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盜門關閉的聲音響起,咚地一聲,像是終於落地的另一隻靴子。
網格瓜的清新味道傳來,趙予晴眼前送來一小塊淺綠色瓜瓤。
她抬眼,看向男生。
江小嵩偏頭笑笑,捏著果簽,送進她嘴邊,趙予晴下意識咬住。緩慢咀嚼後咽下。
江小嵩自己也吃了一塊,將果盤放到她房間的桌麵上。一句未言,轉身走了。
趙予晴看著男生挺拔的背脊,輕咬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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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立垣在書房老實做題,江小嵩進來時,看見他兩手空空。
“水果呢?”
江小嵩坐到他對麵的位置,“吃了。”
陳立垣瞪圓眼睛:“你沒給我拿啊?”
江小嵩抬頭,似是這才想起:“忘了。”
陳立垣:“……”
幾分鐘前,江小嵩忽然說他想吃水果,陳立垣以為他渴了,問他想要吃什麼,他去弄。
江小嵩按住他的肩膀,吩咐他抓緊做題,不要耽誤他下班時間。水果他自己來切就好。
他這樣說了,陳立垣隻得照做。
誰知道這家夥隻想吃獨食。陳立垣起身,去客廳給自己拿了個橘子。
當他看到趙予晴那邊關閉的房門,心裡滋生那麼一點疑慮。
從小到大,父母的感情都很好。未曾吵過架,至少沒在他麵前。
母親是個很好的女人,父親是個值得崇拜的男人。
男主外女主內,他們是很典型家庭合作模式。
他想象不出父母吵架的樣子。
今晚父親來出租房看他,檢查了他的成績單和作業,讓他繼續努力,聽補習老師的話,又讓他彆給趙予晴添麻煩,說她工作也很累。
陳立垣嗯嗯啊啊地應著,不懂他已經這麼乖了,父母怎麼還是對他耳提麵命的。
陳錚又問了他想不想出國念書,家裡雖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提供給他幾年的生活費和學費不是問題。
陳立垣對出國沒興趣,同時也認為這是父親不看好他能考上A大的借口,直接否定。
他不要做高考逃兵。真想留學,考上A大也不遲。
放話之時,他看到父親視線望向彆處,似乎歎了一口氣。但下一秒,又恢複父親的威嚴。
陳立垣再要立保證,陳錚已經轉移了話題:“我聽你老師說,你在學校和一個女同學戀愛?”
陳立垣不得不再再再再次表明,完全沒有這回事。
陳錚點點頭:“那女同學的父母,好像和我們還是校友。”
“晴姐說,她和黎落媽媽還同一個宿舍過,但黎落媽媽後來搬走了……”
關於這件事,趙予晴沒有說太多,但陳立垣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陳錚想到當年那個叫黎輝的對趙予晴死纏爛打,他拍了下兒子的後腦勺:“學你的習。”
和身邊同學們的父母關係相比,陳立垣認為,自己的父母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的生活環境已經跑贏了大部分家庭。
陳立垣步伐一頓,想要去敲趙予晴臥室的門,問問他們談了什麼,卻被江小嵩叫住,他拿筆敲了兩下課本:“回來做題。”
陳立垣隻得回書房,一道道攻破試卷上那些複雜的難點。
江小嵩在給他補習的時候,立了規矩,禁止他聊任何與學習無關的事情。
今晚,趙予晴也沒有走出臥室來送江小嵩回家。
陳立垣在手機上給他叫了個專車,才終於問:“你覺不覺得我爸媽今天有點奇怪?他倆在房間裡談什麼了?”
也許江小嵩和他年紀差不多,又同是男生,他也沒有再次表現出強大的裝十三氣場,陳立垣很快和他打成一片,很少在好友群裡說他的壞話了。
拋去偏見,江小嵩確實是個很有魅力的男生,尤其是對異性而言。
陳立垣有時會很酸地想,如果學姐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是不能服氣。
江小嵩拿手機看了眼未讀消息:“能在你隔壁談的事,應該不重要。”
陳立垣覺得這句話很有邏輯性。接受了這個說話。
倆人下了電梯,在單元門口等待專車。
陳立垣忽然想起:“哎,你不是有車嗎?”
江小嵩說:“送去修了。”
“哦。我還以為你故意要蹭我家車呢。”
江小嵩從閃亮的手機屏上抬眼,笑了笑,“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能蹭的話,當然要蹭一下。”
陳立垣瞥了眼他,“兄弟,我比你窮!”
江小嵩:“你可以找陳老師報銷。我就不一樣了。”
陳立垣對他的家庭有點好奇,也就問了:“你父母對你挺好的吧?”
畢竟江小嵩確實很優秀,不論在父親眼裡,還是在周圍人的評價中。都是標準的彆人家的孩子。
話出口,意識到很冒犯,跟調查戶口似的。他又補充了句:“我隨口一問,你不想說不用說。”
江小嵩沒有表現出不悅,隨意說:“還行。給錢給得挺大方。”
陳立垣暗自咋舌,評價父母隻用錢來衡量的嗎?但也覺得沒什麼不對。
他鄭重地拍拍江小嵩的肩膀:“如果你爸媽對你不好,你可以叫我爸爸。”
江小嵩眉梢微揚:“如果你養得起我的話……”
陳立垣沒想到這哥們如此不要臉,立馬撤回,“我回去背古詩詞了哈。”
他以很快的速度溜走了。
專車馬上到了單元門前,打了兩下雙閃。江小嵩彎身進車,關門。
司機啟動前,他往趙予晴所在的樓層望了一眼,自然什麼也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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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予晴離婚後,自覺人生已經邁入下一個階段。
對此她有點忐忑,但沒了之前的鬱憤。
清晨,趙予晴在洗手間例行洗漱後,拿起了自己的婚戒。
由於長時間佩戴,她無名指的指節上有一圈白色印跡和凹痕,像是某種洗不掉的鋼印。
這東西,在倆人感情好時,是幸福甜蜜的象征,向彆人宣告她心有所屬。
在分彆時,就化身成奴隸脖子上的項圈。勒得她透不過氣。
趙予晴將婚戒對準垃圾桶,停滯半晌,終究還是歪歪扭扭地戴在無名指上。
——在陳立垣準備高考期間,還是先在他麵前裝裝樣子。
共同吃早飯時,陳立垣沒有問她和陳錚的事。還是那個一心紮在學習上的高三生。心無旁騖地隔離開外界的所有聲音。
自江小嵩來給他補習,他好像比以前更加有衝勁。
他在自己臥室的洗手間鏡子上,貼了很多篇古詩詞,那是刷牙的時候要背誦的。
為了防止被水濺濕,全部貼上了透明膠帶。
趙予晴想要送他上學時,被他拒絕了,說自己可以打車。
待他一走。趙予晴才看手機裡的信息。
陳錚昨晚給她發了一條讓她好好休息的語音微信,趙予晴沒有回複。他便不再打擾。
隔一晚上,他卡著趙予晴起床上班的時間,又發來語音。無非是他會處理好自己的問題,讓她考慮一下倆人的關係。
她耐著性子回複:“除了和立垣有關的事,不要找我。”
陳錚不再言語。
離婚的事總算卸貨,趙予晴一身輕之餘,腦子卻有點暈,她測了體溫,好像有點低燒。
打起精神上班後,趙予晴收到了來自母親的電話。問她中秋節回不回來。
趙予晴這才想到,快要放假了。中秋連著國慶,一共有八天假期。
曾琳早已連著年假給自己放了十三天長假,準備去國外看live。
陳錚的假期大概也是這麼多。如無特殊情況,醫院隻安排了低年資的醫生輪班。
以往,他們一家三口會先去陳家,再去趙家。帶著禮物和快樂,一起和家人吃團圓飯。然後安排旅遊行程。流程一直沒變。
今年如何糊弄過去,是個問題。
她可以以孩子要高考為由,拒絕掉旅遊,但吃團圓飯,卻是不太能推脫得掉的。
她父母原本是隔壁省會的縣城普通職工,女兒從小就是他們的驕傲,如今定居大城市,女婿和孫子都發展不錯。成為鄰居們交口稱羨的對象。
婚後,陳錚本市郊區買了一套兩室一廳,雖然沒有所有權,可以長期給她父母住。
趙予晴不知道法庭之上,這套房子會怎麼分。
憑她的自尊心,並不想和準前夫扯上關係,但要維持住父母在這邊的生活水準,還是有些吃力。
趙予晴回答得比較模棱兩可:“到時候再說。”
母親自然感到意外,趙予晴是那種很有規劃的人,往常這個時候,應該在做假期旅遊攻略。
“你和阿錚好久沒來了。就算立垣高考太忙,你們也過來一趟。”
聽見母親的話,趙予晴感到鼻尖和眼眶又開始發酸。她輕咳一聲,“好的。媽……你和我爸要做個準備,可能要給你們換個住處。”
趙母果然驚訝:“啊?你們要賣房子啦?”
“嗯……差不多,還沒決定好是賣還是租。”趙予晴編了個理由,“可能會送立垣去國外念書。但是還沒決定,就是讓你們有個準備。我會提前給你定好房子,到時候你們直接入住就好。”
趙母頓了頓,很大方地說:“沒事。我和你爸回縣裡也行。我那個菜園子還荒廢著呢。”
趙予晴揉了揉眼睛,微微笑。
父母都是為人正氣的性格,處事宗旨是不給子女添麻煩。
趙予晴從小被他們言傳身教,知道他們對婚姻的堅定態度,離婚這事,絕對會給他們不小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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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長假的到來,校園裡彌漫著喜氣洋洋的氛圍。
連孫嬌嬌都破天荒地積極工作,趕緊把手裡的活做完。
趙予晴收到了來自醫院的體檢通知,讓她去拿體檢結果。
趙予晴來到A大附屬第一醫院是有些猶豫的。
醫院裡,也有幾個陳錚的同事認識她。
醫生們偶爾聚會帶家屬,陳錚會同她一起出席。
趙予晴通訊錄裡也有幾個相識的醫生太太。但她更不想看見的人,是自己的前夫。
本來想換一家醫院,但今年的額度沒有用,不用有點浪費。
比起私人醫療機構,她還是更看重這裡醫生的水平。
原本是可以快遞的,但趙予晴每次都是來聽醫生親自給她做病理分析。
那醫生正好也認識趙予晴,特意給她發來消息。
反正也順路,乾脆去一趟。上次體檢時都沒有遇到熟人,這次總不會這樣倒黴。
——這個想法落地,她就看到一樓大廳扶梯東側,一道白大褂的身影。
江小嵩身形頎長,微微躬身,正在教一位老年人如何使用自助機。
除了第一次見麵,江小嵩給她的印象和任何人沒有區彆,看起來目中無人,冷漠,跟他的名字一樣,具有五嶽的威嚴和江水的冷徹。偶爾的好脾氣,也是在糊弄。
但眼前的男生又給她展現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他身上的白大褂一絲不苟,一次性藍色口罩貼緊鼻梁,眉眼輕柔。老年人耳背,他就一遍遍解釋如果操作。
這反差感,差點讓趙予晴沒認出來他是江小嵩。
可那雙眼睛,也隻有他會生得這麼漂亮。
趙予晴在此刻稍微與前夫和解,人類對美的東西永遠無法抗拒,區彆隻在於有的人隻是欣賞,有的人要據為己有。
她無法辨彆自己屬於哪一種,畢竟她在作出選擇之前,就已經打破了平衡。
趙予晴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全當沒看見。
剛轉過身,沒走幾步,那人卻像有心電感應一般,叫住了她的名字:“趙老師。”
趙予晴被他的聲音嚇得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
她手指仍然把口罩網上拉了拉,又緊貼鼻梁按好。活脫脫像個賊。
“還挺巧的。”趙予晴勉強笑笑。
江小嵩卻說:“不巧。我在等你。”
趙予晴的細眉微挑。
江小嵩解釋說:“陳老師跟我說,你的體檢報告出來了,讓我陪你,他有事走不開。”
趙予晴覺得非常好笑,“他還挺貼心。”
江小嵩幫老年人取完檢驗單,再還給醫保卡。便帶她往體檢中心走。趙予晴說隻不過是取個報告,她自己就可以。
江小嵩以老師的命令為由,沒有下班的打算。趙予晴隻能隨便他。
進電梯時,他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趙老師,我身體很健康,沒有傳染病。”
趙予晴先是疑惑,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餘光掃了眼電梯內的其他人,“這也要查過才知道。”
江小嵩輕鬆道:“您說得對。”
到了取報告的地點,江小嵩問了她身份證號碼,很快找到了她的體檢報告。
趙予晴想去找醫生時,注意到他沒動作。
這才察覺到,江小嵩已經拆了封口,在看她的體檢報告。
這男生,半點沒有把她的隱私當問題。
趙予晴剛要搶回來。他已經開口,態度專業道:“淺表性胃炎,不用治也沒事,難受的話就開點藥,最近吃得清淡點。”
他像一個專業老道的醫生,一條一條對她的體檢報告進行點評分析。
趙予晴原本對報告內容有些忐忑。
二十多歲去看病時,總懷疑自己得絕症,醫生會安慰道,這麼年輕,不會得癌。
後來仔細想想,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隻要活得夠久,該得的病總會不定時前來報道?
三十以後,趙予晴每年都按時體檢,每年拿到體檢報告,都是同樣的不安。
聽到江小嵩的話,她稍微放心。
又聽他從容地說:“乳腺有點增生,毛病不大,把心情放輕鬆一點。”
趙予晴啞然,想對他發火,但對方的態度又是沒有絲毫暗示和曖昧的。好像她認真了就輸了。
她眯起眼睛:“給我看體檢報告,也是你陳老師要求的?”
江小嵩口罩上方的眼睛彎了彎:“當然不,陳老師不會讓我看您的隱私。是我想看。”
趙予晴徹底說不出話。
江小嵩將報告單翻過一頁,但這個動作他隻做了一半,便像突然被定格,手指僵持在中途。
趙予晴看他突然嚴肅的眉宇,心裡飛快打鼓,不禁問:“怎麼了?”
江小嵩合上她的體檢報告,眼睛裡變得複雜,但沒有停頓太久,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趙老師,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