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如果元啟走了,那個人會不會傷……(1 / 1)

【虐隱忍白玦身心】

對應?樂遊長淵?

(四)元啟生辰日生病,白玦祭血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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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長淵偏殿中,白玦重新開始雕刻一家三口的木雕 。他的手指本是冰白,捏緊刻刀後透出些青紫色來。他一刻不願停,怕一停下來就會想起方才自己莫名的心火,還有自己對元啟的冰冷態度,腦中還會不斷浮現元啟強忍眼淚的小臉。

加固的結界之外,好像天啟來了,又在罵他,他聽不真切,但聽得他心煩,乾脆捏了個絕音訣,隔去外界的一切聲音。

四周再次死寂下來,白玦想要借雕刻壓抑住的煩憂又紛紛湧上心頭。

那個未完成的雕像,是他目盲時一刀一刀摸索著雕刻出來的,他指尖撫摸過的一寸寸紋理,有他注入其間的一個個場景,那全是他在漫長黑暗日子裡幻想出來的場景。他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場景,被那個孩子一刀又一刀地劃破,露出殘酷的現實,刺痛著他的心。

他是因為這樣而對那個孩子發火嗎?

他又看到那個孩子一刀刀毀壞木雕時眼中的恨意。

他又聽到自己對那個孩子說出那一句冷冰冰的“出去”。

他心中的火是真切的,可是他在惱火什麼?真的是惱火那個孩子嗎?

那個孩子看著自己時,含淚眼睛裡沒有憤恨,隻有委屈,甚至哀傷。那雙本應天真無邪的眼睛怎麼能出現哀傷!而且還是因為他……

他應該去安慰那個孩子,可是他以什麼身份去安慰?他不能對那個孩子表現出哪怕一點點在意,那樣隻會讓那孩子日後更傷心……

……原來……他誰也沒惱火,他在惱火自己……

他固執地以為隻要不靠近,那個孩子便不會傷心……

他竟傷那個孩子至此,卻到如今這一刻才知道……

而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終日在這裡雕刻著美麗的幻象安慰了自己,可是現實中那個孩子卻獨自傷心了八十年!

他該怎麼做?還能彌補嗎?還來得及嗎?還——可是……他還剩多少年月……

疼痛如排山倒海湧上他心頭,元啟哀傷的小臉在他腦際纏繞不散……

手中的刻刀愈快,心中愈煩亂。

太疼了……他又再次懦弱地借由雕刻幻象把這一切壓下去,讓自己暫得喘息的縫隙……

直到白爍給他傳來通靈訣,說元啟生病了,說著胡話,他才急得站起來,又突然被絆倒在地。

他此刻才發現自己寒疾又犯,眼前又陷入無邊黑暗中,四肢也冰冷僵硬,不聽使喚。

偏偏是這個時候……

白玦摸索著四周,終於摸到一樣貌似可以支撐他身體的東西,他撐著嘗試站起來,可那東西突然變了方向,他又再次摔倒在地,碎裂的聲音在他耳邊,亦在他心間響起。

也許那個孩子在哭……

他要去找那個孩子……

去哪裡找那個孩子……

他到不了……

他顧不得滿腔的酸楚,慌亂四下摸索,卻什麼都沒摸到。

一些異物插入他的掌心,他感覺到刺痛。

血……弑神花……祭血!

白玦急忙再次摸索,總算找到一塊可以握在手裡的利物,他拿利物朝自己的手腕狠狠劃過去。

感覺到濃稠的液體自手腕流出,他才脫力往下倒,異物硌著他的背部,他全然不顧,全副心力集中在腕上,等著那嗜血的“怪物”爬過來,助他的雙眼恢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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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躲在上古被窩裡,在哭。

除嬰孩時期,在過去以元神伴這孩子身旁的數十年時光裡,白玦從未見過這孩子哭。

孩子平常無論做什麼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如今卻連哭都是壓著聲音的。

“姑姑,元啟討厭那個人,我討厭死他了……”

“姑姑……討厭一個人是不是一定要有理由的?可元啟討厭那個人好像沒有理由,我就是討厭他……”

“好吧,不是這樣……是有理由的……那個人害元啟難受,元啟才討厭他……”

“姑姑,那個人討厭元啟……元啟這裡疼……”元啟抱著上古的一隻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很疼很疼……”

“姑姑,他為什麼討厭元啟?”

“……是因為元啟來到這個世上嗎……他們誰都不告訴我,可是元啟知道,是元啟來了,娘親才會走的……”

“姑姑,元啟想娘親了,大家也都想娘親……那是不是元啟走了,娘親就會回來?”

“……可是元啟不能走,元啟走了,大家也會傷心的……”

“……姑姑,如果元啟走了,那個人會不會傷心一下下?”

一片雪自窗外來,落到元啟額前。他親眼看到那片雪花化作一個身影,半實半虛,亦真亦假,飄忽冰冷,臉上笑意和煦,伸手撫摸著他的頭。

他很確定,這不是那個人,而是清穆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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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下了一場大雪,直到傍晚才停下來,西沉的太陽把餘光擠出來撒向它能夠得著的地方,哪怕隻能維持一瞬,亦能溫暖一瞬。

下學回來的元啟自清池宮外的大路奔來,似乎心太急,捏了瞬移訣,三兩下就回到清池宮。

他平常不會在這個時間下學的,所以清池宮中的人都仍在做各自的事情。這樣更好!

元啟四下裡望,沒人,便壓著聲音喊了幾聲“爹爹”,都沒有回應。到自己殿中尋,仍是沒找到爹爹。四下宮殿尋覓無果,元啟來到上古的殿中。

“爹爹,您在哪?元啟下學回來了。”

清穆現身,就站在上古的床前,窗外的夕陽餘暉照在他冰透的身影上,暖洋洋的。但元啟覺得爹爹看起來暖洋洋不是因為夕陽,而是因為爹爹臉上的笑容。

“爹爹!”元啟奔過去把爹爹緊緊抱住。

清穆一時沒接得住元啟奔來的力量,往後退了兩步,坐到了上古床沿。

元啟把整個身體都窩進爹爹懷裡,抬頭看著爹爹。

“阿啟,不可這般莽撞。”清穆嘴中訓道,臉上卻掛著和煦笑容,柔柔撫摸著小孩的頭。

“元啟已經三天沒見爹爹了,元啟想爹爹嘛!”元啟說著把臉也埋進爹爹懷裡。

“爹爹身上寒冷,可彆凍了你的小臉。”

“元啟不怕凍!”元啟說著又往爹爹懷裡鑽了鑽。

“好了好了。”清穆柔柔笑著把小孩拉開一些些,“讓爹爹看看你可長大些了。”

元啟聽話從爹爹懷裡跳出來,在爹爹麵前轉了個圈。

八十歲生辰那日,元啟一夜間從維持了數十年的七歲模樣回到四歲時的模樣。今日大雪,為了應季,小團子還穿上白狐毛披風,樣子憨厚可愛,像一顆白色的小團子。

“胖了些。”清穆笑說。

“才沒有!那是因為元啟穿得多,不許爹爹說元啟胖!”身體回到四歲,小家夥連性子也變了,變得愛撒嬌了。

“好,阿啟說了算,不胖。”清穆摸著小團子的小腦袋,給炸毛的小團子“順毛”。

“爹爹,您怎麼又在姑姑的殿中?”元啟瞧了一眼沉睡的上古,歪著腦袋問。自爹爹現身的數月裡,爹爹一直陪著自己,隻是從前月自己病好透賴無可賴又被送去東華老兒那裡上學起,他幾次下學回來都發現爹爹是在上古姑姑殿中的。

“爹爹有些話要跟姑姑說。”

“姑姑睡著了,聽不見的。”

“阿啟平常也跟姑姑說悄悄話啊,爹爹也想說。”清穆摸著元啟的頭。

小團子小腦袋歪著像沉思,一會兒才說:“爹爹,您是愛後池娘親還是上古姑姑?”

“……阿啟,你還小,‘愛’之類的事情你還不懂。”

“阿啟知道的,像那個蠢驢景澗對鳳染姐姐就是愛,三伯對月彌也是愛。可是現在三伯好像又愛上白爍姐姐了,還整天追在白爍姐姐屁股後麵叫月彌,元啟就不大懂了,愛可以改的嗎?那爹爹愛元啟以後會不會也會變?”

“阿啟,記住了,清穆爹爹很愛很愛你的後池娘親,也很愛很愛你,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清穆摸著元啟的頭說。

“那上古姑姑呢?”元啟歪著頭看著爹爹問。

“上古她……”清穆目光移到元啟身後的天空,山河歲月似在他眼底瞬間流過,“……上古主神,自有蒼生愛戴……”

“跟爹爹愛後池娘親和愛我一樣的愛嗎?”

清穆愣怔。

“我怎麼覺得不一樣……”元啟歪著小腦袋苦思冥想著。

“阿啟,”清穆彎下腰輕輕撫摸元啟的頭,“你想要爹爹和上古姑姑開心嗎?”

元啟點頭如搗蒜。

清穆睇著小家夥,目光盈盈,“那就讓爹爹和姑姑隨自己的心意活,可好?”

元啟迷迷糊糊點了一下頭,張開雙手抱住清穆爹爹的腰,“隻要你們陪著元啟,元啟什麼都願意。”

“元啟,男子漢大丈夫不可這般黏人。”

“元啟就要抱嘛!而且爹爹您的神魂很冰,元啟要抱著爹爹很久很久,讓爹爹暖和起來。”

清穆由著小團子抱著,自己隻輕輕揉著他的小腦袋,臉上笑意難掩。他閉上雙目,在心中印刻下這難得的“很久很久”的溫馨時刻,讓自己在所剩不多的歲月裡可以回憶,在獨自臥病的日子裡可以緩解心中孤寂。

天地間,夕陽餘暉也沒有了,隻留茫茫黑夜與漫漫雪原。

清池宮掌起了燈,昏黃的燈光在冰寒天地間瑟瑟發抖。

“元啟,爹爹要走了。”

抱在清穆腰上的小手抓緊了淡藍色的衣衫。

“阿啟?”

“元啟知道的。”小團子把臉埋在爹爹懷裡,小奶音悶悶的,“爹爹的仙軀在很遠很遠的北地睡著覺,爹爹的神魄之所以來見元啟是因為聽到了元啟在哭。爹爹的神魄如果繼續留在這裡,仙軀就不能醒過來的,阿啟懂的。”

清穆想把小團子從自己身上拉開一些。小團子緊緊抓住爹爹衣衫,在爹爹懷裡蹭了幾下臉,才讓爹爹拉開。

清穆蹲下來,看著小團子。小團子肉肉的臉蛋蹭紅了些,但及不上眼睛紅。原本又圓又亮的大眼睛此刻低垂著,濕漉漉紅通通的。

清穆伸出手,幻出小小海螺,海螺的尖端開了一個小口。“這個海螺是從北地來的,爹爹送給你。”他把海螺掛在元啟脖上。

元啟拿起來,吹了一下,沒有聲音,小眉頭皺起來。

“這天地間,哪裡都聽不到這海螺聲,除了它的故鄉。等到你百歲生辰後,若爹爹還不回來,你便吹起這個海螺,北地的爹爹聽了這海螺聲便會醒來,很快就會回來找你的。”

“真的?”元啟抽抽鼻子問。

清穆慈愛笑著點頭。

“好!阿啟就等到一百歲後再吹響這海螺,而且阿啟保證再也不哭鼻子,害爹爹神魄擔心。”

“乖。”清穆把小團子裹在懷裡。

窗外,天地間又落起雪來了,清穆越來越透明,隨風消逝了。

一片雪花在眼前隨風飄飛,元啟伸手接住。

這片雪花,仿佛是在自己躲起來哭泣時化成爹爹安慰自己的那一片,而他與爹爹相處的數月時光仿佛化成了一片雪花落下來的一瞬。

但掛在胸前的海螺告訴他:爹爹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