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更是今晚的奈何橋。
卡特蘭托跟布拉坎大眼對小眼的半天,也沒能把她“但願想多了”的問題給問出口。過了不知多久,布拉坎突然往她肩膀上揍了一拳:“亂七八糟的浪漫小說看多了吧?你以為發生了什麼?”
“……”
“……”
“……”
這不能說,人得要臉。
半精靈也一樣!
卡特蘭托左看看,右看看,眉頭微微皺起,思前想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吧?現在是什麼情況?”
布拉坎偏過頭去:“沒什麼,其實就算計劃失敗了,耽誤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一年,是我心急亂來了。”
反正現在另一個女孩大約已經因為魔法變異而不得不離家了,羅德裡格斯公爵很快就會開始調查一切,然後她就能獲得進行騎士訓練的機會了。
這一回可不能再畏首畏尾、顧慮來顧慮去了。
她不要再一事無成,不要再被安排人生,不要再當種族清洗的擋箭牌,也不要再眼睜睜看著她真正的家人們麵臨黑暗的未來。
*
卡特蘭托帶著她雜亂無章的腦子回到了她的宿舍兼課室,蕾珂莎早就知道今天大概發生了些什麼,晚課的教案剛剛準備好。
不管怎樣,那場讓萊繆爾跟布拉坎感情迅速升溫但從頭到尾都透著詭異的、尋找名譽之戒的旅途就這麼被蝴蝶掉了,替換劇情還非常地刑——至少是卡特蘭托剛剛以為的刑。
這次是真不能再怪羅枝枝有病了。
她更有病。
*
萊繆爾原本想找他認識的女騎士在他不在莊園的時候幫他盯著布拉坎免得她再做出一些可疑的舉動,但又唯恐這件事會被某些人的驚天腦補能力傳成某種醜聞傳到他的母親伊迪斯女王的耳朵裡。
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找一個絕對進不了貴族圈子的臨時工來看管她。
*
一日清晨,布拉坎無意中通過窗戶看到萊繆爾在前院跟一位陌生的人類女□□談。
那位女性遠遠看去有一頭打著卷的蜂蜜色長金發,衣著利落而便宜,背後背著魯特琴,整個人都看起來風塵仆仆,就知道萊繆爾那家夥現在又要回王宮乾正事了。
“我叫塔拉。”女傭兵眨巴著她晶亮的紅茶色眼睛,爽朗地向布拉坎介紹起了自己,“是吟遊詩人,也是滯銷作家,還是徹頭徹尾的平民。”
“我這樣的人喜歡自稱冒險者,隻是大家更喜歡稱我們為傭兵或者臨時工,我的歌曲和浪漫小說的創作靈感就是從一個接一個的奇怪委托中找到的。”
“不過——”她壓低了聲音,“王子殿下並不知道我是個滯銷作家,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誰讓他隻看正經書呢?”
“布拉坎·維迪爾。”布拉坎麵無表情地說出了她的名字。
“哇啊!”塔拉亮晶晶的紅茶色眼睛瞬間變得更亮了,“作為一個人類卻起了精靈的名字,你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布拉坎聳了聳肩:“如果被特地拋棄在精靈社區的入口處也算有故事的話。”
塔拉刨根問底:“所以你是被精靈收養了嗎?”
“準確來說,他們一家都是半精靈,然而其實都一樣。” 布拉坎不喜歡這種被人追根究底的感覺,於是生硬地提出了一個與話題無關的要求:“我想出去走走。”
塔拉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並不簡單,於是從背包裡掏出了一條紅茶色的長款亞麻頭繩,把自己的左手手腕跟布拉坎的雙手手腕綁在了一起。
“……”布拉坎對此無言以對。 塔拉一臉誠懇:“如果讓你跑了,我就拿不到傭金了。”
布拉坎的額頭上青筋微跳:“這種錢你都敢賺,真的窮瘋了吧?”
塔拉理直氣壯:“我確實窮瘋了啊,唱歌跟接臨時工作賺的錢大半都拿去自費出書了,但出的書又都全部滯銷,連成本都回不了。”
“……”布拉坎覺得她已經沒有跟這家夥繼續廢話的必要了,翻了個白眼就不再開口。
*
一個生麵孔出現在了莊園裡,但這對好容易又可以帶薪摸魚的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好在塔拉還算體貼,雖然綁住了布拉坎的手,但在散步路線上還是聽布拉坎的。
布拉坎其實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想來想去,她隱隱記得莊園的客房區最深最僻靜的地方有一間兼具了上課、住宿和訓練三種功能的客房,卡特蘭托八成就在那裡上課。
自從上次製造麻煩後,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卡特蘭托了,要去跟她解釋解釋嗎?
可布拉坎又不想讓塔拉這個陌生人知道他們之間彎彎繞繞的爛事。
算了,如果一切結束後都還活著,那時再解釋也不遲。
布拉坎這樣想著,最終也沒去客房區找正在上課的卡特蘭托。她心想:不是我沒長嘴,是我現在正被一個陌生人監視著。
布拉坎心不在焉的樣子被塔拉儘收眼底,多年來出沒於各種戲劇性事件並在其中扮演拿錢辦事的路人角色的塔拉倒也不覺得奇怪。
一個貌美出眾的平民被貴族看上,然後被強取豪奪,這是塔拉對整件事的腦補,且完全沒有往陰謀和懷疑的方向想。類似的故事她寫過一次,然而儘管這是人們愛看的,但塔拉寫的那一本卻還是滯銷了。
悲劇結尾是一個原因,還有個緣故是她確實不太懂得什麼寫法才能吸引讀者,然而平民出身也沒什麼錢的她並沒有條件接受係統的文學教育,能寫出一個完整的故事都很不容易了。
“我想回去了。”打消了找卡特蘭托解釋的想法後,布拉坎也不想再以這種尷尬的狀態外出了。
塔拉心不在焉地往回走去。
布拉坎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於是小聲嘀咕道:“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也合該你寫啥啥滯銷。”
“……”塔拉決定當沒聽到。
*
夜深了,這裡隻能聽到蟬的歌聲。 距離結課也越來越近了。
結課之後,卡特蘭托就要被正式投入布瑞塔尼亞的貴族們無恥又無聊的內鬥之中,堪比鬨劇的未來讓她愈發煩躁起來。
想起萊繆爾現在又回王宮去了,卡特蘭托決定翻窗找布拉坎好好談談。
銀發的半精靈十分熟練地從窗戶翻進萊繆爾在莊園裡的居所,猛地發現布拉坎正氣鼓鼓地在跟一個她不認識的人類女性對峙著,布拉坎的兩隻手還被綁在了一起。
布拉坎頭發都要立起來了:“出門綁手就罷了,睡覺也要綁手?我也是有隱私的!”
淺茶色長卷發的人類女性說:“拜托啊,殿下讓我看住你彆跑,我肯定要在睡覺的時候拿頭繩把我們的手腕綁一起啊。”
“順說一下我把這裡所有割得開頭繩的東西都給收到你夠不著的地方了,所以彆白費力氣。”
卡特蘭托瞬間懂了,並默默地又在心裡的小本本上給萊繆爾記了一筆。
兩個人類女性吵了半天,才發現這裡多了一個半精靈。 “……” “……”
卡特蘭托摸了摸鼻子:“萊繆爾找來的?” 她的表情很怪:“我叫塔拉,我認為我是個冒險者,不過大家都叫我這種人為臨時工。”
對方都介紹起了自己了,卡特蘭托自然也得報上名字:“卡特蘭托·維迪爾。”
塔拉以為自己懂了,驀地一閃身想敲暈卡特蘭托,卡特蘭托大驚之下勉強躲開,塔拉的手刀砍了個空。
卡特蘭托勉強躲過塔拉一手刀,見她綁著一邊手腕身手都如此敏捷,現在已經不敢輕敵。
她急中生智抓起書桌上的一塊大約是晚餐剩下的蛋白糖霜小蛋糕糊了塔拉一臉,趁機就翻窗逃跑了。
“……”布拉坎甩了甩她被拽痛的手腕,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跟塔拉解釋了,間諜的身份可是需要保密的。
塔拉用袖子擦掉糊了滿臉的蛋白糖霜,說:“咱先去睡覺吧,明天我來打掃。”
再說卡特蘭托驚慌之下翻窗逃跑,奔到客房區時意料之中地在前院看見了薩爾弗萊諾,什麼都沒說就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卡特蘭托拍完薩爾弗萊諾的肩膀,才說:“我就要結課了。”
薩爾弗萊諾轉過頭來,嘴角微微一彎:“我知道。”
“以後大概就不能經常見麵了。”卡特蘭托歎了口氣。
“萊繆爾跟我私下說過,我可能就是你的交接人。”
“我知道,拿到情報先偷偷給你,你再帶回去給萊繆爾,這樣更保險。”
今夜月朗星稀,蟬的歌聲從未斷過,是卡特蘭托喜歡的晴朗、空曠的夏夜。
“一起逛逛吧。”卡特蘭托伸了個懶腰,“以後想這麼悠閒就很難了。”
他們在月光中的莊園中漫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近那些瑣碎的事,煩惱的事,可疑的事。
卡特蘭托恍惚間以為她正行走在水底,莊園裡的花卉和綠植是水下的植物,螢火蟲是會發光的浮遊生物,蟬鳴卻能透過湖麵傳入水中。
正當一精一半精悠閒散步時,蕾珂莎以堵人的氣勢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正好。”蕾珂莎一臉說正事的樣子,“這是一個長期任務,你們需要知道自己的代號和化名。”
卡特蘭托的代號是“灰鷹”,化名是安戈洛·布瑞紮(Anglo Briza)。 薩爾弗萊的代號是“血兔”,化名是克爾柯羅·塞尼洛(Kilneklo Sani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