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許良!”雨馨一聲驚叫,樓內喧囂無比,無人聽見她手中瓷杯碎在地上的聲音。
“他……他怎麼會在這……”
果真是許良,還是那般寒酸的書生打扮,出手的價格與身份如此不符。
可花滿娘不管這些,眾人已經把許良圍了上去,看著他緩步移到台前,我還覺得這是個假象。
夏娘如願成為花魁,許良的一千兩銀票扔在桌上,表情淡然毫不心疼。
二人相擁著進了裡間,我這才發現,雨馨已經不見了。
我急忙追了出去,跑的沒有兩步,就見雨馨蹲在樹下嚶嚶哭泣。
我蹲下勸她,“雨馨……”
“姐姐……你說…他,他怎麼可能去逛花樓?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姐姐……”
許良自小家境貧寒,這是多人都知曉的。
雖然貧困,但許良為人謙和,禮儀周到,也有許多大戶慈善人家找他寫個對聯、擬個書信,幫他賺些考學的碎銀。可如果讓他一下子拿出一千兩,便是十兩,他也未必有。
今日之事,必有蹊蹺。
雨馨哭了許久,我帶她回幻麵閣換衣服,又在她臉上敷了粉,看不出痕跡,眼圈卻是紅紅的。
送她回相國府時,相國夫人還未睡下,雨馨抬腳跨過門檻,我剛想走,背後就傳來莊嚴沉肅的男聲,“馨兒怎麼這時才回?”
不巧,相國大人回來了。
結局便是第二日的書信,雨馨被關了禁閉,為期一月,相國大人昨晚可是頗為惱怒,還好是不知花滿樓一事。
我提筆給她回了一封,告訴她不必擔憂,一月會很快,這期間莫要惹了相國大人生氣,否則就不止一月了。我又讓送信的丫鬟順帶捎了幾盒脂粉回去。
而我以為這一月時間很好打發,許是那丫頭覺得書信煩悶,也沒有再差人送幾封來。
直到雨馨身邊的丫鬟來,我才覺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相國府的千金因家訓在被關禁閉之際絕食而亡!
我有些慌亂,今日幻麵閣早早關門,我同若素急步趕去相國府。
“夫人……”
一派淒涼之景,到處都掛滿白布白簾,廳堂上擺著一副黑色的沉重的棺材,白發人送黑發人,相國大人似是一夜老了十歲,而相國夫人,在一旁早已泣不成聲。
我站在廳堂外行禮,腦子裡似乎閃過什麼畫麵,卻是捕捉不到,“見過相國大人,見過夫人……”
見我來,相國夫人一下子衝過來抱住我,大哭道,
“幻姑娘,你說……馨兒…馨兒到底是怎麼了啊……”
我勉強扶她站立,問,“夫人…雨馨為何而去?”
相國夫人抹了一把眼淚說,“大夫說是元氣大傷,五臟衰竭…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她不過耍了幾天性子沒有好好吃飯……怎麼…怎麼說沒就沒呢……都是我的錯啊……要不是關她禁閉,也,也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
我采了一束白菊放在靈牌前,走進棺材近瞧,還未閉棺,能看到雨馨極其蒼白的麵孔,身上未見什麼傷痕,頭發有掉落的痕跡,看著的確是像傷了元氣。
若是以前.....罷了,我歎了一聲,終究無力回天。
離去之際,我再次向二老致哀,故人已逝,日子還要過下去,還望二老早日平複。
我與若素剛剛離開了相國府,雨馨生前的貼身丫鬟便叫住了我,跑來交與我一隻琉璃盒。
“小姐去的前一天,囑咐奴婢務必要將這東西交予姑娘。”丫鬟匆匆行了禮,就跑了回去。
我不解地打開一看,嬌媚簪!
簪上還有一縷青絲,像是被扯下來的,這讓我想起雨馨頭發上的痕跡。
我皺眉,這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捌>
回到幻麵閣,我努力的整理著思緒。
那日花滿樓奪魁者為夏娘,我親眼看到那許良擁著夏娘進了裡間,夏娘頭上的嬌媚簪在那一刻還未取下,怎麼就跑到雨馨身上去了呢?
我輾轉難眠,外麵風雨交加,雷聲滾滾,如何也想不通這其中的原因。
“掌櫃的,”若素在外麵輕喚我。
“怎麼了?”
“阿三在房梁下拾到了一封書信。”
我聞聲而起,若素推開門,掀了簾子,將信交予我。
信箋上無字,拆開後,隻一張信紙,寥寥幾筆。
“明日午時,夏娘。”
我突然就搞不懂夏娘的意思了,若是因丟了簪子來尋,為何等到近一月之後?若是來還發或眼淚,就偏偏趕上雨馨的死期?相國千金的死訊,京城何人不知?夏娘、許良、雨馨,他們三人,到底有什麼故事?
幻麵閣沒有開門,我讓阿三寫出去的原因是因密友過世,隻覺感傷,謝客三日。
而夏娘依舊風華,似乎比從前更要光彩照人。
今日我沒有擺茶,隻點了檀香,用以慰藉亡靈。
“掌櫃的好,”夏娘心情不錯,從袖口裡取出一隻小瓷瓶,
“許官人的眼淚。”
我不解的看向她。
夏娘笑,“掌櫃的也是知道那上官姑娘與許官人的事吧?”
我欲開口問,夏娘抬手製止了我。
“我知道掌櫃的想問什麼,有許多謎題都縈繞在心頭,掌櫃的昨晚未睡好吧?”夏娘笑,
“許官人同夏娘是故交了,當年夏娘還未被家裡人送進妓院時,夏娘與許官人是要好的朋友,即便如今物是人非,老朋友請求幫忙,許官人也不會推辭。那夜掌櫃的和雨馨姑娘是去了花滿樓的吧?這就是了,夏娘不過是借許官人之手做了一出戲,倒把一向精明的掌櫃的給蒙了過去。”
“你是說……”
“沒錯,那一千兩銀票是我私下裡交予許官人的,請求他祝我得到花魁頭銜。一開始他還推辭,後來我提起兒時之事,官人心善就答應了,那夜我奪得魁首,我回房,許官人也回了家。雨馨姑娘聽聞許官人在花樓大霍手筆,想必一定失望,我也是不忍心姑娘傷心,所以我就偷偷翻了出去,溜進了相國府。”
夏娘一臉坦然,一直在注意我的表情變化。
“姑娘的閨房當真奢華,流蘇帷幔、羊毯香爐,瞧瞧相國千金用的東西,那跟公主可沒什麼區彆,”夏娘說話一點都不忌諱,
“我帶了禮物去,同姑娘攀談了幾句就回了去。聽聞姑娘次日便跟官人寫信,官人卻以讀書推脫了姑娘的美意,掌櫃的也說過吧?那好禮物,一旦戴上,沒有二人元氣補給,女子的壽命會很短的呀。她也差人來問我那禮物怎麼取下,我便告訴她,幻麵閣的幻掌櫃興許可以幫忙。掌櫃的如今認為那禮物是什麼?”
“嬌媚簪,”我答道,“可,為什麼?”
夏娘臉上的笑容淡去,“掌櫃的可知曉夏娘的身份?”她看向窗外,“我本是那夏家將軍府的大小姐,出生不到十日,便被親生爹娘給一個孤兒調了包。將軍府世代男子,出了我,那威武將軍竟然覺得是種恥辱,是不詳之兆,瞞了族人,瞞了皇上,瞞了天下人,將如今的夏明軒當成親生兒子,坐上副將之位。
我從小也是挺恨他們,本應錦衣玉食的我如今淪落到給人做妓!我本想報仇,殺了他們全家,卻手無縛雞之力,我以為我這一生也就這個樣子了,沒想到,我那弟弟有一日來尋我,知曉了我的身份,暗中接濟我。
我從未感到這般溫暖,弟弟雖玩世不恭,卻有一顆真誠的心。他心係雨馨姑娘,給她抓蛐蛐逗她樂,聽聞她喜吃野兔,便跑到深山裡去打獵,弟弟為她做了這樣多,她竟一點也不領情,還嫌弟弟紈絝,沒有男子氣概,這樣的人,我也是不能答應她嫁給弟弟的。”
“所以你才殺了她?”
“我沒有殺她,我本以為,她對許官人隻是愛慕之情,沒想到她竟愛他愛入骨子裡,沒一月她就已然氣絕,這不在我的計劃之中。”夏娘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不過也好,死了一了百了,弟弟不會再因這樣的女子費心力,她也得到應有的懲罰。”
夏娘起身,“東西已還,夏娘告辭了。”
“其實你也是愛著夏明心的吧?”我在她身後冷冷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