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1 / 1)

按照話本編排,燕王嫁入洛州時節,應是在深冬。

十裡紅妝映白雪,如詩如畫。

而他真正嫁來這天,卻是初冬。洛州秋景繽紛未褪。天空湛藍如洗,幾朵閒雲漂浮。山巒之上層林儘染,地麵落葉五彩斑斕。

這般絢爛鮮妍中,卻又應景地下了那年的初雪。於是紅、黃、綠、橙的葉子與白茫茫的雪交織,成了洛州入畫的年景。

西涼送親隊伍清早便啟程,一路風塵仆仆,跨越山川河流。燕王坐於紅妝之中,一身華服,金冠玉帶,卻隻覺得轎上搖搖晃晃太久,竟比打仗都更使人疲憊、腰酸腿疼。

尤其不明白的是——

既然清早一出房門便坐上轎子,更無論行船路上都待轎中,甚至連飲食也是從簾子縫裡遞進。

那他這一身隆重、束手束腳,到底打扮給誰看?

完全沒有必要!

午後船至岸邊,馬車駛入南越地界。燕王忍不住在簾子上戳了個洞往外看。

南方的冬,與西涼太過不同。

不是遼闊蒼茫、無邊無際的白雪掩映著枯樹。而是薄薄的白落在蒼翠小鬆山、紅梅枝頭,紅楓葉與銀杏之上。又有一些晶瑩剔透掛在白牆黛瓦的屋簷下,如珠簾般璀璨垂落。

半夜,車馬終進了洛州安沐城。

燈火璀璨,無數百姓徹夜不眠、隻為翹首昂盼西涼鑾駕。喧鬨歡呼中,轎內一盞晃動的燈火,襯得燕王眸子漆黑安靜。

他竟在人群中看到了阿寒。

月華城主戴著鬥笠,遮住麵容,悄悄隱沒人群之中。可偏就這麼巧,燕止不過是從簾內往外瞥了一眼而已,就一眼認出了他。

明明茫茫人海。

但就是看到了他。

“……”

按南越之禮,新郎新娘婚禮當日前不得私下相會。但並沒說,不能遠遠看著鑾駕車馬。

一條長街。

燕王就這麼看著慕廣寒一路默默跟著隊伍,直到轎子被抬進洛州侯府。

阿寒……

他垂下眸,唇角上彎。黑玉琉璃的眸中透著隱隱暖光。

洛州侯府為了此次大婚,可謂煞費苦心。

在燕王待嫁的兩個月裡,府邸緊急擴建,原本背靠山巒的深宅大院直接擴寬了一倍,足以容納整個婚禮操辦。

如此費儘心思布置,隻為給阿寒一場盛大的婚禮。燕王是那個沾了光的,邵霄淩原本想跟他好好誇耀介紹一番。

然而,作為迎親使,連天加夜的奔波疲憊,讓他實在雙眼朦朧,困意襲來。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隻能努力抵抗瞌睡,迷迷糊糊向剛下轎的燕王寒暄:“這洛州亭台、冬雪池塘,後山還有一方溫泉。都是阿寒說你喜歡才做的。嗚嗯,天色已晚,你且好好休息,後天一早……”

燕王輕輕頷首:“嗯。辛苦州侯了。”

“不辛苦,你後天一早也要辛……呼。

洛州侯站著也能睡著。

按《夏禮》規矩,像燕王這種遠嫁的“新娘”,在抵達的第二日主要以休息為主,洗去一路的風塵、抹去疲憊,為第三日的婚禮養精蓄銳。

在這休息日,隻有一項小小活動——蒸饅頭。

南越習俗,新娘要在大婚之前,給新郎蒸上一籠寓意吉祥的帶餡兒小饅頭。

要求不高,一籠就行。

幫婚的親友們還可以幫忙和麵與調餡兒,新人隻負責捏一些吉利形狀,圖個喜慶彩頭就行。按理費不了什麼功夫。

然而。

西涼人並不擅長蒸饅頭!

正確地說,是不擅長蒸這種帶餡兒的饅頭。

畢竟這玩意在西涼不叫饅頭,而叫包子。按照趙紅藥的說法:“誰沒事喜歡包包子,有這功夫,何不直接烤羊肉?”

西涼眾人一起點頭讚同。

但,既然麵粉已經送來了,大家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很快就發現蒸饅頭竟不比打仗容易,輕重很難拿捏!

捏得輕了,饅頭不成型;捏得重了,麵團又會直接被揪下來。

於是本該祥和平靜的一天,就在幾人互相嘲笑對方手拙的雞飛狗跳中度過。又因實在蒸了許多鍋歪七扭八的練手品,幾人從早到晚成鍋成鍋地吃饅頭。

最後,內務大管家書錦錦不得不擼起袖子,親自來手把手教學!

生活不易,燕止學藝。

好在燕王一向天賦異稟,學習能力非凡。有了書錦錦指點迷津,蒸饅頭技藝那叫一個破竹之勢突飛猛進。

趙紅藥:“……”

真神奇,新出來的一鍋,竟能勉勉強強看出來小動物的形狀了!

獅子,虎,狗……哦,應該是狼,還有一個是小鹿。

等等。

醒獅將軍何常祺,虎賁將軍趙紅藥,貪狼將軍宣蘿蕤,見鹿將軍師遠廖?燕王這是給他們蒸了個西涼門麵一家親?

……

那日書錦錦回去路上,全程都在迷惑一個問題。

燕王他……長那樣?

他長那樣?

她實在沒忍住,去找了好姐妹李鉤鈴:“何以你們都那麼淡定?難道隻有我一個,覺得那燕王風姿綽約,俊逸不似凡人?”

李鉤鈴聞言愣了一下,仔細回想,才發現她好像還真沒注意過燕王具體長啥樣。但畢竟宛城那一夜,她幾乎命喪燕王之手,無論怎麼想,也就隻有獠牙、恐怖、不像人!

書錦錦急切追問:“你真不覺得他容顏傾城??”

李鉤鈴搖了搖頭:“不過,我不覺得也正常吧。咱倆看男人眼光,不是從小就南轅北轍麼?”

“……”

書錦錦充滿自我懷疑地回去了。

誠然。她和阿鈴確實從小看男人的眼光天差地彆,從來不會搶。

可是。

但當一個人的容貌氣質,過於超凡脫俗的時,不是理應能夠統一

所有人的審美嗎?比如洛南梔,俊美清雅、遺世獨立,從來就無人提出異議。

而在她看來,燕王的驚豔程度,甚至比洛南梔還要更勝一籌。

真就隻有她一個這麼認為?

正想著,夜色漸濃。

書錦錦居然在月下大街上遇到了慕廣寒。

“城、城主!您不是,明日就大婚了,為何在此徘徊?”

即將與那等神仙般人物共結連理,他難道就不興奮期待?

居然在新婚前夜,還能像個遊魂一樣,一臉平靜地在街上飄蕩!

見了鬼了,怎麼所有人都那麼淡定。

真的隻有她一個覺得西涼王乃人間絕色麼?

……

慕廣寒整個人遊魂一樣,是因為他已經一連幾天都沒睡了。

自然碩大的黑眼圈,像死不瞑目的鬼。

他其實很想睡,但無奈,就是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成親啊……

他閉上眼,過往一幕幕浮現。很惋惜的是,與燕王的第一次交鋒,他其實記不清了。隻記得是在烏恒,幫衛留夷禦敵。當時燕王就名氣很大,他卻沒當一回事,順手就打了。

甚至放火燒他時,都沒多看一眼。

那個時候他哪能想到,兩個人會從萍水相逢,到死咬不放的宿敵,再到如今……

長相廝守。

看啊,緣分有多不可思議。

從白發惡鬼,到大兔子,再到大冬天被溫暖被窩包裹的安心纏綿,和黑暗之中分享岩壁上一點點水的相濡以沫。

在那個黑暗裡,他們不知道親了多少次。

“……”

連大婚前的休息日都生生睡不著,他也就隻能吊死鬼一樣拖著,晚飯時,洛南梔抱來一籠點心。

不是慕廣寒熟悉的芙蓉櫻草糕、水晶丸子,而是一鍋樸素的麵點。

奇形怪狀,他過去從沒見過。

咬了一口,點心麵皮也不是南方的綿軟,而是十分有嚼勁。以為是甜甜豆沙,卻是白菜肉餡兒。

“……”

慕廣寒想著,好歹明天娶親,總不能憔悴枯槁。至少也得把體力吃起來點,於是大口。

洛南梔問他:“阿寒,好吃嗎?”

他點頭:“嗯。雖賣相不佳,但吃著還行。”

“……”

洛南梔抬眼:“霄淩,你是不是忘了說什麼。”

邵霄淩一拍腦門:“啊啊啊,我還真忘了!”

慕廣寒這才知道。南越婚俗,新娘婚前親手做了饅頭送過來,男方按理是要對這些饅頭發表一些一語雙關的溢美之詞的。表麵誇食物,實則誇新娘。全撿好聽的誇!

結果他說了啥?

哪有說人家新娘“雖賣相不佳,但吃著還行”的?幸好西涼那邊也不太懂婚俗,沒有派媒人專程過來聆聽!

……

燕止親手做的饅頭啊。

他還會

做饅頭呢。而且(),這饅頭形狀還有深意?

慕廣寒細看。此刻蒸籠裡剩五隻饅頭?()_[((),隻隻奇形怪狀。

他非常勉強地辨認:“這……好像是想做一朵夏荷?”

“這個扁扁的,倒像個扁壺酒瓶。”

“旁邊那隻,好像是寶塔。”

“另一個……”

他突然不言語了。

暗戳戳地耳根子泛紅。因為突然意識到,扁壺酒瓶,似乎是他們初次狼狽為奸,他騙燕王喝的那瓶辣喉嚨月華城丹桂酒。

蓮花則是戰後烏城,他們在河上一起放的燈。

第三次見麵,他去西涼,饅頭是那座水祭塔。

第四次在北幽重逢。

那饅頭是長條的,上麵有著兩股交纏的花紋。一股是饅頭本身的素白的,另一股則灑滿了黑芝麻。

……

慕廣寒再看看自己手裡。

那隻已經被他啃去一半的,形狀肥圓,尾部微翹,還能看到短短的兔子腿和尾巴。

那是一隻被啃掉了兔頭的,白菜……咳,菘餡大白兔。

這一刻,心裡陡添羞恥。

隻能垂眸小小口,細細啃這隻兔。

肉餡經過麻椒的醃製,口感酥酥麻麻,甜鹹交織,鮮美無比。讓人饗足的味道在口裡緩緩融開,他又去看最後一隻。

彎彎的,是個月亮。

最好認了。

隻是連在一起,就成了他們的塔、燈、桂花酒,還有被他偷偷藏著的那一支結發白首。月亮是廣寒。廣寒宮裡有西涼月兔。

乾嘛啊……

慕廣寒隻能慶幸,洛南梔他們不知道這些,並看不出其中深意。

不然可真要被笑一輩子了。

他埋著頭,越吃整個人的臉越像這些饅頭一樣,快要熟透了。

……

當夜,慕廣寒跟自己說,今天必須要睡了!!!

閉上眼,睡一覺,醒來什麼都有了。

有家,有兔。

心心念念的一切。

“……”

但可能是六個饅頭吃太撐了,依舊睡不著!

所以才會大半夜的出門遊蕩,像個遊魂遇到書錦錦,也不記得說了啥。

很快,他又遊蕩到了邵霄淩府邸外。

裡麵竟已熄燈了,一片安靜。

倒也是。燕王那種人,什麼狀況都睡得著。

慕廣寒又一路往前飄——也罷,失眠就失眠吧。這天底下,你隨便抓個人,跟他說他明天要娶西涼燕王為妻,就看哪個不失眠。

不僅失眠還得嚇哭。

再往前走,竟不知不覺到了月神廟前。拓跋星雨正在一邊值夜,一邊啃一籃子桃花酥:“寒哥,新婚快樂。來,嘗嘗錢奎親手製的桃花酥!”

“寒哥,您是要進去為新婚祈福麼?”

“……”

桃花酥竟是桂花味兒的,慕廣寒渾渾

() 噩噩啃著,就這麼走進神殿。

都吃完了,舔了舔最後手指上裹著的豆沙,才反應過來在廟裡吃東西好像是不敬之舉。

而他似乎也本不該來此。

明明隻是碰巧路過,可偏偏在這的是大司祭的族弟拓跋星雨。而之前那一枚黑光磷火,也被供奉在這座神廟裡麵,吸收天地精華與洛州香火。

弄得好像他過來,是特意來看顧蘇枋似的。

那天後來,顧蘇枋就突然消失了。慕廣寒也不知道他究竟還在不在這黑光磷火裡,也沒能跟他好好道彆。

“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你問我燕止哪裡好。”

“……”

神廟內,月光灑落,朦朧模糊。慕廣寒垂眸,像是喃喃自語。

“他是很好。”

“但,也不止因為他好。”

“我當年,遇到你的時候……太年輕。”

“既青澀,又幼稚。”

“那個時候的我,其實,沒有足夠的成熟和智慧,去支撐一段堅韌而真實的感情。”

“……”

儘管,支離破碎的零星回憶,始終拚湊不出當年的過往。

可就在僅有的回憶裡,有時候慕廣寒也會問自己,當年真是都是南越王的錯嗎?

會不會,其實是他的錯……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太過年輕,純粹地認真,和執拗地虔誠、同時太過沉重。總是滿心不安惶恐,禁不起一點點的風吹草動。

在那樣的不安中,他知道,越是迷茫而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越隻會離得更遠。

那麼多年,他始終向外尋找著缺失的部分。想要找到什麼人,填補他的裂痕。

可最終,他其實,反而是在最勇敢無畏的戰鬥與博弈中,找到了完整的自己,和所有心心念念想找的東西。

“所以……”

他覺得,顧蘇枋應該可以對他放心。

他一定會過得幸福。

這並不是一句空許的願望。

因為他很清楚,他和燕王,都已經將那種強大的能力修煉的爐火純青——都可以遊刃有餘、成熟穩定地,在彼此麵前十分高水平地發揮,達到優異的做人水準。

哪怕不乏試探、籌謀、刀光劍影的鬥智鬥勇,那也是他們把彼此當成最值得尊敬的對手,心照不宣的最高致意。

所以,這怎麼會婚後不幸呢?

兩個人八百個心眼子,都在對方麵前做最好的自己。然後算計著怎麼略施小計,讓對方多沉迷自己一點。

肯定是會幸福的。

“那,我走了。”

“我去結婚了。”

他說著,摸了摸胸口,顧冕旒曾經贈予他許多珍貴之物,但唯一留下的隻有那枚戒指。他其實覺得他應該把螢石戒指還給他。

可那枚戒指,早就已經是燕王的了。而小兔子戒指則如今戴在燕王的無名指上。

他再

沒有什麼(),能還給顧冕旒了。

……

慕廣寒並不記得自己最後怎麼回去?()_[((),又是如何沉入夢鄉的。

隻知道隔日清晨,天還沒亮,他就被邵霄淩薅起來,洛南梔摁住他梳洗。

大婚當日,就這麼到了。

好在有洛南梔幫忙據理力爭,他的婚服,才終於不是邵霄淩給他挑的那件珠光寶氣、墜滿七彩大東珠的誇張七層七色大禮服。

而是一套簡潔的大紅色男子獵裝禮服,顯得他寬肩窄腰,腿長身挺,氣質瀟灑。

半塊金色麵具遮住他半張臉,隻露出高挺的鼻梁。

晨光熹微,慕廣寒對著鏡子。麵具下那半張臉隱匿在陰影裡,隻顯得他輪廓深邃。其實他本身的長相也還算俊朗,這……若不認真看的話,好像也能騙一騙人?

邵霄淩:“何止能騙人,虧大了都!”

“看看咱們阿寒,這一表人才,那個白毛西涼鳥王,哪裡配得上?”

“罷了罷了,事到如今,也沒有悔婚的機會了。”邵霄淩一把捧起慕廣寒的臉,一雙黑瞳很是認真,“阿寒,你啊,彆總想著對彆人好,也要對自己好一點。”

“要記得,他是來加入咱們這個家的,不是來作威作福的。婚後敢不聽話,我和南梔家法伺候!!!”

“~~~~”

他說著,嘟嘟囔囔的,又抱上去了。

他以後絕對要充當惡毒公爹,兩隻眼睛都死死盯著燕王。他最好一直知書達理乖乖的,若是不乖,嗬嗬。

還是覺得虧。

這麼好的阿寒,就便宜那西涼王了!!!

……

同一個清早。

燕王那邊同樣是天沒亮就起來了。

宣蘿蕤幫忙梳妝,趙紅藥在一旁圍觀。就見宣蘿蕤梳子撩起燕王額前發絲,燕王又給壓回去。幾番來回,趙紅藥一把抓住燕王爪子:“你在乾嘛?”

宣蘿蕤無奈:“彆提啦,他昨晚沒睡好。”

“啊?”

“大婚前夜,喜悅難抑吧。弄得今早眼睛的顏色有些怪。”

“哈啊?”

趙紅藥皺眉,捏著燕王下巴抬起臉。

“……”

隻有最為親近的戰友知曉,燕王身上,確實有著許多常人無法解釋的特點。

比如他的發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黑。據趙紅藥多年觀察,燕王獨處且心情放鬆時,他的發色多為黑色,眼眸也呈現深邃的黑。

但作為西涼野生動物,一旦提起精神、喚起警覺,就又立刻炸出白毛。

燕王的眼睛,通常也以黑色為主。

但在受傷或睡眠不佳時,那黑裡就會帶上點奇異的瑰麗顏色。有時會偏棕,有時微微發藍,有時甚至會是漂亮的湖水綠或者金色。

唯獨今天,這顏色見所未見。

“……”

“哈哈哈哈,”趙紅藥很沒同情心地笑了:“今天這色不也挺好看的

() 嗎?絢麗多彩。”

她說著伸出手,一股腦把燕王額發全部往後梳:“露出來露出來,新婚之日還不把額頭梳乾淨,成何體統?”

很快,燕王打扮好了。

頭發梳好,露出額頭,梟雄味兒沒了,一股莫名的高雅貴氣。

趙紅藥和宣蘿蕤左看右看……這張俊美的臉,這從容氣質,都快要跟那個清心寡欲的洛南梔一樣仙氣飄飄了。

很難想象這麼溫文爾雅的家夥,是那個跟他們一起茹毛飲血、不修邊幅的燕王。

“還真是人靠衣裝啊。”

“這打扮起來,也太有欺騙性了!!!”

西涼眾臣大都出席過燕王繼位大典,早就知道他長啥樣。隻是在老一輩人看來,還是那種大臉方臉、粗獷強壯、一身正氣的男人更合意。總覺得燕王過於驚豔,乃至妖邪,那張臉露出來上陣殺敵更不合適。反而平常粗獷不羈西涼男兒的樣子看著順眼。

而最近,他們都在洛州待久了。

開始逐漸學會欣賞江南風韻。

加之燕王今日華服簡約、氣韻高貴儒雅。

老臣們不得不感歎,燕王確在長得很讓他們在洛州人跟前有麵子。但太好看了,又覺得有點虧。

這麼一顆水靈的西涼大菘,就被拱走了?

……

吉時到,鐘鼓起。

慕廣寒沿著那長長的回廊緩慢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朵上,沒有真實感。

新婚當日的儀式並不複雜。

主儀式在侯府專門搭建的華貴喜廳內進行,賓客們已經紛紛落座。喜廳兩側,蜿蜒著兩條長長的環形回廊。新郎新娘各從東西側單獨步入,紅帳重重紗影,賓客隻能隱約看到兩人身影,卻更添意趣。

回廊之中,各有小節目。

咬平安果、畫喜燈、喜帕猜謎、喜錢祈福等。好容易走到最後一步,新人互贈吃食。

端到慕廣寒麵前的,是一盤甜甜的西涼火棗和杏子糖。

慕廣寒:“……”

而他給人家準備的,卻是桂花佳釀與麻辣兔頭。

複刻當年烏城的辣兔陪酒越吃越有。原以為會讓燕王會心一笑,如今卻覺得自己十分邪惡!

幸好隻用吃幾口。

吃完,漱口。

鐘鼓陣陣,長廊終於走到儘頭。

有人唱:

雝雝玉佩,清酤惟良。

粢盛具列,有飶其香。

懷其徽範,德洽無疆。

於茲燕止,降福穰穰。

走廊儘頭就是金碧輝煌的喜台。喜台周圍不同之前的重重紗影,隻有一層薄薄的蟬翼紅紗。

那日,小雪紛紛,卻又陽光普照。

燕止的五官輪廓隔著紅紗,有種朦朧的、驚心動魄的好看。慕廣寒心中一動,又想起小黑兔說過的“燕王好看很多”,突然步履緊張,甚至有些同手同腳。

“……”

了行了,不許期待過高!

可萬一,真的還挺好看,那要怎麼辦。

他好像,也配不上特彆好看的人……

微風撩動紅紗。

慕廣寒捧著一把如意,穗子一晃一晃。

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應該都是這幾天七葷八素給困的。搞完今天白天,他得好好回去補個覺。不然這一腦袋漿糊,背好的婚禮流程都快記不全了。

催促的鐘鼓聲響起。

他深吸一口氣,如意挑起麵前紅紗,緩緩撥開。

“……()”

…………?()?[()”

“……”

“…………”

這日,慕廣寒的南越獵裝,是一種有點接近於勁裝的禮服。比起南越常見服飾,更類似於西涼風格的挺拔利落。

而西涼王身上穿的,卻是嚴整的南越禮服,紅衣曳地、長身玉立,一扇遮麵。

就那樣躬身垂眸恭拜夫君,然後緩緩撤扇。

紅紗從喜台的四麵八方緩緩落幕,一絲雪花飄然而至,落在一大片無儘的紅妝之上。

話本裡寫,“燕王銀發如雪,妝點著大紅色喜服,天地間隻有兩種顏色”。

隨即,他抬起眼。

鳳眸如水,流轉映著璀璨明光。輕輕一動,仿若湖麵漣漪掃開萬點粼粼萬丈波光。

春風卷簾,紅綃帳暖。吊玉琉璃,琳琅有聲。

“……”

“噗——咳,咳咳,嗚嗚,咳。”

邵霄淩坐在最前排,默默嗆了一大口酒。幸得洛南梔不著痕跡拍拍,不然真一口氣沒上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台上。

這誰。

就上頭那男的。一身紅衣,風華絕代那個。

誰???

他不禁暗戳戳環顧身邊,簡直要瘋,怎麼大家都那麼淡定?

邵霄淩不知道是,除了素來淡定的洛南梔,他身邊就沒一個淡定的。雖說都是久經沙場的將領,什麼泰山崩於前的場麵都見過,但也在這一刻,集體僵直發懵。

按說,西涼送過來的,跟城主拜堂的對象,也不能有彆人。

所以,西涼王原來長這樣啊。

“……”

西涼燕王長這樣?長這樣?長這樣?

這合理嗎?

去問問那些說燕王長得青麵獠牙的話本,那些被燕王名號嚇得啼哭不止的小孩,這合理嗎?對著這張臉誰哭的出來?

李鉤鈴終於動了,默默悶了一口酒。

沈策跟隨。

拓跋星雨跟隨。

錢奎跟隨。

一切默默都在酒裡。也幸好路霆雲老將軍在外頭駐守沒來觀禮。不然他老人一把年紀了,未必受得了這刺激喲!

……

與南越不同。

西涼那邊,趙紅藥暗暗拍桌:“賺了!”

所有西涼人沒有想到的一件事——月華城主其實,一直都沒看清過燕王到底長啥樣。

所有西涼人沒有想到的另外一件事——他們其實一直看到的月華城主,也挺失真的。

主要是他們每回叫月華城主,要麼他麵具掉了,要麼就是披頭散發,要麼渾身是血,總之常常狼狽萬狀。所以西涼眾人其實也沒怎麼見過他遮住半張臉,好好打扮過、收拾利落的樣子!

眼前,半張疤痕密布的臉被麵具遮住。

整個人清峻高挑,未被遮住的半麵俊朗不凡。

就……

這也不醜啊。

趙紅藥轉眸與眾人目光交彙。個個都是瘋狂點頭,歡欣鼓舞。

原來這西涼大白菜也不算白被拱,不醜就是賺!這燕王以後日子是有過頭的啊!

……但,說起來,城主他怎麼不動了呢?

“新娘”都行禮了,新郎官應該趕緊還禮才是。他的還禮呢?

平日裡反應挺快的月華城主,也不知道今天咋了。還禮動作至少遲滯了半柱香的功夫,且僵硬得令人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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