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列車員麗娜來說,今天不過是極其尋常的一天,天氣不錯,多雲,但溫度適宜,隻穿一件毛衣和製服就足夠溫暖,在車廂中穿梭也不會顯得笨拙。
這列車次從東部的C城發出,還有大約兩個小時能到達終點,那是一個小鎮。
下車後她可以去便宜的酒吧放鬆一下。
一想到很快就能結束工作,麗娜就不禁有些雀躍。
工作當然不會一帆風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乘客。
那位女士穿著飽和度極高、色彩豐富且亮眼的衣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攫取彆人的視線,此時她就坐在她的旁邊,防止她再有傷害自己的行為。
她會注意到此人,還是從一通耐人尋味的電話開始,彼時她正巡查車廂,女士打電話的聲音被她聽到,隻聽她跟對麵的人說:“對,我絕對讚同你的想法,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活著挺沒意思的,就比如我現在坐著火車,就非常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這句話當即讓麗娜的腦裡警鈴大作,逗留觀察半晌,果然看到她向兩節車廂中間的開放區域走去,麗娜跟了上去,女孩開門走出車外,先是往外眺望了一會兒,時而背對車外,時而張開雙臂擁抱空氣,時而做出助跑的動作,時而做出跳遠的準備動作.……
層出不窮,麗娜提心吊膽。
終於在她腳跟離地的一刹那,麗娜從背後抱住了她,並帶回車廂,在其他列車員的幫助下將她控製在了原座位,不時給她加以心理輔導。
而時不時要聽心靈雞湯的露則很是無奈,這次已經是她的第五次循環,前兩次無不以失敗告終,第三次清晨開車出去遇到嚴重塞車,浪費了不少時間,第四次車技一般的她又發生車禍……
她萬萬沒想到還能回到前一天,時間倒是越來越充足了,不幸的是,這個時間點的她正在從C市回家的火車上,剛剛好路過了A市,也就是說,她向著A市的反方向越走越遠,後麵的途中已經沒有經停點了。
意識到這點的她曾有點抓狂,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她試著梳理這幾次循環的時間點,第一次是1小時,然後是2,4,8,最近一次是16小時,時間數以2的N次冪增長,那下次會不會是32小時呢?
那時候她會在哪?在做什麼?
窗外是漆黑的荒原,偶爾能看到幾顆星子掛在山影上,老式火車的鳴笛就像嗚咽聲,聽得人心慌。
32小時前她會在C市安慰失戀的朋友,她朋友被男友甩了,差點輕生,她非常擔憂地連夜跑過去陪她,直到她上火車,對方的情緒也一直不佳,總發一些沮喪抑鬱的話,但若按照正常的時間走下去,朋友最後還是會跟男友複合,還會結婚,每天過著雞飛狗跳、吵架和好、和好吵架的生活。
這一世明知他們的結局是美好的,她就不想再過多乾預了,於是便反過來輸出負能量,果然朋友一聽就慌了,反倒安慰起她來。
不過說真的,經曆被槍殺、車禍,威爾反複截癱,她強大的內心好像也不夠用了。
她不想再等火車到站再回去了,兩小時的等待實在太煎熬,還不如直接結束這段循環,下次她不就可以在A城經停下車,去找威爾了嗎?
從前幾次的經驗得出,她的死亡或者威爾的意外,就是結束一次循環的節點,於是便有了她想跳車的情形。
“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我跟你一起吧。”麗娜說著就要讓位,露忙說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見麗娜毫不退讓,露雙手合十,認命地說:“我現在真的好多了,世界那麼美好,我真的不會再做傻事了……”
麗娜仍板著臉,搖頭道:“小姐,抱歉,在您下車之前恐怕我都要跟她同起同坐了,雖然您可能會……但這是我的工作。”
“方才您真的看錯了,我那隻是在做運動。”
“我想我有正常的分辨能力。”
露訕笑完,無奈地低下了頭。
兩人經過擁擠的過道,一個瘦削的男人擋在露的身前,她道了聲借過,對方不為所動,露又硬著頭皮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方像被點燃了的炮仗,一個肘擊當麵襲來,露忙向後躲,幸好被麗娜扶住,男人皺眉看她,不說話,認為自己已經給足了震懾,回過頭去。
真沒禮貌!
露在心裡腹誹。突然靈機一動,她微不可察地靠近他背後,極快地說了幾句話,引他再次回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後又若有所思移開視線。
隊伍繼續行進,隻是不知從哪一秒開始,露和男人已經變換了位置,露在前,男人在後,將麗娜擋在了後麵,等她察覺到異常,想要追回露的時候,男人卻故意擋住了她,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露跑丟了。
露再次站在了車廂外,麵對呼嘯而過的黑色曠野,她深呼吸一口,蓄力往外一跳——
睜眼。
查理斯?!
他怎麼會在這裡?
查理斯將露攔腰拎回了車廂,不管露跟他說什麼,如何拍他打他,都無動於衷。
露掙紮無果,被吊在他的腰間像極了個掛件,被無數雙眼睛望著,多少有點丟臉,剛剛那個被自己威脅不配合她就把他偷偷抽煙告訴他妻子的男人也在其中,露遂捂臉放棄掙紮。
“嘿這位先生,你不覺得這樣對一位素未謀麵的女士很不禮貌嗎?”露被他放回了地上,仰頭跟他爭辯。
查理斯卻反問:“我們真的沒有見過嗎?”然後眼神似乎陷入了回憶,這把露給問倒了。
在上輩子,正常的時間裡,她確實沒有見過查理斯,但在前幾次的循環裡,他們卻見過不僅一次,甚至有一次他還疑似認出了自己,她懷疑過對方可能也陷入了循環,否則這無法解釋。
第三次的時候她甚至有想過去尋求他的幫忙,考慮到一不知道他的具體方位,二不確定他認不認得自己,萬一再次被當瘋子被打死,就又浪費一次機會,三時間不足,於是她便放棄了。
看樣子,他隻是有印象,對這段記憶的真實感存疑,就跟夢見過某人,醒來後又模模糊糊,記得不真切一般。他沒有真實經曆過,會相信自己的話嗎?露不敢確定。
“對,我們從未見過,這位先生何必多管閒事?”
“如果你真的從這車跳了下去,列車很可能要停下來,警察不知道去哪裡撿你的屍體,無辜的列車員被追責,司機被調查,乘客從此有了心理陰影,當然,其中包括我。"
"不會有這樣的事,反正我絕不會連累其他任何人,OK?”
查理斯抓住她的肘部,阻止她離開的步伐,露抬眼就看進了他銀灰色的眸子裡,他該是有北歐人種的基因,在灰色眼睛的襯托下,皮膚更顯蒼白。
“但我記得你,在特雷納父母的莊園,在醫院的手術室門外,你看起來……很悲傷。”
露向來不會隱藏自己,她瞬間發亮的眼神已暴露一切,查理斯知道這些都是真的了。
麗娜這時找了過來,查理斯介紹自己是露的朋友,並保證會看住她,麗娜這才不放心地離開了。
露發現查理斯將自己帶到了餐廳,老式的火車裡竟有一節堪比米其林的高級餐廳,這裡鋪著柔軟的地毯,椅子都配著厚厚的金色軟墊,餐具光滑可鑒。
“我隻想幫威爾。”露毫無負擔地說出了這個名字,也就是這個名字,足以讓查理斯有耐心地傾聽她的下文。
“然後呢?”
“你不會覺得我是不懷好意,或是跟蹤狂什麼的?”
“其實,在見到你之前,我不曾有過那些記憶,見到你之後,它們才像憑空出現一樣,瞬間侵入了我的腦海,我認為這不是偶然。”此時的查理斯仍是高高在上的。
原來如此,查理斯是見到她之後才覺醒的記憶,他沒有陷入循環。如果在某條時間線,她並沒有遇到他,他就隻會按原有的軌跡生活。
所幸終於有個人肯相信她的話了。露欣慰地想。
露試探地給他透露了一些信息。
查理斯花費了十幾分鐘才消化這一切。
真是有夠荒唐的,這個穿著毫無品味,渾身散發著窮酸氣質的女人竟是威爾的戀人,而其實威爾已經死了,她是穿越過來救他的?
查理斯都快要氣笑出聲來,但那些曆曆在目的記憶卻讓他無法忽視。
他不想相信,卻無法不相信。
那段畫麵裡,他親眼目睹她被槍殺,三番兩次等在手術室外,眼裡都帶著濃濃的悲傷,現在想,或許還有自責。
這個女人,經曆了死亡的恐懼後卻仍保有赤誠的勇氣,一次又一次尋找威爾,用她微不足道的力量……他開始後悔自己在初次見麵時所表現的輕蔑和嘲諷了。
查理斯差不多接受完了,遂問:“那這次你想怎樣接近威爾讓他改變主意呢?”
“你也是從C市上的車嗎?”露期待地問。如果是,她能在下次循環讓他幫忙,有威爾朋友在,事情可能就會順利一點,總比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飛然後被拍死在各個角落要好。
“不,我從A市出發。”
啪!仿佛有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臉上。
她隻能在A市車站等他,在短暫的經停時間裡找到他,說服他,然後帶他下車。
我的老天爺!
露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現在的她單憑自己很難接觸到威爾,查理斯是她唯一的人脈,若等下次循環,她要在C市待幾個小時,說服他的可能性也無法預知,倒不如把握這次機會。
“你有沒有辦法能讓這輛列車回A市?”
查理斯聳肩,“顯然我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不過現在距離明天十一點還有點時間,我們大可到達終點後再回去。”
露擺擺手,“我查過了,回A市的列車明天沒有班次了……”
查理斯:“誰說回A市隻能搭列車?”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愕然地看向她,“該不會你一直想跳車,是出於這個原因吧?”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傻子。”露心虛地移開視線。
“我猜也不可能。”查理斯似鬆了口氣,又聽到露說:“時間循環這樣的事都有可能,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看到查理斯再次驚愕不已,露哈哈一笑,“我開玩笑的哈哈,不好笑嗎?”
“一點也不。”查理斯本就漠然的臉冷了下來,手機在他修長的手指之間翻轉,半晌,他撥出了一個號碼。
聽對話,他是找人安排車子。
掛斷,“一到站就會有人來接我們。”
“真的!”
查理斯點頭。
露激動地猛點頭,臉上笑意滿溢,眼裡亮晶晶的。
她微不可察地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淚,覺得終於找到了希望,轉念又覺得心酸,原來在原有軌跡行走的威爾,是那麼地難以靠近,難到她窮其所有都沒辦法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