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嶺沼澤曆來鮮有人踏足,即便有人來也隻以為藏於這延伸百裡的岩縫之下的不過是滾燙的岩漿。
如今這三界之中,也許隻有白玦還記得六萬年前這“岩漿”爆發的場景,他眼睜睜看著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去獻祭它的狂怒,連她的一絲灰燼也沒抓住。
白玦站在手掌般寬的岩縫之旁,看著底下黑紅的火焰,雙手握著黑耀石置於心口,一如當年上古消逝後的姿勢。六萬年前的絕望仍絲亳未減,壓在心頭,這份沉重仿佛若再加重一分,他便會隨她而去。
似乎感應到封印之下的洶湧,體內的混沌之力,和尚未融合的仙力、妖力突然相互纏鬥,似要破體而出,直奔岩下。
白玦自知體內的混沌之力仍不夠純正,若讓它夾帶仙力妖力接觸混沌之劫,隻怕會觸怒它,到時修補封印就更難了。於是他動用了自己的本源之力,強行把體內的騷亂壓製下來。
忽覺五臟六腑像在被灼燒,應該是被壓製住的複雜力量不甘的反噬。
預料之中。
白玦盤腿坐下閉眼進行暫時的調息。
當年他耗儘神力好不容易才把上古的一絲神識拉回來。後來用四萬年尋覓撫育,一萬年守候教導,又一萬年布局蓄力。他絕不允許腳下這命運般的劫難再一次突然降臨,讓人措手不及,讓她再次被吞噬殆儘。
想來?就要按我白玦的節奏來!
白玦英目忽啟,身體騰空,雙臂振展,熾熱的火神之力自雙手掌心輸進岩縫中,源源不斷。
岩縫在慢慢合攏。像即將沉入水中的溺水之人,拚儘最後的力氣伸手抓住任何能抓的東西,底下的混沌之劫向上噴出一團又一團的黑紅火焰,怒吼般地燃燒著。
受到火焰撩撥,體內纏繞的三道力量又蠢蠢欲動。封印修複若中途停下就會前功儘棄,白玦隻得騰出部分神力堪堪攔住。
他隻覺身體被前後左右多重力量揉抻,時而被按壓得喘息不得,時而被撕拉得疼痛不堪。短短一刻的時間他卻覺漫長無邊。
終於!岩縫合攏,僅留一條如發細的裂痕延綿到遠方。
白玦自半空落下,單膝跪地,吐出一口血來。
比起萬年前的修複,這次更難,用時更長。是混沌之劫變強了還是自己本源之力竟衰竭至此了?
足足調息了小半天,白玦才離開淵嶺沼澤。歸途中,天啟攔住了他的去路。該來的總會來。
為避免像六萬年前接九幽曆練歸來的上古時那般被發現本源之力受損,白玦即時化用了一些混沌之力。化用倉促,心口隱痛,但這點痛不算什麼。
“淨淵,或該叫你天啟?”白玦揮袖背手。
“本妖君不敢當!哪像白玦神尊,一朝覺醒便神威無邊,懾平三界。”天啟鳳眼直視白玦,探尋他神色。
“你何時學得這般陰陽怪氣了?”
“不讓我陰陽怪氣,我也不許你糊弄搪塞。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白玦轉過眼去。
“你為何封印後池體內上古的神力?為何隱藏身份化身柏玄陪伴後池萬年?為何借口曆練消失萬年卻以沉睡的結果出現在後池麵前?為何又分出清穆與後池纏繞?你彆給我說你突然失憶了,他們那些個愚蠢之人也許信你,我可不信!我還不了解你嗎!”
“你既了解我,應也知道我不會說。”
“你——”天啟伸手指著白玦鼻尖又氣呼呼揮袖放下,“好!那我替後池問你:清穆的神識在哪?”
“不過一介凡仙,本尊的神識歸來,他的自當消失。”
“那後池怎麼辦?她被罰於神隱山近百年就求能與清穆團聚。”
“區區百年,轉瞬即逝,接受事實不難。”
“你怎能對她這樣狠心!明明當年你還為她耗本源開神脈——”
“她不是上古。”
“如若上古覺醒,你以為她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我無需得她原諒。”
“那你為她所做的一切到底為了什麼——”天啟震驚看著白玦,“還是為你所謂‘天下蒼生’?”
白玦不語。
“該說你無情還是大愛啊!難道在你眼中,上古真的隻是你實現蒼生大義的工具嗎?”
“像你為救一人毀蒼生就有情有義?”白玦冷聲說。
“你後悔了嗎?”天啟直視白玦眼睛。
冰冷的太蒼槍橫亙在兩人之間,六萬年前的對決猶在眼前,他們也是這樣直視對方雙眼,直至靈魂深處。
“不悔。”白玦說。
“我也一樣,若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樣是救一人毀蒼生。”
“為什麼?”白玦問出當年沒機會問的問題。
“混沌之神創蒼生,沒有主神,哪有蒼生?”
“有了新的蒼生,過去的蒼生算什麼?”
“像如今這樣,仙妖混戰,魔瘴重重,這便是你一直守護的蒼生?”
“還需多謝你貢獻的一份力。”
“你若偏仙界,我便護妖界。”
“‘偏仙界’?不是說了解我嗎?”
“我是了解你。若他日你我必有一戰,彆再給我講什麼‘蒼生’。”
“若你像當年那樣選擇做不容於這世間之事,我亦會再次親手了結你。”
“然後保住我一縷神識?”天啟鳳眼忽轉。
白玦一怔。
天啟啟齒一笑,揮袖離開,留下一語:“你還是無法做到徹底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