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給人下毒,又要給人治病,你不累嗎?”沈節隨口問道。
“下毒又沒毒你。”雲飛不耐煩地用鐵勺敲著鍋:“小爺醫術不精配藥看心情,過時不候。”
燒火的午青聽出了沈節的用意,不平起來:“前輩,話可不要亂說啊!”
“你是因為內部重傷而且長期飲酒,遇到毒氣本來就容易感染。正常人感染毒氣也能排出去,你不能。你病症變重和我沒有關係,叫你不能再喝酒你非要喝,不遵醫囑死了活該,你們中原人全都不可理喻。”雲飛大大方方翻了個白眼,開始收拾鍋裡的乾藥材。
“好,好,讓神醫操勞是我的錯,神醫彆放在心上。”
沈節望著洞外的雨,冬天的雨不容易停,下起來時天如灰地如泥兩則茫茫,雨水冰冷,比風雪還要心狠。
等雲飛煎出一鍋氣味無法用語言描述、內容物同樣不敢用語言描述的濃藥湯,並灌進皮水囊後,雨也停了。
鍋裡剩下的藥湯在雲飛的監督下被沈節捏鼻子喝乾淨,三人這才上路。
寒氣和積水一起敷在地麵上,被雨打下來的落葉又被行人和牲口踩進了泥裡。陰雲沒有散完,半晴半陰濕冷著,走在路上看見路上的人也大半沒有生氣。走到兩個山包中間的小路上,一陣冷風襲過來,像是群瘋狗一樣咬穿皮肉咬斷骨頭,沈節隻好裹緊了大衣。
不知是村民排斥外人,還是他們接觸過馮德水的事傳出去了,隻要打聽附近有沒有墳地出問題、有沒有誰染瘟疫,全都緊閉著嘴快步走掉,甚至有人遠遠看見他們就直接躲了。
“看來從人的嘴裡是問不出來了。”沈節看著白氣從嘴裡升起然後消失,想著要是有火爐多好——自己是病弱成這樣,還是年紀大了?
雲飛想了想,就在這個沒人的路口放下一口銅碗。
雲飛做的事沈節看不懂,但是午青好像也看不懂。沈節湊到午青旁邊,問道:“你家長輩放心我一個隨時倒下的病秧子照看你們兩個?”
“小事雲飛可以料理,大事的話,前輩俠義心腸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晚輩沒什麼本事,隻是脾氣比大家好點,偶爾能用得上,你們不嫌棄我就好了。”
“放蠱這些你沒學過嗎?”
午青搖頭,輕聲道:“我沒那個天分,背蠱的人都很苦的。”
“怎麼個苦法?”
“各有各的苦!”蹲在泥地裡看銅碗的雲飛抬頭衝沈節喊道,“往西上山,山上有人出事!”
“前代家主,生了四個孩子,一個都沒活下來。”午青極小聲嘟囔一句,馬上被十幾尺外的雲飛瞪了一眼。
“蠱本來就是害人的東西,我們萬家隻是一群背蠱的人,蠱越厲害,殺的人越多。姑姑不想殺無辜的人,她的孩子就得死。”雲飛走路時仍然端著銅碗,但沈節隻能看到個銅碗,也不知道雲飛是怎麼從碗裡“看到”的。
西邊的山坡上隻有一條彎曲小路,越往深處走,看到的墳頭越多。
“中原都管這種小孩叫‘掃把星’,從小挨打挨罵,如果是女孩,爹娘還不給飯吃,多數活不長。”沈節右手壓著刀柄,提防深草裡有不長眼的。
枯黃的野草還立著,不少已經爛在了地裡。枯草遮掩著高矮的黃土堆,有的土堆前擺著幾個泡水的饅頭,連碑都沒有。
又一陣惡風襲過,雲飛抽抽鼻子:“在北邊。”
“好大的香火味。”午青也跟著在風裡聞,沈節也聞到了。
“還有屍臭。”
雲飛話音落地沈節馬上側頭捂住了鼻子。
在岔路往北走了不到半炷香時間,已經到了山頂。這裡有一處新起的墳,墳前貢品齊備,三支香還沒燒完。正常祭祀是一定要等香燒完活人再離開的,但是這墳前的香還沒燒到一半,灰圈裡的紙元寶也沒燒完,火星在風裡忽明忽滅。
人是突然離開的,可能出了急事。
雲飛的目光移到了墳後麵的荊棘叢:荊條都是成片長的,但是這片荊棘中間有個顯眼的缺口。
“前輩,可能就在前麵。”雲飛攥緊了拳頭,“墳裡沒問題,外麵有個不應該活著的東西。”
“好。”沈節抽刀砍斷了橫生過來的荊條,一腳跨過——山的陽坡居然全是開出來的梯田。
“就在山下!”雲飛的喊聲越發著急。
半山腰有一戶人家,他家附近也一股濃重的香火氣。不等雲飛說話,沈節已經聽到了院牆裡傳出來的尖叫:“彆叫他過來!彆過來啊!”
這人已經叫破音了,伴隨幾聲沉重的撲打,叫聲戛然而止。
同時院中響起了急促的敲鈴聲,這是道士做法事用的道鈴,離太近會震得人腦子嗡嗡響。
怎麼,活屍已經傷人了,還在這做法事?沈節攀上石泥的院牆,在牆頭上抽出長生,刀出鞘一聲鳴響,沈節找到了那個已經叫不出來隻能抱頭鼠竄的人,馬上喝了一聲擋在他背後——衝她撲過來的就是和玉羅刹一樣,青皮紅眼的活屍!
這活屍遠沒有玉羅刹靈巧,直直地撞上了長生的鋒刃,在那張青皮的臉上開了一條黑紅的口子。
活屍在沈節這吃了癟,就向院中另一個軟柿子,也就是在煙氣中賣力敲鈴鐺的道士撲過去,而那道士根本沒有打算躲開的跡象。
活屍已經把滿是血孔的手伸向道士,沈節衝過去照著活屍的手腕一刀,兩隻手啪嗒掉到了供桌上,砸翻了燭台,燭火傾倒燎著了蓋在桌上的布幔。
“不要命啦?!”沈節衝道士吼道。
道士沒有理她,甚至一邊敲鈴鐺還唱上了咒。
活屍沒了手但是牙口還在,紅著眼張開臭得要命的兩排黑牙,又開始撲沈節。沈節要砍它的腦袋,但是這活屍似乎學過王八拳,縮起脖子用肉扛刀,兩刀都沒砍中。
“前輩!塞它嘴裡!”雲飛坐在院牆上,扔給沈節一個紙包。
沈節接過紙包就聞到嗆人的藥味,她想也沒想就伸手拍進了活屍的嘴裡,順便反手用刀鞘拍碎了它半麵的牙。
在道士要斷氣一樣的唱咒聲中,活屍掐著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七竅向外淌著黑色的血。
就在這時唱咒和道鈴都停了,一聲悠然磬鳴,道士兩手對天拱拜,高聲唱道:
“天無氛穢,地無妖塵,冥慧洞真,大量玄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