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酒風塵,獨此一人(1) 黃土之下,……(1 / 1)

兩世卿玨 葉千裡 3537 字 10個月前

北漾王戰死當天,原本不對付的大臣統一進諫,邊關無人鎮守,將會大亂的奏折疊滿禦案,君王對此並沒答複,提到此事也是草草帶過,大臣們皆有不滿,又不敢站出來與君王對峙。

在眾人憋了七日後,傳來兩個消息,一個是王師首戰大捷,破除“北漠無北漾王,便不可的傳聞”,給了周圍幾個部落一個警醒。

第二個是君王特意求和,兩年後將及笄的王女遠嫁到南蕭,以示交好。

而陳瑾之前段時間,在三軍麵前說的話,被傳到淮都,君王龍顏大悅特傳詔他入城。

這是陳瑾之八歲離開後,第一次回淮都,還如以往那般熱鬨非凡,城街兩頭的酒肆小攤沒停下的叫喊聲,孩童肆意歡笑打鬨的身影,以及匆忙趕路的車馬,黃昏的殘霞微弱地灑在房簷樓閣之上,生生給淮都的夜色增加了些許粼意。

黃土之下,皆埋白骨,廖廖雲煙,不過浮生若夢,如履平川。

陳瑾之看著不遠處的宮門,想起每每王叔回城之後,心情都會低落幾日,他突然就有些乏了,眉眼揮之不去的鬱結。

正當陳瑾之停下腳步的時候,守在宮門的士兵紛紛作揖行禮,麵前響起此起彼伏的尊喚,“殿下。”

陳仟行因為北漾王妃的病情,比陳瑾之提前回來了一段時間,察覺到身前的人遲緩抬眼,低聲道:“王兄,你一定想問他們離那麼遠,是怎麼認出你的?”

後者回頭示意他接著說,“我們一行人腰佩刀劍,麵頰皆帶鐵皮麵具,除了我們王師,好像也沒誰了。”

陳瑾之輕微頜首,將帶來的士兵安置在宮外,自己帶著陳仟行直往宮內去,淡意的眸色在看到四四方方的高牆時,冷了幾分。

這五年乃至以後的日子,他都是宮裡的一顆棋子,稍有不慎,也會落得王叔那般,自出生在帝王家,便無自由可言。

陳仟行比陳瑾之小了兩歲,好歹是一起長大的,他略帶思索,從他們進了宮,陳瑾之的眼神明顯不對勁,“王兄,你怎麼了?”

“乏了。”陳瑾之沒停下,自顧自的往目的地走,陳仟行緊跟在後,聽到答話,剛想接話讓他休息,一想到身處何處,生生憋了回去,應了一聲。

從中宮過去,一路上的人多了起來,見到兩人,清一色的跪了一地,陳仟行沒見過這場麵,臉上的笑意沒停過,在陳瑾之的察覺下,陳仟行收了笑臉,隻因他一貫覺得世人都是平等的,也就不許王師的士兵、將領覺得高人一等。

層樓聳立的嘉澤殿,在北漠算是一絕,初入淮都隻需輕抬眼,便能輕易看到隻能在畫中一見的古樓,古樓位於王宮中央,以四層的層高為限,鬆柳扶簷、兩江護集,當今君王多是用來宴請眾臣或共賞家宴。

“臣,陳瑾之拜見君上、君後。”

“臣,陳仟行拜見君上、君後。”

然後,就是複雜的一係列互相問候,陳仟行不知道陳瑾之累不累,反正他是臉都麻木了,還好君王不介戴麵具進宮,半遮的鐵麵在宮燈的照射下,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生無可戀的表情。

以前在邊關時,穿著盔甲沒日沒夜的打仗,最期待的就是著長袍的時候,現如今進了宮,沒了厚重的盔甲,講究坐姿、繁文禮節,倒是比練一天劍都累。

這次的家宴,沒了那麼多約束,王子、王女都可隨意走動,待陳瑾之落座,陳聽最先起身,身邊的丫鬟替她脫去披風,跟著她來到穿著澹澹錦麵長袍的人麵前,少年眉色俊朗,因為麵具的原因,隻看得嘴角的弧度輕勾。

“王弟。”陳聽找了個他旁邊的位置坐下,僅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聽聞邊關戰火連綿,無意間就能丟了性命,將在外,王命有所受有所不受,切勿逞強,阿姐日日眼望邊關,終盼你平安歸來。”

“在這偌大的宮牆中,隻有我們三個是一母所生,詢弟有母後,日後還有繼承王位的可能,餘下妃子的子嗣皆有其部落支持,日子倒不會難過,隻是阿姐怎麼也想不到,父君會讓你一人去往邊關,與黃煙做伴,同雁群而歸,阿姐及笄後會嫁去南蕭,卻獨獨放心不下你。”

北漠王室,光子嗣就十來個,還不說君王無意種下的因,死的死,活的活,君後若蘭雲孕育三個孩子,又是君王的發妻,即使沒有母家也照樣過得好。

程妃淩落是淩澤部的大王女,嫁過來三年就生下一男一女,宣妃果致兒是被果真部送來議和的,不甘困於王城,反抗無果後,生了位體弱多病的王女,便瘋了,其餘的子女都是賞了府邸,封了塊地,離了淮都。

“阿姐,不必憂心,瑾之定會顧好自己。”陳瑾之漾著笑,回道。

“殿下。”待陳瑾之輕微抬頭後,斂秋才看向自家主子:“公主,我們該過去了。”

起初,陳瑾之並沒太多動作,隻坐在殿門前不語,而陳聽的到來,竟是吸引了各處的視線。

薄暮的餘暉帶著寒意的夜晚落幕,陳仟行剛從殿門進來,就看見陳聽離開。

“怎麼了?”陳瑾之看出他的愣神,特意開口,剛才他坐不住,找了個理由出去轉了轉,這一回來,就一直走神。

陳仟行坐在一旁,猶豫再三:“王兄,靠著大王女的是哪位?”

陳瑾之應聲看過去,很快開口:“四王子陳默。”

“假如...我出去再同你講。”剛才陳仟行算準時間準備回殿,遠遠就瞧見一男子穿著鵝黃寬衣外袍從偏殿出來,待他離去後,黑漆條紋的殿門內又出來一人,他認得,這是禦前侍奉君王吃食的太監,按時間算,怎麼也開宴了,這個時間段,為何兩人會從同個地方出來。

見兩人交談起來,角落四處投來的視線越發大膽,聽他這麼說,陳瑾之也沒再開口,倒是石柱旁的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高台下的女子身著朱紅色繡紋,袖口的鳳紋更是栩栩如生,儀態端莊的給一個孩童夾菜。

在這一刻陳瑾之才明白,他的母後和胞弟都不屬於他,屬於他的,隻有身後看不到儘頭的戰場。

“瑾之啊,這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獎賞,本君都可賞賜於你,銀兩、珠寶還是府邸?”許是陳瑾之的眼神太過深意,吸引了高台笑意頗深的君王注意。

“王兄。”陳仟行意識到他的失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恰好也看到這幕,低聲提醒。

“這都是臣該做的,要不得賞賜。”陳瑾之猛的收眼,聽到此話,站起身行禮。

君王也沒強求,到底是十多歲的孩子,北漠的禮節在幽州放得很寬,略微誇了幾句,問了些黎城的近況,便放人離開。

陳瑾之遠去的背影被人擋住,陳詢站起身的時候,人已經離開,王兄離開的時候,他已經記事,自然知曉北漠的嫡長子並不是自己,而是陪在身邊八年的王兄,是待在王城幾年卻要用一輩子來還的“嫡長子”

“王姐,我想同王兄說話。”陳詢看了眼拉住自己的王姐,低眸靠攏,在外人看來,或許覺得兩位殿下手足情深,叫人羨煞。

“詢弟乖,王兄還有事,下次就能說上話了。”陳聽憐愛的將人擋在身前,輕聲答話。

“下次是什麼時候?”陳詢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絲毫不問起王兄離開宮裡的始末,他要裝作不懂,隻有不懂,才不會讓其他王兄忌憚。

時局不穩,王弟此時離開,又何來全身而退,何來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下月或者下下月,”又或者永不入都,她這個王弟,越發成熟,不願入都,興許是件好事,對他,對淮都王室的所有人。

陳詢不得上去,是礙於他儲君的身份,怕有心人構陷他圖謀不軌,試圖勾結邊關將領,就怕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

兩人從殿門出來,一路向北走,陳仟行剛想開口和陳瑾之說,這次家宴的奇怪之處,頓覺身後有人,右手放置左腰處,這才想起,進宮的時候沒拿劍,低喚道:“王兄。”

“怎麼?”身邊的陳瑾之發覺他的動作,轉身看向他身後。

月色下,相隔幾米外的青石板上站了一個人,陳瑾之無神的雙眸,隨著她的走近停住,在陳仟行的提醒下,行禮。

“瑾兒,你王弟成儲君了。”若蘭雲端著笑,把這個消息說給陳瑾之聽,在聽到他接下王師,帶兵上戰場的那半年,她竟是心疼到一次也未睡好,可到嘴邊的話又變成了“瑾兒也成了大將軍,以後要多扶持你王弟才是。”

陳瑾之神色漠然的頜首:“是,如若君後沒事,臣就先行告退,明早還要趕回黎城。”

“瑾兒...”若蘭雲看著離開自己五年的兒子,停住的腳步沒能追上去,她這輩子三個孩子,一個被送往邊關,一個及笄後送往南蕭和親,她恨南蕭,也恨北漾王府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