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上字兒你不都認識嗎?”趙穀雨不解。
趙子書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
朱槐勸道:“孩子粘你了,就給他念唄。”
父子倆洗漱完回到屋裡。
趙穀雨翻出故事書問他要聽哪本,趙子書垮著臉不說話。
“這是怎麼了?”趙穀雨忙一天也夠累挺,麵對兒子仍舊儘量耐心,“有人欺負你了?”
趙子書搖頭:“不是……”又沒聲兒了。
“那是怎麼了?”
趙穀雨著急起來,坐在床邊把兒子抱進懷裡:“你好好跟爸爸說。”
趙子書仰頭,黑亮的眼睛直勾勾望進父親眼睛裡,看得趙穀雨一頭霧水。
“彆怕,”他隻能溫聲軟語寬慰孩子,“有什麼事都可以跟爸爸講,你要說了爸爸才能給你想辦法呀是不是?”
“……”趙子書吸吸鼻子,聲音很低,仿佛正經曆極其困難的抉擇,“爸爸…”
“嗯?”趙穀雨把臉貼近兒子去聽他的話語。
“爸爸……”趙子書嘴巴囁嚅,“阿姨她…”
“阿姨怎麼了?”趙穀雨心說她不是欺負孩子的人啊?
“阿姨…”
“……大家都說阿姨是我新媽媽……”
他終於說出困擾,趙穀雨卻結巴了:“這、誰跟你說的?”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油然而生的緊張慌亂由何而來。
“大家都這麼說!”趙子書嘴巴一癟,要哭不哭的。
趙穀雨說不出話。
他自己也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他與朱槐究竟算什麼關係?
最開始,他感激她,無以為報,想著既然人家看得上他,以身相許有何不可?
之後又深覺還不清朱槐恩德,對她百依百順、伏低做小,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談戀愛,還是端著“通房奴仆”心態,儘管朱槐從未要求過他什麼。
現在,生意上的起色令他打開新思路,不由幻想是否能有靠自己苦心經營還清人情的一天?屆時他也能真正挺直腰杆……
是啊,朱槐從未要求過他什麼,從頭到尾的苦惱都是自己的擰巴性格使然,自尋煩惱。
朱槐對他從來是寬容的、溫柔的、體貼的……
他不安的根源正在於此。
——從朱槐身上,他感受不到半點女男間的情意。
……哪怕單純肉/欲也好過無欲無求,至少能叫他覺得自己已經有所回報。
他想不明白,如今更無法繼續欺騙自己,他必須承認——朱槐根本不喜歡他,從一開始就是。
那她為什麼要做那麼多?
想不明白……
朱槐對他恩重如山,他無法質問她,更怕因多餘的好奇心失去眼下的安定生活,隻能不斷追問自己。
趙子書久久未得到答複,不由拉扯父親衣服:“爸爸,阿姨真的是我新媽媽嗎?”
趙穀雨無法給出答複。
就算他情願有什麼用?
朱槐會答應嗎?
隱隱約約,他總覺得答案是否定的。
“子書,”趙穀雨輕柔地撫摸兒子臉頰,“你想讓阿姨做媽媽嗎?”
“我不想,”小孩比父親果斷得多,“我喜歡阿姨但…但是我們不熟啊……一家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一家人不應該是這樣——趙穀雨心神大震,混沌的大腦仿佛聽見一記清鳴,撥雲見日、醍醐灌頂。
不由追問:“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趙子書不懂父親的意思:“讀書好累,不過有朋友一起…”
趙穀雨抱緊兒子:“你喜歡和阿姨生活在一起嗎?”
其實答案無需多問。
朱槐在時他總是拘謹的,平時在家也幾乎不撒歡玩耍,凳子椅子都不敢亂動,從前在老家時他一個人跳皮筋都能玩得開懷……
大概在他心中,朱槐的定位就是“爸爸的朋友”“家裡的親戚”。
“爸爸,我們一定要住在阿姨家嗎?”他問。
趙子書非常懂事,知道父親辛苦所以很少提出個人訴求,隻是再懂事的孩子到底也隻是個孩子。
趙穀雨啞然。
趙子書也終於憋不住眼淚:“爸爸我可以不去遊樂園,不買許多玩具,我們回自己家吧?”
“我的小車還在家裡……”
“好久都沒見過林心怡、錢巧月、江梓田……”
聽著兒子報出從前夥伴的名字,趙穀雨說不出拒絕的話。
反正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他想,打出生起老天就沒給他做好人的機會。
他已經足夠不堪,為了孩子再丟一次臉算什麼?
“子書,和爸爸一起可能要吃苦哦。”他聲音輕柔。
話說出口,內心如釋重負,竟然是未曾設想的鬆快。
也許,他早就想這樣做了。
*
【任務進度:3.9%】
天上掉餡餅似的通報響起,朱槐還來不及高興就被甩了。
趙穀雨:“對不起,我知道這麼乾不要臉,你打我罵我恨我都認了,我不是個東西,我對不起你,唯獨子書,希望你不要遷怒孩子……”
係統大聲嘲笑,分貝之高亢很難不讓人懷疑它等這一天很久了。
“還說過段時間找準時機再分手呢!”統子姐樂得直抽抽,“你打不打臉?”
朱槐人都傻了。
她對二人關係定位挺清晰,從沒幻想過永恒但…
——更沒想過會[被分手]!
看著趙穀雨涕泣漣漣的臉,她忍不住一陣煩躁,總是這樣!每次都這樣!
嘴上說著婉拒推辭、知錯認錯的話,態度放得極低,潛台詞卻永遠是讓彆人理解他、為他讓步……他最開始就是這樣的人嗎?
仔細想想,自詡任務者身份、自認利用對方的她——好像才是一直被牽著鼻子走的那個。
……她是不是太好說話了?
“世上男人千千萬,每個人都有不擅長應付的類型,你隻是做任務乾嘛為難自己?”係統笑夠了,認真告誡,“不行就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知道了吧?”
朱槐心裡窩火卻也不得不承認係統說得對,她要改變的地方還有許多。
看她好半天沒說話,趙穀雨更沒臉了。
做決定的時候決心丟棄臉皮、直麵內心,真正實踐起來卻仍跨不去長年累月建立起來的道德觀和羞恥心。
想說努力掙錢還她,又記起如今一切本就是她給買的,一時什麼也說不出。
朱槐也還沒有組織好語言。
“這麼難以接受?”係統短暫的正經過後,開始不忘初心——紮心熟練工。
“你對自己挺自信啊?”
“平心而論,除了更能攬財,你真的具備令異性神魂顛倒的獨特魅力嗎?”
如果是從前,朱槐一定毫不猶豫回複它“有錢萬事足”,現在……
不可思議的,她的惱怒如煙雲般消散,湧上心頭的是更多的反思反省。
自綁定係統和金手指以來她就越來越得意忘形,忘記了最根本也最重要的一點:每個小世界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她們有思想、有情感、會成長、會變化……而非設置好固定程序的機器。
——更不是她朱槐能夠輕鬆操控的踏腳石。
一味將自己擺在高人一等的位置、自以為儘在掌握、視普通人如NPC——離覆滅亦不遠矣。
任務者隻是萬千人類中挑選出的一部分,本質上仍是人,而非[神]。
如果想要達成任務,那就必須下功夫用心推進,任何環節都疏忽不得;如果想利用他人達成目的,首先得擺正自己與對方的定位。
她從來不是局外人、執棋者,而且身在局中的棋子之一,她不時刻警惕、掌握主導權,那彆人就會反製他,人與人的關係歸根結底……不是東風壓過西風就是西風壓過東風。
就算抹茶、豆包那樣平等互重的模範情侶,二者中也總有個更核心的話事人。
趙穀雨為朱槐敲響了一記影響深遠的警鐘。
沒人會一直原地踏步任你捏扁揉圓,生活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當彆人已經踏出新一步,而你還在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他——敗局已定。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做人做事,光有溫柔是不夠的。】
朱槐忍不住想,也許,這正是新手任務(時空局)想教會她的。
嘲笑沒有得到預期回應,係統懵圈了:“…你不會被打擊到自閉了吧?”
“如果、如果實在生氣,你就罵罵他出氣吧!畢竟物質上你確實待他不薄。”它說。
“嗬嗬。”朱槐輕笑,對麵的趙穀雨和無處不在的係統同時看了過來。
她用精神觸手拍拍係統,語氣堅定,隻覺得思路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
“不。”
“不止不罵他,我還要善待他。”
說完不等傻眼係統回應,眼神認真地看向趙穀雨:
“你不用道歉,其實這事該我來提。”
她語速和緩,麵色沉靜:“是我沒搞懂自己的心意,耽誤你這麼久。”
“我以為我是喜歡你的,我以為自己具備愛人的能力…”
既然趙穀雨內心深處仍不願承認自己的自私無恥,那朱槐就給他這個台階。
“怎麼能是你的錯?”趙穀雨受寵若驚,最開始被告白時都沒這樣心神激蕩過,“你幫我和子書那麼多,你是我們一輩子的恩人,我謝你還來不及!是我不對,貪得無厭,既要過好日子,又要過得開心,我沒臉沒皮攀附你…”
“穀雨,”朱槐不讓他再繼續表演自貶自輕,“至少我們有過一段…不算黑曆史的過去?”
“那肯定不算啊!”
趙穀雨就差指天發誓了:“我、我高興著呢,就是覺得配不上你…”
朱槐唇角彎起:“既然你同意,那我們就誰也不要再說道歉的話,更不許自己罵自己,否則和你在一起的我成什麼了?”
“我…!”趙穀雨紅了眼眶,甚至開始後悔,“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人那麼好,愛不愛的有那麼重要嗎?
子書還小,多適應適應說不定能改變想法……
朱槐的話讓他沒工夫再胡思亂想下去:“這套房子和店麵都在你名下,就這樣吧…”
“不成!”趙穀雨失聲反對,身體快過大腦,“怎麼好拿你這麼多東西。”
朱槐莞爾一笑,自顧自說下去:“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丟不起那人。”
趙穀雨不說話了,尷尬又窘迫。
“隨便你處置,”她輕聲哼笑,“反正我不要了。”
“你是不是生氣了?”趙穀雨眼眶紅透,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生氣也是應該的……東西我真不能收。”
“那你賣了吧,”朱槐閉了閉眼,蹙眉做不耐狀,實則內心毫無波瀾,“給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我不是那種沒肚量的人,傳出去彆人還以為我窮瘋了。”
她站起身,從兜裡翻出大門鑰匙扔在桌上:“好聚好散,多的話你也不用說了,我現在不想聽。”
趙穀雨想要說話,一張口就被眼淚堵住,趕緊去扯紙巾,狼狽不已。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任務進度:4.1%】
找準對方真正想要的,在不損害自己根本利益的前提下滿足他,順勢將其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引導……
——原來人為[操控]他人情感也不是難如登天的事。
朱槐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趙穀雨,心中感慨萬千。
她腳步輕盈,邊走邊戳自閉的統子姐:“我猜,從前或許隻關[情]而無[愛],現在…他才算對我有了一點真正的[愛]吧。”
係統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狀況。
就像假期後返校的學生無法理解為什麼學渣同桌一眨眼就超進化了?
“你,”它顫顫巍巍地問出疑惑,“你到底在想什麼?”
“很簡單,”朱槐氣定神閒,“我都已經在他身上付出了那麼多,總不能白白看著努力付諸東流——比馬桶抽水還利落。”
係統忍不住吐槽:“這話聽起來真人渣。”
朱槐不怒反笑:“我總得收點利息。”
“所以……?”係統還是沒聽明白。
“沒有魚餌怎麼釣魚?”朱槐說。
“現在,魚餌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