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談話(1 / 1)

莫裡亞蒂偏頭注視著麵前的這個女人,他已經看清了對方兜帽之下那張年輕的麵孔,但麵孔之上的那雙眼睛真誠坦然地有點過分,甚至帶了點莫名的愉悅。

這就顯得維斯珀剛剛的那番“讚美”顯得就像是狂妄的挑釁了,看起來就像是她特意找上這位犯罪帝王並發出了近乎嘲弄的讚歎——莫裡亞蒂這些年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不自量力的人,當然這樣的人大部分最後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他並不了解麵前的這號人物——那些情報中所謂的有關一個近乎吉普賽女郎描述的靈媒形象與這個家夥完全對不上號,莫裡亞蒂並不懷疑被派去調查默多克的蠢貨會忽略這樣一位人物,因為她一開始的偽裝也成功地讓自己忽略了她。

這位維斯珀·李是哪方派來的人物?這讓莫裡亞蒂注視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陰霾不定,但隨即他的臉上忽然又綻開了一個笑容——他已經得出了結論,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者。

靈媒小姐似乎完全沒有注意自己已接入局,或者說她完全不在意罷了。對於有趣的棋子莫裡亞蒂總是擁有著足夠的耐心,但他認為對方愚弄自己的行徑是難以完全原諒的,因此就在轉瞬之間,莫裡亞蒂已經思考完接下來要給對方設置怎樣的額外驚喜歡迎她加入遊戲了。

於是在發表完“很期待之後的再次相遇”的見麵預告後,他帶著愉快又猙獰的笑容離開了此處。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觸怒了犯罪界的拿破侖,並吸引了這位歐洲犯罪組織首腦注意的維斯珀,在這位她認為擁有著趣靈魂的先生離開後,依然窩在公園長椅上不肯挪動位置。

這裡的海鷗完全被人類寵壞了,一隻海鷗大搖大擺地從不遠方走來,跳上了長椅,看也不看維斯珀一眼,但同樣的,這說明了它完全不畏懼眼前的這個家夥。

維斯珀忽然覺得有點孤獨。

這種孤獨不是指她離開了洛基,離開了阿斯加德,離開了自己的世界。

而是指,她感覺有點迷失自我了。

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就連現在的她自己也不能夠,這種感覺比她所能體會過的所有秋風更為蕭瑟悵惘,她感覺自己胸口仿佛開了個大洞,冷風從中簌簌灌入,讓她打了個哆嗦。

與此同時,她覺得自己有種不合時宜的談話欲,而談話對象就是她麵前的這隻海鷗。

“有點令人羨慕,”維斯珀回想著剛剛那位先生色彩濃烈的美妙靈魂,又想到了總是對自己終將成王的未來信誓旦旦的洛基,“他們總有明確的目標、無法熄滅的激情,擁有著足夠有趣的天賦,擁有著熊熊燃燒的生命力,自由對他們來說是唾手可及的東西。

而我——”

維斯珀微微側目,隻見她的談話對象非常沉著地望著不遠處的小食攤子,對著正靜靜躺在推車桌板上的漢堡薯條露出誌在必得的目光。

“卻隻想和你一樣,來到海邊整點薯條。”維斯珀托著腮,看著海鷗先生撲騰著翅膀從低空掠過,然後從某個剛光顧了小食攤的倒黴蛋手裡奪走了他的午餐,然後發出囂張難聽的粗噶嘲笑。

聽著倒黴蛋發出驚愕憤怒的呼喊,維斯珀嘴角揚起了一個淺淡微妙的弧度。

很好,看來跟從洛基學習的這麼多年,她倒是把他的惡趣味學了個徹底。

“看來靈媒小姐剛剛似乎有一場愉快的對話,我這裡或許沒有薯條,但卻有些剛出爐不久的曲奇餅乾,不知靈媒女士是否願意賞光與我分享這份午餐,”這位來客似乎刻意停頓了一下,也順著維斯珀觀察的方向望去,“希望你還記得我,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麵了。”

夏洛克指的當然不是那隻海鷗,根據維斯珀在長椅上的姿態,還有她外套下擺上的折痕,說明大概十多分鐘之前她挪動過自己的位置,有人坐在了她的身側,然而他們的對話時間很短,可以說是不歡而散了。

因為英國人總是在談話禮貌方麵有著特殊的執著,無論場景如何,總是要來往數分鐘的廢話後才能切入主題。

至於殺死對話的人物,夏洛克傾向於這位靈媒女士,因為根據以往她的顧客的意見回饋來看,這位靈媒小姐的業務水平有點難以評價,她似乎的確是有兩分糊弄人的本事,隻是她的服務態度和情商都非常堪憂。

而夏洛克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完全沒有資格說這種話的。

所幸此刻他沒有像之前那般無所顧忌地把自己的推理吐露個遍,因為他現在要扮演的是個倫敦好鄰居形象,作為一個關心隔了一條街區的患病鄰居的友好先生,是不該說那些話的。

所以夏洛克其實不是沒有情商,他隻是覺得很多時候沒有必要。

維斯珀沉默了一會,她的確記得這位特殊的偵探先生,隻是她記不得對方的名字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對方無所顧忌地揭穿了自己的傷疤,她當然沒有心情去注意對方的姓名;第二次見麵的時候,她差點喪失五感,即使那位救助她的金發先生叫過數次偵探的名字,她其實也是聽不見的。

於是她斟酌了一會,說道,“是的,偵探先生,我記得你。”

雖然維斯珀非常巧妙地用偵探先生這個稱呼對應了對方的靈媒女士,但她的思考時間卻暴露了自己記不清對方姓名的事實。

以往都是夏洛克遺忘彆人的姓名,而他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一個,比如自第一次見麵後蘇格蘭場的安德森警員就牢牢記住了夏洛克的名號。

他也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夏洛克·福爾摩斯,維斯珀·李小姐。”

對後者的姓名上,他著重強調了一下。

“福爾摩斯先生,上次謝謝你和那位——”維斯珀再次卡殼了,然後一雙與夏洛克有點相似的眼睛望向了對方 ,“請問那位先生的名字是?”

“夏洛克,”他“微笑”了一下,糾正了一下維斯珀口中對於自己的稱謂,“那位是約翰·華生,我的室友兼助手,他還有醫生的兼職。”

實際上,華生認為自己的助手工作才是兼職,不過夏洛克從不承認這一點。

維斯珀微微點頭,接著夏洛克就非常自然地坐到了維斯珀身側的空位上,“來點曲奇餅乾吧,李小姐,就算作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那些不愉快的歉禮。”

思考片刻,維斯珀道了聲謝,然後從對方手裡拿起了一片曲奇,填補了一下自己饑餓已久的胃部。

時至現在,維斯珀似乎不得不開始接受自己逐漸淪為一個普通人類的現實了。

就在她緩緩咀嚼著這塊曲奇的時候,這位偵探就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

偵探眼中那種對於某事物的表達欲簡直就要呼之欲出了,維斯珀能夠讀懂這種情緒,每次洛基做了什麼“好事”之後,他也總是用這種眼神注視著自己,期待她的主動詢問。

“所以,有關默多克先生的案件調查,夏洛克先生是有什麼進展了嗎?”維斯珀懷疑對方是來向自己求證某事的。

夏洛克雙手合十,看著維斯珀若有所思。

“很不幸,默多克先生的自殺是與他的叔叔查爾斯·默多克有關。”說這話的時候,夏洛克微微壓低了一點語調,似乎是想刻意表現出對於逝者的惋惜,但他那雙眼睛卻在一瞬不瞬地緊盯著維斯珀的麵容,觀察著她的表情反饋。

維斯珀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麵上依然平靜無波。

“你知道?”夏洛克緊接著問道,眼中的興奮逐漸加劇,“很明顯,你見過這位查爾斯,他找你顯然是因為你的另一位重要客戶。

這位客戶就是埃蓮諾·默多克,也就是漢克·默多克的繼母,同樣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年幼喪母的繼子與溫柔可親的繼母,噢,標準的俄狄浦斯情結,非常老套的劇情。”

就在維斯珀開始被偵探的推理陳述吸引住並分去更多的心神的時候,偵探卻打住了話茬,作出一副歉意的表情。

“抱歉,我總是不自覺的與旁人談論過多有關工作上的事情,那些凶殘的、血腥的、繁雜的案件,對普通人來說有點過於刺激了,不是嗎?”

夏洛克雙手插入衣兜,偏過頭來看著維斯珀的側臉露出一個稍顯歉意的微笑,接著他微聳鼻尖,因為過度強調那些形容詞彙而微擺著頭顱。

維斯珀果然神情一頓,微微露出了點失望的神色,但她沒有反駁自己的話語,隻是微微抿唇。

維斯珀的確有點在意對方所說的事情,對於那些真相,她的確是好奇的。

但同樣的,她告誡自己,不該與這位偵探靠的太近,她想要遠離過去的生活,想要遠離過去的自己。

同樣的,她也該遠離喜歡尋根究底的這位倫敦偵探。

“我看你似乎有什麼煩惱,對嗎,李小姐。”夏洛克接著又露出一個與約翰相近的屬於“標準老好人”的笑容,“或許你不介意和我說說?希望我沒有太冒昧。”

看得出來,這位維斯珀·李絕對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性格,她實際上吃軟不吃硬。

剛剛的那番恰到好處的道歉流程很好地緩和了她對於自己的態度。

對於偵探先生突如其來的關切,維斯珀說實話是有點意外的,她稍稍斟酌了一下,然後表示,“確實,實際上我最近遇到了一點經濟上的小問題。”

如果繼續她之前的生活規律,她即將麵對沒錢吃飯以及被房東掃地出門的困境。

但比起自己即將倒數歸零的生命來說這些倒都的確隻算是小問題。

“很好,”偵探聽著露出了個有點誇張的笑容,接著他似乎早有準備地說道,“我想,我似乎正好幫得上忙,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