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予晴看見前夫出現的第一反應,是往書房那邊投去一眼。
陳立垣依舊沉浸在高三的題海裡,絲毫沒注意到除他之外所有人,短瞬之間,麵上閃過詭異的寧靜。
他隻是看見趙予晴回來,隨手打招呼:“晴姐,錚哥剛才還找你來著。”
江小嵩的右手裡悠悠轉著一隻紅筆,同樣注視著她,眸色如鏡。
趙予晴走到書房門前,鎮靜地保持微笑:“你們繼續學習,不用管我們。”
話畢,她將書房的門合上,停頓片刻,鬆開門把手,舒出一口氣。她轉過身時,陳錚已經站起身,茶幾上是他買來的各種水果,飄散出清新的果香。
多年的夫妻默契,陳錚已經意識到,趙予晴有事要跟他講,默默跟她來到她所在的臥室。
關緊房門,陳錚望了一圈這裡的陳設。格局雖然陌生,但每一處陳設都能看出她平時的生活軌跡。
他拿起書桌台上的一隻毛茸茸兔子吊墜:“予晴,我們再談一談。”
趙予晴蹙眉,伸手把那隻吊墜拿回自己手裡。
陳錚微微眯眼。
他查過趙予晴那輛代步車的行車記錄,近一個月內,她都沒有去奇怪的地方,也真的是去曾琳家。
有點疑惑的是,她今天去了一個中心地段的寫字樓,回來時,她扔掉了什麼東西。
但他沒往其他方向想,趙予晴一直是個很有原則性的人,不會涉足任何有風險的領域。這也曾是最吸引他的一點。
隻是,就像時間一長,再好聽的歌也會索然無味,再好看的景色也無法吸引人駐足,陳錚必須承認,他擁有喜新厭舊的劣根性。而當他和妻子保持距離,趙予晴又變成了那個獨一無二的、經久不衰的、充滿魅力的經典。
趙予晴稍抬眉梢:“還談什麼?”
她知道,像陳錚這種剛出軌的,身心一定會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另一位身上。她其實不太懂他為什麼還來找她。
趙予晴坐在椅子上,“我們最好不要再……”
“你最近和黎輝見麵了?你們什麼時候聯係的。”
趙予晴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被逗笑了,“你以為,我和你離婚,是因為我見了彆人?”
她不敢相信,“你真的要我說出來嗎?你和彆人上床的事。”
陳錚垂下眼皮,她果然還是知道了。
牆壁上時鐘的秒針緩緩滑過一圈又一圈。
“予晴……”
他試著抬手去碰她,被她側身躲過,並低聲警告他:“立垣在隔壁。”
示意他的聲音不要太大。
陳錚下意識去口袋裡摸煙,卻想起她討厭煙味,最後隻將手抄進口袋裡。任留沉默充斥在他們中間。
趙予晴說出這句心藏已久的話,瞬間,她感到這段時間架在她骨骼的鋼筋都被卸下了。
但,她沒有感到太多輕鬆,而是一種塵埃落定的寂寥感。
這種感覺爭先恐後上湧,馬上化作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沒有哪個女生在進入婚姻的時候是奔著離婚去的。
她和陳錚也有過很多浪漫的瞬間。
她和他一起旅遊過。他會在她生病的時候翻看和他專業無關的教科書。她也會在他發燒的時候去醫院送退燒藥,即便他就在醫院工作。
他和她一起為孩子的擇校頭疼,也會在閒暇時間逛遍城市的博物館、遊樂園。
她體諒他的工作,他也會為她準備情人節禮物。
他們會互相分享喜悅,互相分析煩惱。
他們不是沒有感情基礎的搭夥夫妻。
他們做儘情侶間會做的事。
他們說過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曾經認為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事。
但這一切,都在說出那句不堪的話之後,變成了一則濃縮在八卦帖子上的諷刺笑話,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趙予晴往後退了兩步,頹唐地坐在床上,垂下腦袋,露出蒼白脆弱的後頸線。
她一隻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以防自己哭出聲音,被隔壁的兒子聽見。
淺藍色牛仔褲上,不斷地被淚水打濕,一滴又一滴,一片又一片。這麼久被壓抑的情緒,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刻傾瀉而出。
過了仿佛許久。
陳錚從桌上的紙抽裡連抽幾張紙,想要為她拭擦眼淚。
他記起趙予晴上次哭成這樣,是她在醫院生孩子,他當時在急診輪轉,也隻是匆匆看她一眼,摸摸她的臉。
母子平安後,他心無旁騖地投入到拯救彆人的病痛中。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沒想起來當時他說過什麼。好像是什麼“一輩子”“以後”“謝謝”之類的話。
許久,趙予晴哭夠了,麵上又恢複了清清冷冷。
陳錚終於開口:“予晴,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趙予晴有點不可思議,他竟然還覺得這事有回旋的空間。
她很想反問他,他是不是開房的時候不小心和一個女人開在同一間,他是不是不小心脫了自己和對方的衣服,又不小心在硬的時候摔了一跤,才摔到其他女人的懷裡。
但是,這些質問的場麵光是想想,她就感到疲憊。她也沒打算把郵件的事告訴他。
“你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
陳錚不確定她對這件事了解到哪種程度,知不知道唐佳穎的存在。
“現在立垣高三,我們不要鬨太大。”
“你也知道立垣高三?”
陳錚歎了口氣:“予晴,我犯了錯,可以改,你在我心裡,是高於所有人的。”
趙予晴感到他們的對話越來越荒誕,是不是每一個不能善終的情侶都是這樣,非要把彼此最後一片濾鏡打碎,留下破破爛爛的一地狼藉才肯罷休?
她有點笑了:“如果這就是我的待遇,你還是把這福氣給彆人吧。”
陳錚知道自己錯在先,垂首不語。
半晌後,他說:“予晴,我願意和她斷了,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趙予晴冷眼看他。腦中是困惑的。
她不懂,為什麼有人的言行如此不一,腦子想要維持婚姻,但下半身又要違背婚姻的原則。
“為什麼?”
“我隻是一時糊塗,我們之間的生活,確實太平淡了一些。有些事我也不想強迫你做。醫院工作壓力也很大。我需要一些發泄途徑。”
“你覺得這些算是理由?”
男人露出了無奈的神色:“予晴,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分歧。”
趙予晴:“那正好,我們分開吧。”
陳錚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你也要為自己考慮。你這個歲數,已經不好再婚。”
“我會考慮自己會不會得性病。”
陳錚嘴唇囁嚅,此時,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趙予晴瞥了一眼他的口袋。
他煩躁地按了靜音:“予晴,你先冷靜一段時間。”
如果是醫院的事,他不會不回應,趙予晴好像能猜中誰會聯係他。
趙予晴定定地看著他,緩慢道:“如果我說,我和彆人在一起了,你也要複婚嗎?”
她還很想告訴他,那個人就在附近,是他認識的人。
果然,陳錚驀然抬眼,觀察她臉上的細節。
陳錚其實沒辦法想象趙予晴和彆人在一起的畫麵,但他還是被她說得有點懷疑。
男人是這樣,隻允許自己偷腥,但如果老婆養了魚,就要發瘋了。
半晌後,他笑著說:“我相信你。”
趙予晴也笑了,她覺得他們之間可以到此為止,多說無益。
“如果你想相信我,那就相信我吧。”
她站起身,想要送客,手腕卻突然被人扣住,力道很重。
趙予晴被這個力道拽到牆上,吃痛地按住肩膀,隨後看到了丈夫眼中帶著隱忍的憤怒,“你說真的?”
原來他也會在乎嗎?
憑什麼?
趙予晴低聲說:“你想讓你那點事被立垣知道嗎?鬆開!”
陳錚壓低聲音:“你跟誰?”
趙予晴隻是笑著看著他:“逗你玩的。”
她又說是假的,陳錚遲疑著信了,緩緩鬆開她的手腕。
這時,門口響起敲門聲,三下,不輕不重。
臥室內的倆人互相撤開一段距離。
陳錚揚聲問:“立垣?”
不經回應,門已經被推開,江小嵩出現在門側,麵上帶著打擾他們的歉意:“陳老師,趙老師,我剛切了水果,你們要吃麼?”
陳錚還以為是兒子,沒想到是外人,立刻收斂情緒,再看了眼趙予晴,“我有事要先走。你們吃吧。”
“醫院有事?需要我去嗎?”
“不,不是工作上的事。小嵩,你繼續教立垣做功課。”
江小嵩應一聲,推開門,側身給陳錚讓路時,對上趙予晴濕潤紅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