一天是一天,畢竟如那竹簡上所說,“小王爺未成器,王府若滅,南北硝煙必起。”
因為我的緣故,陳仟行也去不了黎城,整日不是練劍就是待在王府,美其名曰在等淮西的捷報,可我卻知道他的命脈捏在太後手裡。
好在,他不似官宦子弟喜歡飲酒作樂,常做的就是負手站在王太妃門前,一站就是半天。
在王府的半年裡,我常常聽到有關王師的讚譽,而陳瑾之這個名字也隨著我的生辰一起到來,生辰前夕,我想著南蕭會送些什麼賀禮,斷不知此次生辰是在去往黎城的路上過的。
生辰前日,北漠的上空出現了枉矢滑落,我恰好蹲在一位賣狐皮的商販麵前。
“公主,快看。”棉落壓著聲音,興衝衝的拽著我的袖子,待我抬眼,落入眼裡的便是如彎曲的折箭從上空劃過,頃之而落,周遭的喧鬨隨著枉矢的到來停下,有人說這是禨祥災異的前兆,有人亦說此景甚美,卻不得多觀。
“大家夥也都彆看了,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寒食節了,早些回去,我看這枉矢的說法也不可信,現北漠安平,能發生何事。”
“是啊,有錦北王在,國之無虞。”
我還蹲在地上,聽他們這般說,心情大好的想多挑些禦寒的裘衣,北漠的初春還如去年那般寒風凜冽,正如淮都的風能吹到黎城,但我不是風,我也再沒見過陳瑾之,本是為他而來,卻真成了帶著“目的”而來。
江辭跟在我和棉落的身邊,熟練的接過商販遞過來的衣物。
在我起身想走的時候,寂靜的淮南門前突然有人低聲開口
“害,你們竟不知錦北王,失蹤幾日了。”
直到我快到王府,剛才那些不容置疑的話還回蕩在我耳邊。
“我帶著妻兒就是那邊逃過來的,治顏族狡猾陰險,守著淮西康衢生生的,殲滅了小半部分的王師兵卒,隨後錦北王連著一同前去的常將軍下落不明。”
“這這這可亂說不得。”
“對啊,這種話傳出去可是要殺頭的。”
“我親眼所見,你們看,這右手的箭傷就是這麼來的。”
清涼的晚風吹得我四肢發冷,眼前的百姓都圍觀在內,獨我一人不得上前,中街那提眼一見,勾了我心,從此盤根錯節,深陷此城。
“姑娘,我們回府吧,殿下隻是失蹤,會沒事的。”棉落小聲的在我身邊說道。
“他沒事。”我垂下眼,壓著疑慮認真說。
“姑娘...”棉落還想勸我。
“他沒事!”我抬眼看去,那人的手臂確是箭傷,竟在緩緩流血,還記得五哥學箭時就被傷過,也如這樣,隻是他是擦傷,而不遠處的人是箭矢刺穿的。
江辭是五哥叫來保護我的,除了我的問話,他一般不說什麼,可唯獨這次,他收回眼,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道:“這件事很可疑。”
我抬眼看他,他眉眼彎彎的衝我笑,果然,他和我想到了一處。
小時,父皇禦駕親征,一年在外,母後就時常帶著我去乾安寺燒香拜佛,當時覺得好玩,也跟著跪拜,直到那日聽得一位名士在寺外高聲喊話。
“白骨成山的戰場書寫世間最大的苦楚,往往戰事大捷,世人皆用來比誥佛堂的慈悲和應驗,卻獨獨不提因戰亂而亡的士卒。”
雖寺廟僧人及時阻攔,但那番話倒是印在心裡,我也就不常去了,信則靈不信則無,我倒寧願那尊佛不靈驗,這樣士卒生靈便不虛如是。
“這是...”我站住腳步,疑惑的出聲,王府門前,停靠了兩輛馬車和四五匹馬,還有侍衛來回搬運木箱,見是我,王府管家停下指揮,“姑娘,”他靠上前來,向我行了禮:“小公子要去往邊塞,正命我等準備行裝。”
“邊塞?黎城。”
“是。”
“什麼時候的事?”
“小公子入宮回來後,就著我們準備。”
我攥著手指,垂落的心陡然提起,漠北的黎城、軍紀嚴明的王師、硝煙四起的北漠七十八城,我並未見過,也未償還那中街一命,難道那枉矢確有不詳。
我本是不信的,牽連到他,深信不疑。
“公主?”陳仟行剛踏出房門,就見到迎麵而來的女子,女子穿得樸素,但並無單調之意,看著清新自然。
“王爺是要去黎城?”我頷首揚眉,他雖是我名義上的師傅,但並未行拜師禮,每當練劍之餘,他都隻練,不教,按他的話說“公主身份尊貴,隨意練練便可。”
“本公主也要去。”這是我第一次在王府,以尊稱壓他,“太後讓王爺教我,如果你私自去了黎城,而我在淮都,她會如何想?”
“公主。”棉落輕扯我的袖口,不光是我,棉落也看出來了,陳仟行的臉色很不好,我當然知道我的要求很荒唐,說白了我能想到用南蕭救“定北王”,他們亦能想到,如果我離開了淮都,太後對北漾府發難該如何做。
“讓江辭留下。”我抬眼看他,陳仟行也似乎明白了這個方法,默認點頭,並告訴我即刻上路。
“棉落,你去收拾一下,我們馬上走。”
“是,公主。”
棉落離開後,跟在身後的江辭與我並排而站,“公主想好了?”
我還未點頭,江辭再次說道:“保南蕭方法很多,公主何須以身而陷?”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多了幾分勸慰,“錦北王救過我。”我低垂的目光隨著院外的人聲抬起,忽而,又執著開口:“我不信人各有命,他亦不能,我這個人,沒有大誌願,所求皆是愛我和我愛之人能平安,他救過我,現如今,我所求之深,便隻有他,這條命是他的。”
當時,懸在脖子上的那把利劍,如今我都還記得,無力和恐慌襲滿全身的感覺,而他的出現告知,認命是一件很蠢的事。
“公主,長大了。”
我搖了搖頭,又點頭笑道:“澤光堂姐才十歲就已嫁人,我比她大,這一年又見了許多無力又困頓的事,自然能想開一些。”
之所以留下江辭,也是為北漾府考慮,府內的探子必會將我,剛才的話傳達給想知道的人,即便真的要動手,那也是五年後,所以留下江辭,北漾府會暫時無虞。
淮河大道,滴水籌湖,王師大捷,佑之都城。
因為輕騎的緣故,拖至了行程,等我們快馬加鞭的趕至黎城也是五日後了,高牆上的守兵見到陳仟行抱拳行禮,這一次,沒有上次的攔截,我們均數進入黎城,黎城的大街小巷空無一人,棉落見我默不作聲,趕忙拉緊了簾子不讓我看。
我被陳仟行請下車後,眼前的景象刺得我眼眶微紅,輝煌的將府內無一人,從一而終,冷清若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