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皇宮被火光染遍,高翹的簷角掛滿染血箭羽,數不儘的紅四散在宮殿長廊的每一個角落。
宣殿之上,滿目明黃威嚴不再,偉岸的身影斜倚於龍椅,猩紅利刃豎於胸前,座上帝王眼瞼低垂,眸底卻再無往日光輝。
叛賊賈赦抽出插在那把胸口的長劍,滿是戲謔地說道:“雪寧格格,您該在和親的路上,而不是出現在這裡。”
牧雪寧一身紅衣,握緊韁繩的手暴起青筋,目眥儘裂道:“逆賊!!”
她架起背後長弓,聲音洪亮嘶啞,雙手卻仍抑製不住顫抖。
卻見賈赦眼眸微眯,下一瞬,利箭如雨般從四麵飛向牧雪寧。
皮肉生生被撕裂的痛感直叫牧雪寧悶哼,身中數箭卻仍保持著架弓的姿勢,她不甘,不甘就這樣死去。
為與西戎結盟,她從出生開始就被送去秦王府訓養,隻為成為西戎最尊貴的王妃,然而就在她出嫁當日,賈赦率眾謀逆,一切努力都成了飛蛾撲火的徒勞。
牧雪寧被鮮血充滿的孔瞳直直看向前方,渾身的力氣都彙聚在這一刻。
——指離,弦鬆,箭飛。
朦朧中,搖曳的箭羽跌跌撞撞地衝向賈赦的頭顱,正如牧雪寧從馬背上墜落時一樣,滿腔的憤恨再次被衝天的大火包圍。
“叮-叮-叮-”
刺耳的旋律在牧雪寧耳邊炸開,她推開絲絨薄毯,身上的長衫已經被冷汗染儘,她起身,恍惚地走到鏡前,除了鏡中的自己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與她所知道的大青截然不同,無論看了多少遍仍讓她感到不真實。
她死在青朝覆滅的那一天,卻重生到了四百年後的世界,今天是她來到這裡的第十天。
聽聞牧雪寧房中鬨鐘已經響起,門口候著的女傭扣響房門,小心翼翼道:“牧小姐,您起來了?”
“進來吧。”牧雪寧將長發攏在左肩側。
女傭看到牧雪寧潔白的裙身上印有若隱若現的水澤,忍不住問道:“牧小姐可是出虛汗了?”
牧雪寧看了她一眼,並不回答。
這不是虛汗,是噩夢驚出的冷汗。
女傭卻繼續說:“今天晚上有家宴,您若是身體不適的話是否需要我去告知先生?”
牧雪寧放下木梳,冷淡的眼神難辨喜怒,她擁有原身所有的記憶,一個刁蠻無理的千金大小姐,用了不堪的手段嫁給了應肆,達了目的卻仍誓不罷休胡作非為,若是原身此刻定會假借病弱之由妄想討得應肆憐惜。
可是,她並不是她。
隻聽牧雪寧緩緩道:“不必,照舊。”
女傭服飾了付雪寧一年之久,對這段時間牧雪寧反常的行為很是不解,她狐疑的眼神剛探過去,就被牧雪寧冰冷的視線鎖住,嚇得女傭連聲道歉,直接跪倒在地上:“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
牧雪寧前世貴為公主也未曾如此殘暴,而原身卻動輒打罵,想到如此,她免不了眉頭緊蹙,一向冷漠的口吻也壓了壓:“起來吧,幫我換完衣服之後把早餐送到書房。”
“是、是的。”女傭心有餘悸地回應著。
換完衣服之後女傭掩上門退了出來,一旁候著的其他女傭立刻圍了過去:“怎麼樣,今天牧小姐發脾氣了嗎?”
“沒有…還是十分冷淡。”
另一名女傭接話道:“難道那天牧小姐真的吃錯藥轉性了?”
負責伺候牧雪寧起居的女傭撐出一抹苦笑:“我倒希望她一直這樣下去…”
畢竟,那位大小姐已經十天沒打她了。
眾人露出同情的目光,儘管應家給出市場十倍的薪資,也難撫平被原身折辱的罪。
不一會,盤著低髻身著絳紫連衣裙的牧雪寧來到了書房。
她支退了女傭,被重新整理過的書房再次隻剩下她一人,她信步來到書架前,今天要看的是《網絡時代》,十天時間裡她已經對這個世界的發展和規則悉數了解,原本讓她束手無策的電子設備也逐漸適應。
桌案上擺著的是她近日創作的書畫,老實說,相比上一世,現在的日子更要清閒許多,這大概就是和平帶來的安寧,原是她最憧憬的東西,可她的心卻始終空落落的,像是丟了生在青朝那份皇女獨有的覺悟,沒了鞏固聯盟為家國效力的機會,她每天都在想要做什麼,為了什麼。
接近正午,陽光鑽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了她柔軟的肩膀上,她鬆了鬆疲憊的眼,推開窗戶,清風送來這個時代特殊的氣息,將她本來一絲不苟的低髻吹落了些許,迎著風在她鬢前來回飄蕩著,耳垂處的珍珠更是在此刻的光暈裡顯出柔美的風情,矜持、高貴、不可褻瀆的美感。
於是當應肆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麵,正好十天。
男人麵容冷峻,眉宇間塗著毫無收斂的桀驁,眼神冷漠疏離,看向牧雪寧的時候瞳孔浮現暗湧,他掀了掀眼皮:“傭人們說你在書房,我開始還不信。”
他收回了方才片刻微訝的目光,神情再度變成往日的犀冷,不留情地揭穿道:“這次還裝得挺有模有樣。”
牧雪寧並不回應,對於原身遭到應肆厭棄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並不在乎一個無關人的看法。
“來是為了告訴你,今晚老爺子的生日,鬨也分場合,明白嗎?”
這些話是說給另一個牧雪寧聽的,所以對待眼前的應肆,她連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回應,隻視若無睹地將窗關上,重新回到座位處端起毛筆。
這讓應肆回想起十天前被管家告知牧雪寧吃藥自殺時的場景,每次牧雪寧都會用這種方法逼他回家。
“再鬨,就把她送走。”麵對應肆的警告,素來嬌作的牧雪寧竟然沒有哭,隻冷漠地抓起一旁的軟毯蓋住胸前一片雪白,甚至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氣勢命令所有人。
她是怎麼說來著的。
“放肆!非禮勿視,不成體統,統統出去!”
再後來管家例行彙報家中事宜,牧雪寧就和性情大變似的,好吃懶做的人開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隻會購物消遣的牧雪寧也會在家中老老實實看上一天書。
哪怕今天親眼所見,他仍是不信的。
對於牧雪寧沒人比他更了解,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博取他關注罷了。
想到這裡,他涼薄的雙唇不經意地泄出一聲嗤笑。
牧雪寧抬起頭,對上了那副傲慢的眼睛,而後,看著眼前的男人轉身離開書房,末了還丟下一句話:“五點出門,晚一分鐘我都不會等你。”
收回視線後,牧雪寧仍是一臉的淡漠,似乎在這裡發生的所有都與她無關。
用完午餐後的牧雪寧回到房間,開始挑選晚宴需要的服裝,雖對這裡發生的一切無感,可血肉之下的那些教養讓她不允許在任何場合表現出有違皇室的禮儀。
隻是衣櫃中全是袒胸露.乳的碎布料,她第一次主動叫來了女傭:“蘇曼。”
女傭聽到名字,渾身打了個機靈,丟下擦拭桌麵的抹布就衝了過來:“牧小姐有何吩咐?”
牧雪寧努力消化著腦海中的現代行為和對應的名詞,片刻後才慢慢說道:“我要去買衣服。”
蘇曼雙目一淩,她多怕眼前的牧雪寧又變成之前的模樣,連帶著麵色都白了不少:“需、需要我去備車嗎?”
“需要的。”牧雪寧回答。
“那我這就去備車。”
才走兩步,牧雪寧又叫住了她:“等等,蘇曼。”
蘇曼被嚇得一個踉蹌,生怕自己怠慢了這位千金小姐,轉過身來的時候甚至地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卻聽牧雪寧還是淡淡道:“不是那種商場,要……”
符合現代禮儀的服裝,又接近青朝審美的服裝,牧雪寧頓了頓繼續說道:“旗袍。”
蘇曼“啊?”了一聲,發現失態後又立刻捂上了嘴,忙回複道:“有的小姐,我這就去安排。”
牧雪寧行事利落,隻將散發再次豎攏後便到了一樓門口,她手提蘇繡芙蓉包,唇上一點淡淡朱紅不顯嬌豔,隻覺花容豐潤。
蘇曼也已經換上了外出的便裝,唯諾地對牧雪寧鞠躬道:“小姐,車子已經在外麵了。”
“好。”牧雪寧步調平穩,不僅沒了往日毛躁,每一步都像是精準測算過那樣,身形更是婷婷綽綽,從容優雅。
半小時後,車輛停在一條無人問津的巷門口。
“小姐,不知道您的喜好,這是網上推薦的口碑很好的一家店。”為了不給牧雪寧發作的機會,蘇曼極力推銷著這家店,“都說這家百年老店了,布料都是手藝人自己染的,價格還非常親民——”
話音剛落,蘇曼頓時感覺挨雷劈了。
喜好奢侈的牧雪寧怎麼會接受平民的東西?
蘇曼悔得腸子都青了,連忙補救說:“要不,我再找一家高定店?”
那頭的牧雪寧卻已經做出了推門的手勢,蘇曼更慌了:“等等小姐,我來開門。”
沒等她說完,牧雪寧已經憑借腦中的記憶順利打開了車門。
牧雪寧素來聰明,怎會不知蘇曼如此慌張的緣由,見她踩著破碎步子害怕地站在她身前時,牧雪寧率先開口道:“謝謝你。”
蘇曼像被人用釘子釘在了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那個壞心大小姐和她說謝謝?
不止是謝謝,甚至在簡單逛了一圈店之後隻選了一條裙子,要知道以往牧雪寧的購買力都是一排一排的買,驚得蘇曼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應氏府邸]
剛結束線上會議的應肆正準備打電話給助理,手機“叮”得一聲彈出了一條整整十天都沒看到的副卡消費信息。
【您尾號為6808的黑卡在……】
應肆冷笑了一聲:“牧雪寧,你果然還是裝不下去了。”
隻是下一秒,他的眼神落在了短信的最後,而後凝固。
【……消費金額29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