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飄越遠,即將消逝……
上古……白玦上前想抓住她,可又被結界擋住。
上古……
他恨!他恨自己無能為力,恨自己沒有拚出性命打碎結界。即使是失去性命,能上去抱著她,與她共赴劫難多好啊!
白玦!你為何苟活下來!為何隻你一人苟活下來!
白玦的心像被擰了千回萬回,喘息不得,浩蕩翻滾的神緒讓他渾身顫抖。他哀慟的眸光映著她漸遠漸逝的身影,忽一冷,刹那間,神力儘數彙到他掌心,衝結界一擊。
結界終破開一個洞,他徹底把結界衝得碎裂,奔向上古,可就在他觸碰她的瞬間,上古頃刻化作烏有,連一粒殘餘神識的塵埃他都看不到。
他急忙幻出黑曜石手鏈來,想把她殘餘的神識彙集起來,可手鏈紋絲不動,沒有一絲光亮。
上古……
上古……
他雙手握著手鏈祈禱著,向四麵八方一聲聲呼喚著,嘶喊著,可他周圍的世界仍是混沌昏暗一片。
他抓不回她哪怕一絲神識……
他永遠失去她……
他全身脫力,失去呼吸,在混沌昏暗的空中往下墜落。
腦中忽閃現一些場景:戴著麵具的他給一個長得極像上古的女子戴上黑曜石手鏈……另一個場景,那女子把手鏈戴到一個與他長得一樣的男子腕上,那男子腕上已有一條一模一樣的……他把躺在床上沉睡的上古的神識轉到黑曜石手鏈裡……
白玦忽然尋回自己的呼吸,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弑神花叢中,妖冶的紫色花朵攀緣在他身上,上方是水色的結界,再上麵是蒼穹之境的天空,烏雲密密層層彙集到結界的正上方,像要降雪。
臉上還有淚痕,黑曜石手鏈搭在他無力的手上,他忽笑了,笑出了聲,久久不斷,笑出了淚,流淌不止。
上古沒有完全消失……
他終於留住了她的一絲神識……
他終於尋到了她全部的神識……
他終於等到她神軀再次降世……
他終於為她分裂出兩個本源……
他終於為她留下一道不屬於他的神識……
他終於等到她覺醒了神力……
他終於讓她好好地躺在清池宮裡……
他終於和她有了一個孩子,叫元啟……
他終於……也許在她醒來之前,他早已消失,無法與她見上最後一麵……
他有很不好的預感,尤其是當前這情形。
他這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被萬千股力量四下撕拉著,又像被千萬鈞力量來回碾壓著。
他身上結界已破,弑神花攀緣在他身上,弑神毒息已侵入他全身各處,甚至開始浩浩蕩蕩入侵他本源。
他本源亦仙亦妖亦混沌,又被極寒之地的寒氣深植,弑神毒息不會畏懼這種四不像的本源,即使這本源的主人是真神之軀。也許還正因為弑殺的是這樣一具真神神軀,它們才興奮不已洋洋得意呢。
他仰躺著,全身被弑神花纏繞,又被寒霜覆蓋,動彈不得。喉嚨微癢,他咳了一下,刹那間,鮮血自他兩邊嘴角源源流出,不一會兒就讓他身體周圍的弑神花幻出血色來。
他還有許多使命沒有完成……他還沒完全安頓好上古的一生……他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
一句話忽然浮現在他腦海裡,它出自一卷最古老久遠的典籍:“弑神弑神,弑為弑殺,神為神靈,亦為神力。殺彼神靈,蘊彼神力。須與之易,絕處逢生。”
白玦閉目屏息凝神,終於在本源之中尋到一些還能受他控製的神力。
他嘗試著動一下手指,良久,他的五指才一節一節收起來,他一鼓作氣,牙一咬,手猛地一握,終於在手握住黑曜石手鏈的瞬間,本源中的一絲絲神力向外射出。
他心口又是一陣極致的痛,口中噴出一大口血來。
他臉色透白,眼前忽明忽暗,僅憑一絲呼吸強撐著。
這是他唯一能向弑神花示好的機會,若不成,那他真的就此消失了。
眼前浮現上古的笑臉,那笑很暖,能把他身體所有的寒冷都驅散……
臨死還能這樣亦是好的……
突然,他感覺本源中肆虐的弑神毒息突然變得溫柔起來,緩緩地在本源內壁滑著圈,連著被擾亂的仙妖混沌三力也慢慢順起來。他身體各處的弑神毒息亦變成柔和的氣息,順著他的血液彙流到心間,把本源穩穩裹住。身外攀附在他身上弑神花也退了開來,其氣息有序地進入他的體內,彙集在本源周圍,又圍成一道屏障。
不一會兒,弑神氣息給他的本源設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屏障。白玦甚至感覺冰霜在融化,自己的身體一層又一層變得暖和起來。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白玦屏息等待。
隨著雲上的一聲急雷劈下,弑神屏障極速收緊。像一隻手往死裡握雞蛋一般,屏障把他的本源瞬間捏碎。
白玦仰天痛喊,冷色眸光的雙眼瞬間墜入黑暗之中。
白玦感覺自己本源碎成千千萬萬片,痛楚亦是千千萬萬倍落到他的心上,讓他隻想把心挖出來用烈火焚燒滅掉,不留一絲灰燼,如此,他便不會痛!
但弑神屏障沒有如他所願,它驅動他體內的寒氣把千萬本源碎片凝結成原來的樣子,然後忽然四散,化作千萬道弑神息流。千萬息流各自附著在千萬的本源碎片上,各自咬上一口。白玦心口如被千萬螞蟻不斷撕咬著,疼痛延綿不絕。
以寒冰凝結而成的本源雖虛弱不堪,但仍瞬間生出千萬道純厚仙力與妖力來,千萬息流在噬咬之餘把千萬仙妖兩力融成千萬混沌之力,纏繞在他本源之外。
他身體仍是無力,本源仍是疲憊不堪,可心口神力卻越聚越多,讓已是不堪的本源快承受不住。
終於,一股強大的仙妖混沌混雜的力量衝他心口而出,經他掌心射出來,擊碎了長淵殿外的聚靈珠結界,直射一裡之外的神山,神山瞬間轟然倒塌。
這一轟然,終於讓弑神息流們冷靜下來:若要有無窮無儘的真神本源可以噬咬,必須把握住弑神的節奏。若一咬再咬,又不及時修複,最後隻會坐吃山空。於是,它們“大發慈悲”把它們咬去的本源碎片修補回來,再咬上小小一口,把仙妖兩力融成混沌之力,再補。
片刻之後,白玦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感覺身體和本源的力量開始慢慢回歸。
可他仍是保持原來的姿勢,望著上方的蒼穹夜空。
白茫茫的蒼穹天地間,遠處各類大大小小的生靈蟄伏了一個白天,四下終日死一般沉寂。終於在入夜後從長淵殿方向傳來雷響,後有聚靈珠結界破裂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是長淵殿一裡開外的神山轟然倒塌的聲音。
至這一刻,稍膽小的生靈紛紛奔蒼穹邊境而去,有些膽大的留下來繼續聆聽。
可是四下恢複了死寂。聚靈珠結界破裂,弑神花毒息理應四處蔓延肆虐才對。可是,他們沒有感應到一絲毒息。
有些膽子甚大的仙妖獸慢慢靠近長淵殿。遠遠看到殿四周沒有結界,殿前也沒有結界,弑神花仍在殿前,卻沒有蔓延生長,還是原來的數量,也沒有散發更濃飄得更遠的毒息,即使是散發氣息,那氣息亦是純淨柔和,讓聞者心曠神怡。
蒼穹之境一片安定祥和。
越來越多的生靈從洞穴裡鑽出來或從遠方趕回來,聚集在長淵殿前。
大家一堆一堆地小聲對話:
說不定白玦神尊此刻正在殿內酣睡呢,就咱們這些膽小之輩戰戰兢兢一整天。
就是就是,咱們真蠢!
弑神花不弑神,你們不覺得奇怪?
就是,那弑神花可是殺了傷了不少妖族兵將呢!
我看啊是白玦神尊以他浩蕩的神力幫咱們鎮住了弑神花!
這句話從一堆生靈裡傳到另一堆生靈裡,最後所有生靈都向著長淵殿門跪了下來,齊聲高呼:“謝謝白玦神尊佑我蒼穹!”
呼聲自蒼穹殿向四周傳開,一浪高過一浪,延綿不絕。天上降下鵝毛大雪,也沒有讓生靈們高漲的崇敬之情冷卻半分。
生靈們旁邊那一片柔美的花叢中央似乎浮著淡淡的血色光芒。鵝毛大雪落到不足一尺高的半空或弑神花枝頭停了下來,沒有落地,再多的雪花落到這中央一方均是如此。
那是白玦,他仍在原地,設了隱身結界,也念了絕音咒。他身體與本源力量均在恢複,可他不想動。心口疼痛纏綿不絕,可也許麻木了,居然也不是很痛,最多隻能算疼。
隻是他太累了……六萬年的歲月壓著他的身心,太累了……
如此,他的本源也許某一天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吧……
能不能撐到上古醒來時……
看來他得與弑神氣息多多周旋才可以……
沒事,反正赴劫時本源也會灰飛煙滅,如今不過早一點開始,雖終日疼痛不堪,但能獲得更多的混沌之力啊,這筆交易怎麼算都是他白玦賺了……
白玦覺得越來越冷,仿佛北海深處所有寒冰,天地間所有的冰雪都鑽進他的身體,擠進他的心裡。
他又咳嗽起來。憑他愈加渾厚的神力設多少隱身結界施多少個絕音咒都可以,他可以放肆地咳。
可他覺得冷,前所未有的冷,他體內那麼渾厚的神力連溫暖他一絲一毫都不能。
他側身躺著,雙手握著手鏈,身體蜷縮著,顫抖著,一滴淚自他眼角滑落,瞬間化成冰霜。
上古……你怎麼還不來抱抱我……幻象也好啊……你怎麼還不來……
連連的咳嗽讓他臉色變得像雪般白,在某一片雪花落到他發上的瞬間,他墨黑的長發忽也變得雪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