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的敲門聲,似敲打在鐘樂寧心上,爺爺不讓她起身開門,她隻好緊盯著爺爺背影,無心吃飯。
打開院門中的小門,鐘爺爺看見扯著笑容的葉昀毅,他用儘量緩和的語氣說:“鐘爺爺,寧寧在家嗎?”
“昀昀啊,快進來。”鐘爺爺看到門外停了一輛車,司機一臉無奈看向他,他微微點頭,表示自己心裡有數。
葉昀毅進了院子,向裡麵張望。
鐘爺爺慈愛地說:“早飯吃了嗎?要是沒有吃,就和寧寧一起吃。”
“謝謝鐘爺爺,我不餓。”
鐘爺爺帶著他往屋裡走,邊走邊說:“奶奶親手包的餛飩,嘗嘗吧。”
知道不能遷怒他人,葉昀毅還是忍不住詰問:“寧寧改報誌願的事鐘爺爺是不是早就知道?”
自己家人對鐘樂寧那麼好,鐘爺爺鐘奶奶對自己也和善和親,可為何她會背叛他們?
鐘爺爺還未回答,從裡麵聽到動靜的鐘樂寧出來了,聽到他的問話,她不由得皺眉,“改報誌願不關爺爺奶奶的事。你可以直接問我。”
鐘爺爺說:“寧寧,有話好好說。昀昀一大清早來,你先讓他進來歇歇,吃點東西。”
正值盛夏,熱浪從早上便開始醞釀,才在院中站一會,葉昀毅額上便生出汗珠。
他快一個月沒有見到鐘樂寧,此時此刻,隻覺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隨意的丸子頭頂在她腦袋上,幾縷頭發垂下,身著大碼T恤和運動短褲,趿著一雙米白色涼拖鞋,膚色比以前黑了些許,但依舊白皙。
沒了以前的精致,多了幾分慵懶隨意。
一雙紅腫的眼睛,目光澄澈,直直地盯著他。
這種毫不畏懼,毫不閃爍,甚至無辜的眼神徹底激怒了他。
一路上,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要理性,要搞明白原因,而不是來吵架。
可見到她這一刻,理智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鐘樂寧,你還敢如此理直氣壯?!”
“你陽奉陰違,虛情假意,你騙了所有人!”
“鐘叔叔鐘阿姨為你嘔心瀝血,你卻給他們一個晴天霹靂!我爺爺放下麵子,隻不過不想你我走彎路,你卻將他一番好意隨意踐踏!”
“我讓你跟我讀一所大學,想著遇到麻煩可以保護你,免得你被人欺負,你呢?你怎麼對我們的?你還有沒有心啊!”
葉昀毅青筋暴起,雙眼發紅,瞪著鐘樂寧,想要她給一個解釋。
第一次見葉昀毅發這麼大火,鐘樂寧深吸一口氣:“昀昀,你們可以為我做這麼多,為什麼就不能聽聽我的想法呢?”
她試著將她想法告訴給他,試著與他好好溝通。
鐘奶奶從屋裡出來,看到兩人對峙,一臉擔憂:“寧寧昀昀,你們有話好好說,不要吵架。”
鐘樂寧故作輕鬆扯了一絲笑意,寬慰:“爺爺奶奶,你們進屋吃飯。我和昀昀在院子裡坐坐,放心,我們不吵架。”
略一思索,鐘爺爺點頭,對鐘奶奶說:“我們進屋吧。讓兩個孩子好好說說話。”
院中有一顆梧桐樹和掛花樹並立,繁茂的樹枝,翠綠的葉子,無不彰顯生命的活力。
梧桐樹下一組石桌和石凳,鐘爺爺鐘奶奶愛乾淨,被擦得清亮。
盛夏的早晨,空氣本是清新的,但掩蓋不了焦灼。
兩人對坐,一人臉色鐵青,一人看似平靜。
鐘樂寧先開口:“昀昀,我不是小孩子,我沒有任性,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做的決定。我明白我爸爸媽媽的苦心,也感激你爺爺的辛苦,可是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對我自己有不同的期許。你明白嗎?”
又是這種口氣!好似全天下的人都不理解她,逼著她。
葉昀毅譏諷:“你對自己的期許就是逃離嗎?我才發現你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你口口聲聲說你明白彆人的苦心和好意,但在做決定的時候,你考慮過彆人的感受嗎?”
鐘樂寧想說她考慮過,過去她一直將他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將他們的期許當作自己的人生方向,但他沒有給她說話機會。
他說:“你沒有!你以為所有人限製你自由,不讓你選擇。可你有沒有想過,就一些奇奇怪怪的雲朵有什麼好拍的?就算你喜歡拍,也沒有人攔著你,你為什麼還專門去學這些?我理解不了。”
他隻知道她任意妄為,隻看到她的背叛。
“應用氣象學不是簡簡單單拍雲,如果你願意去了解就知道學科涉及領域很廣泛,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不理解,他們為什麼不願意花一點點時間,哪怕一兩分鐘去網上了解,隻知道在自己的刻板印象中指責自己!
葉昀毅:“就算是一門有意思的專業,難道你以後就要從事相關職業?你爸爸媽媽那麼辛苦為你打拚,將公司規模做大以後好傳給你,你就視而不見嗎?你完全是以自我為中心,自以為是。”
聽到這種話,鐘樂寧隻覺得好笑,什麼都是為了她,就是聽不了她的一點想法,“難道沒有我,我爸爸媽媽就不工作嗎?再說,他們到底以誰為中心,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還是說……你故作不知?”
“你什麼意思?”
“你記不記得我們讀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個叫小宇和小西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鐘樂寧看向遠處的天空,眼神空洞。
葉昀毅直楞楞看著鐘樂寧,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往事。
“你記起來了嗎?”
“我第一次被爺爺打,就是因為他們。”
鐘樂寧:“我們幼兒園是雙語教學,那時候我們同學中,小宇和小西他們學東西學得最快,我很羨慕他們。想著要是每天能和他們做朋友是不是就會像他們那樣聰明,所以我上課的時候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他們,放學就天天在家念叨他們,因此冷落了你,你不滿我總念叨,生氣和我吵架,又哭又鬨。”
葉昀毅思緒回到幼年,“我爺爺因為我又哭又鬨怎麼都哄不好生氣,最後打了我一頓。”
他倍感委屈,好幾天都不理爺爺和鐘樂寧。
看吧,這就是他們回憶的偏差,鐘樂寧接著說:“這件事被我爸爸媽媽和你家裡人知道了。他們沒有說什麼,我爸爸媽媽卻禁止我跟那兩個小朋友一起玩,連哄帶嚇。簡而言之,我爸爸媽媽告訴我,讓你開心是我們家報恩的方式之一。”
那個時候,鐘家才來江城不久,還要靠著葉家站穩腳跟,在鐘家父母心中,讓葉家金貴的“太子爺”不開心,是天大的罪過。
葉昀毅眉頭皺得更緊了,“誰讓你報恩了?他們長輩的事是他們長輩的事,你乾什麼要摻和!而且,這和你改報誌願有什麼關係?”
話已至此,鐘樂寧明白葉昀毅無法理解,更不可能感同身受,“你是他們的中心,我不是,他們所有安排都是秉著讓你利益最大化。你覺得我任意妄為也好,自私自利也好,我隻想說,我從來不是中心。甚至我的人生規劃,是圍繞著你,從來都不是我。你明白了嗎?”
“這隻是他們陶侃的話,你如果因為這個慪氣,故意和他們作對,完全沒有必要。”
葉昀毅感覺很不自在。
大人們的玩笑話,他多多少少也聽到過,說實話,他並不知道他對她的感覺,更多時候,他習慣和她在一起。
原來試圖讓不同頻的人理解自己,隻有深深的無力感,鐘樂寧掩飾住失望,“你快回去吧,免得家裡人擔心。”
“你、你就給我這樣一個交代?”葉昀毅覺得不可思議。
“交代?抱歉,”鐘樂寧說,“我想我應該先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他隻覺得胸口生疼,大老遠、大清早跑來,想聽的難道是這些?葉昀毅猛地站起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鐘樂寧?!”
說完,憤然離去。
鐘樂寧看著閉上的大門,這是她直麵的、被她傷害的第三個人。
讓他們傷心,她很痛心。
隻是,她不想一輩子都是彆人的衛星,她有屬於自己的小宇宙。
沉浸在悲傷中,門突然被推開了,發出輕輕響動。
她訝異。
沒想到來人是顧鈺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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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鈺堃在公司加班到轉鐘後才回家,睡下不到四個小時,房門被敲開。
他舅舅舅母又急又怒,說葉昀毅讓家裡司機送他去南市找鐘樂寧,讓他去把人接回來。
原來葉昀毅昨天按時下班回家,知道了鐘樂寧改報誌願之事,當時就說要出門找鐘樂寧,被葉爺爺嗬斥住了,讓葉星辰和李海倫看好他。
一晚上過去,他們見他沒有異樣,就以為他想開了,沒想到他趁眾人不注意跑了。
從人情世故而言,葉家沒有立場說什麼;再者,他們雖然很生氣,但作為長輩又怎麼可能放下麵子,與一個小姑娘計較。
故而讓顧鈺堃出麵去鐘家接回葉昀毅比較合適。
問清緣由,顧鈺堃快速梳洗一番,沒吃早飯,也沒來得及讓他的司機趕過來,就自己開車出門了。
快到鐘家老家的路上接到葉昀毅回電。
他問:“見過鐘樂寧了?”
“嗯。”葉昀毅無精打采答話。
“現在準備回去了嗎?”
“在回去的路上了。”
“外公,舅舅、舅母很擔心你。”
“對不起。”
“你可以接他們電話,不讓他們太擔心。”
掛斷電話,顧鈺堃停車在一邊,給外公打電話告知消息,外公猜到以葉昀毅脾氣肯定會發火,與鐘樂寧不歡而散,讓他來一趟鐘家安撫一番,外公語氣比他離開時緩和了許多。
握著手機,倚靠車門,他凝眸。
她作出如此選擇,代表什麼?
不敢讓自己放肆想象,上車啟動發動機,再次奔向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