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我能繡(1 / 1)

牧雪寧回到家的時候,發現管家一行人已經等在了門口。

“牧小姐下次出門請知會我一聲。”管家的鏡片有些反光,對視的時候有種不屬於他身份的刺芒。

牧雪寧不管原身在這些人心裡處於什麼地位,當下卻很介意身份上的僭越。

她纖細的手腕微微收攏,銀線纏繞的蘇繡小包壓在了她飽滿的腰線處,隻聽她沉下嗓喚了一聲:“管家。”

林管家微微鞠躬:“我在。”

“既知是管家,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管我的事了?”她語調平仄並無咄咄逼人之勢,然而一套符合禮矩的說辭卻堵上了管家的嘴。

管家——顧名思義,執掌監督府中人事,而並非監視主子的一舉一動。

林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想說是先生的吩咐,隻是轉念一想就算如此,眼前這個大小姐給他的感覺仍能不分吹灰之力就將借口粉碎。

見牧雪寧繞過他進了屋內,林管家才緩緩直起身子,望著牧雪寧上樓的步調,他不僅感歎短短幾日,這位大小姐竟能練出此等優雅體態。

“蘇曼。”有了一次還算順利的交流後,牧雪寧對她的使喚也更自然了些,“櫃子裡那些錦緞,你得空幫我送去今天的製衣店做幾身旗袍。”

她早就想換掉櫃中那些浮誇的裙衣了。

“好的小姐。”

看到牧雪寧脫下高跟鞋,蘇曼很是懂事地將柔軟的拖鞋擺到她的腳邊,牧雪寧垂眸看她,她發現蘇曼好像沒那麼怕她了。

“沒有其他事你出去忙吧,我要休息一會。”牧雪寧早上收聽早新聞的時候,聽說最近流感肆虐。

隻出去了一趟她就覺得呼吸有些不暢,要說對原身最不滿意的就是這副一碰就碎的身子,前些日子忙於適應還來不及調養鍛煉。

牧雪寧並不困隻是想要緩和一下看似風寒的症狀,她走向了花瓶處的貴妃椅,玉臂輕輕枕著腦袋,似乎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讓她感受到青朝的些許痕跡。

她再次睜眼的時候,蘇曼帶著一套全新的禮裙扣響了房門:“小姐,我能進來嗎?”

牧雪寧咽下喉間的乾澀,應道:“進來。”

“這是先生讓我給您送上來的,說是今晚家宴的時候穿。”

牧雪寧打開了藍色的禮盒蓋子,裡頭擺著的是一條素白的長裙,和衣櫃中的那些相比雖簡潔了不少,看著質地絹順,然而布料卻同樣得少。

她深知這個世界的行為規則,和她記憶中的大青是完全不同的存在,隻是她不想因為這種事和應肆發生沒必要的衝突,取出禮裙淡淡道:“知道了。”

這是一條設計格外清麗的真絲長裙,一片式剪裁除了右側銜接處看不到任何一條多餘的線條,露出兩條手臂的同時後背也涼得徹底。

牧雪寧看向鏡中的自己,兩條鑽石流蘇沿著肩膀往下落,隨著身體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在她背部跳躍,像極了夜裡的繁星簇擁嬉戲。

蘇曼再進來的時候被眼前的牧雪寧驚呆了,要知道以往大小姐喜歐式大裙擺,根本不願意穿這類簡單的製衣,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牧雪寧坐在梳妝台前,微微偏過頭和一旁的化妝師道:“頭發就不盤了。”

她還是不太能接受露出太多肌膚…兩條手臂已是極限。

化妝師稱讚道:“牧小姐好眼光,這套禮服剪裁簡約,發型上除了典雅高發髻之外,披散的自然感是最適合的,現在都流行鬆弛感美人。”

牧雪寧點頭,應允了她的想法,在化妝師嫻熟的動作中,牧雪寧很快便完成裝扮來到樓下。

所有家中傭人都不約而同為牧雪寧這唯美的裝扮投去目光,唯有倚在牆身的應肆隻用餘光打量了一眼,語氣仍是高高在上的姿態:“還有五分鐘你就遲到了。”

牧雪寧並不順著回答,而是問道:“你給爺爺準備了什麼禮物?”

或許是壓根沒想到牧雪寧會問這些,應肆反倒有一瞬的滯澀,隻是一想到她往日那些惱人的行徑便隻隨口一答:“畫。”

見應肆不願意多搭理,牧雪寧也沒有再問,在管家請的手勢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

日色已經垂暮,夕陽將天邊染成了稀疏的紅,牧雪寧望向天邊,像是對那個失之交臂的過去道了一聲再見。

兩人一路沉默相對,直到車輛抵達老宅門口應肆才舍得開口:“到了。”

管家朝著兩人鞠了一躬便與司機共同離場。

這是金嵐山唯一一塊私人土地,擁有者正是應肆的爺爺,也是帶給這個時代腥風血雨的人,牧雪寧記得,應肆爺爺是唯一一個讚成這樁婚事的人,然而這件事也讓爺孫兩人徹底離了心。

應氏作為全國經濟擔當,作風卻一向低調,應老爺子八十大壽並未邀請一名外賓,來者皆是族中人。

然而越是大的家族,往往有著更多的明爭暗鬥,所有人都覬覦應肆作為宗家長孫的身份,誰能得到繼承人的位置,就如同握住了這個時代的脈絡。

應肆的臉色從下車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好過,尤其是當他前腳剛進大宅門,後腳旁係的表親端著酒杯就靠了過來:“當個繼承人也真不容易,還要把這位大小姐帶在身邊哄老爺子開心。”

應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滾字到了嘴邊終是被理智壓了下去,他薄唇上揚,露出一個叫人直打寒顫的笑容:“或許等你有一天當了繼承人,你也能體會到。”

被來人當做調侃的牧雪寧徑直走上前,她早年身處深宮,沒人比她更懂錯綜複雜的人心,她知道來人隻為了激怒應肆,等著看兩人當眾鬨笑話罷了。

牧雪寧抬起手直接環住應肆的手臂,她能感受到應肆的身體顯然一頓,噙著怒意的眼神看向她的時候更是多了幾分厭惡。

牧雪寧卻道:“先生與這叫不上名的小廝多說什麼,大門大戶都是家中下人才在門前迎客,沒想到還有人搶起下人的活了。”

她徹底無視了眼前的男人,向前走的慣性力拉著應肆一並往宅內去。

被懟的表親頓時啞口無言,握著酒杯的指骨咯咯作響,似要將杯子揉碎了一般。

“你——”應肆正要說什麼。

牧雪寧卻快他一步放開了手:“我知與先生的約定,方才有因在前不算逾矩。”

原身遭嫌,早被應肆嚴令禁止身體接觸。

未等應肆再開口,牧雪寧早已隻身進入敞亮的正廳。

所有人都認得她,卻又不認得眼前的她,明豔懂禮、瑩美得體,幾乎在場的每個人都忍不住多看了牧雪寧幾眼,而她滿不在乎地來到老爺子的身前,行了個大禮才出聲道:“爺爺。”

老爺子就連那個刁蠻任性的牧雪寧她都歡喜,又何況是如今這個蕙質蘭心的牧雪寧呢?

“雪寧來啦,應肆呢?怎麼沒有陪著你一起進來。”

牧雪寧淡笑著回複:“他去放禮物了,馬上就來。”

抬眼,正是對上了應肆的目光。

給足了台階又豈有不踩的道理,應肆順著往下道:“找了非遺手作人給您繡了副百壽圖,剛才放去偏廳了。”

這兩年老爺子明麵上雖然退隱,實則正不動聲色地涉獵文化產業,應肆這一招投其所好自然叫老爺子歡喜連連。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席吧。”老爺子大手一揮,所有人才都跟著入了座。

牧雪寧與應肆一左一右坐在老爺子兩邊,席間祝酒詞不斷,一份份禮物送到了老爺子眼前。

方才那名被二人聯合戲弄的表親也再此時上前恭維,手捧簇錦金絲楠木盒:“爺爺,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罷,他便迫不及待打開了蓋子,一顆碩大圓潤的白色寶珠赫然出現。

牧雪寧隻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夜明珠,放在青朝也是名貴的稀罕物,除了皇親國戚之外鮮少擁有。

“把燈關了。”男人邀功的聲音急不可耐。

遠處候著的傭人聽話地將燈熄滅。

一片漆黑中,唯有夜明珠發出綠色幽光,引來眾人一片唏噓。

“阿傑這次大出血了啊,這可是古時候獻給皇帝才能有幸一見的夜明珠啊。”

“這有什麼,我們阿傑對老爺子一向孝順,彆說是夜明珠了,就算天上的星星都願意去摘。”

牧雪寧微不可查地輕笑了一聲。

沒一會,廳內再次恢複光明。

老爺子也頗為欣喜道:“阿傑有心了,謝謝你的禮物。”

沒想到得了讚美的阿傑並不滿足,反而挑釁地看向應肆:“表哥,你的百壽圖呢,不妨也趁這個機會讓大家看看?”

應肆不屑回答,倒是老爺子來了興趣,對管事喊道:“去,把應肆的畫給我取來。”

管事畢恭畢敬道:“是。”

相比阿傑的禮物,所有人對應肆這個繼承人更感興趣,看到管事呈上畫卷的時候都紛紛圍了過來。

牧雪寧眼神微挑,恰巧看到了阿傑嘴角揚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畫卷徐徐展開之時,站在最前的一名老者發出驚呼:“這、這…是不是少了點什麼?”

不願沾染熱鬨的應肆這才抬眼,對上畫麵的瞬間,隻見他眼眸湧上一片晦暗。

原本應該鑲嵌在第一百個壽字旁的寶石不見了,每一個壽字對應一種珠寶,這不僅是非遺的刺繡展示,更是一副價值連城的作品。

阿傑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出口詆毀道:“表哥你怎麼回事啊,怎麼拿個半成品出來糊弄爺爺呢。”

在場沒人敢接話,反倒有人出來緩和:“興許是路上顛簸,絲線被寶石弄斷了這才脫落。”

“對啊,應肆不可能犯這種錯誤的。”

“明日找人再修補即可,也不是難於登天的事。”

阿傑的母親在此時忍不住為兒子的布局帶節奏,諂媚的聲音讓牧雪寧覺得難受:“誰不知道應肆接管集團之後第一時間就把老一輩的人趕下台了,應氏早就是他的一言堂了,區區一幅畫他又豈會當真。”

應肆對這些爾虞我詐早已習以為常,不動聲色地聽著阿傑母子的構陷。

反倒是始終沒有做聲的牧雪寧站起了身,燈光打在她如瓷肌膚上,半分瑕疵未見隻剩秋水盈盈的靈動,她將畫緩緩卷起:“缺了件珠寶而已。”

眾人的目光再度彙聚在牧雪寧的身上,而她去隻是淡淡地又重複了一遍:“我能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