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的黑色勞斯萊斯穩穩地停靠在中心大街,一個身穿皓月白色旗袍的女人走下了車。她朝司機微微點頭示意,車子便悄然離開,仿佛不曾來過。
她長相明媚,屬於在人群中自帶聚光燈的中式複古美人。古典的柳葉眉、明亮的杏眼、精致的耳廓、英氣的高鼻梁和帶淡笑的朱唇,單拆開來看全是加分項,組合起來則是一幅典藏級仕女圖。
旗袍的綢緞質地襯得她的皮膚白皙有光澤,量身定做的剪裁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她本就高挑,腳上穿的那雙銀色新中式貓跟鞋,又進一步地放大了身材比例的優越。
她整理了一下那頭柔順的黑色長直發,露出右耳側彆著的一枚由翡翠和鑽石設計成的發夾。隨即轉身穿過馬路,走向一家名為“Fate”的甜品店。
並非秦婉芝有意隱瞞,隻是有時候“柳夫人”這個名號給她帶來的不是隨心所欲,而是無可奈何的逢場作戲。太多人設計偶遇與她搭上關係,結果看上的都是她背後的柳家。
她回想起昨天在甜品展認識的女孩,也許她會和旁人不同吧。
樂恬估摸著要比她年輕六七歲,一看就是被家裡寵大的。
女孩很清秀漂亮,笑起來尤為溫暖。眼睛裡閃耀著自信張揚的光芒,是獨屬於創業者奉行“all in”的神采。酷愛穿黑色,尤其是不同質感的衣物混搭,與展台上五顏六色的甜品反差很大。
樂恬說自己從高中便留學海外,大學和研究生都是學的酒店管理專業。因為對甜品的熱愛,先後在歐洲地區開了三個門店,專營創意甜點。
秦婉芝細細觀賞著展位上作品,有的是“本土化”後的世界美食,有的采用了出其不意的食材混搭,還有的是炫技的“藝術品”。
“還不是因為那邊的甜點都太甜了,我的味蕾和胃都頂不住。不然也不用為了吃,累死累活開幾個店。”
樂恬吐槽著自己水土不服的“中國胃”,生氣時情不自禁會發出的氣音,有些可愛。
秦婉芝忍著笑,就經營方麵詳細探討了一下回國開店的難易。小妹妹也不遮掩,非常坦誠且有邏輯地分享了他們的經營理念和策略,直言生態很不一樣。
秦婉芝暗暗讚許,確實是一個看似一切隨心,實則做事很有章法的年輕女孩。
最後她還問樂恬,為什麼展位上沒有太多中式甜品。
小姑娘笑稱“現在拿不出手”,雖然自己十分熱衷於炮製中式料理,但很顯然天賦不在此,他們的首席甜品師也還在這一領域精進。
哦對了,Fate的另一名合夥人叫陸麟風,主要負責產品研發與製作。但秦婉芝總感覺,他更像是一個追求精準和精細的工匠、醫生或科研人員,而非一名甜品師或藝術家。
甚至好幾個瞬間,陸麟風那雙既謙和又敏銳的眼睛讓她想起了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柳震宇——對方似乎早就看透她不僅僅是自稱的“秦小姐”,隻不過不說破罷了。
秦婉芝心裡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店門口。她透過落地玻璃窗,用讓人不易察覺的目光觀察了一周。
店內的裝飾高級但並不疏離。不像私房餐館一味用稀少的建材堆砌出華麗,也不像連鎖星級餐廳追求風格強烈的設計感。
那幅剛在拍賣行成交的埃塞克《意外》巨幅真跡懸吊在大門處,自然擄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更讓她移不開眼的是左邊牆上錯落掛著的一組繽紛的照片——不同環境、時分、天氣下拍攝的世界各國甜品,每一張似乎都在講述一個店主人私密的甜蜜故事。
而讓一切巧思落地的人正閒適地靠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不知是攝影集還是畫冊。
門悄悄地被推開了,一隻纖纖玉手闖入了我的視線。
我眼皮一跳,直覺告訴我這就是任務的重要目標,秦婉芝。
她今天低調地帶了一對冰透的叮當鐲,種水很好,還掛了一抹翠綠。鐲子隨著她一連串的動作紋絲不動,沒有發出一分聲響。
“婉芝姐!”我朝她揮了揮手,嘴角情不自禁上揚。
美人,果然是美人!看小說時就知道她屬於古典美人,是除男主外所有人都會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長相。
當時我以為是言情小說的套路,作者大大總喜歡寫“男主為了女主放棄明豔女二”的橋段,突出他們之間的矢誌不渝和靈魂共振。
今日一見方知,真有人可以美得斬男又斬女!
我要收回醬油廠才是C位的狂妄發言,為被盜氣運的秦姐討回公道!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屬於昨天相遇的記憶湧入腦海。
更神奇的是,同步傳輸的還有很多關於甜品製作、經營管理的知識。當它們進入大腦後便如同一鍵點開了壓縮包,快速地與我原有的知識、思維方式和邏輯框架結合。
一頓操作下來宛如打通任督二脈,感覺智商也蹭蹭蹭地上漲了不少。
我暗暗吃驚,等接待完秦婉芝一定要馬上找機會向陸麟風問清楚。
“小恬,”秦婉芝溫柔一笑,坐在了我對麵的位置上,“昨天你太謙虛了,這個店鋪的設計和心思,絕不是試試水的小本生意。”
“哎,但願不是表麵的陣仗大實則花拳繡腿,結果正式開業後成了曇花一現的網紅店。”我輕輕歎了一口氣,“婉芝姐姐你昨天問我的幾個問題,晚上睡覺時都還在我腦子裡反反複複回放。”
她抿嘴笑了笑,開解道:“如果你們的甜點品質能一直維持或不斷超越昨天的展示品,我隻能說一年後的福潭城十大人氣餐廳必有Fate一席之地。到時候天天滿座,你彆忘了給我留一個專屬VIP位就好。”
“婉芝姐姐你真好,太會鼓勵人了嗚嗚!” 我牽起她的手把額頭靠上去,忍不住戲精上身地哭了兩聲。
“不像我老爸,老說國內開店卷,拚創新、拚品質、拚裝潢、拚營銷、拚營業時長。說老外那兒都是哪怕要倒閉了都要按時下班,我帶著國外的理念回來開店,壓根撐不過一年。”
她對我浮誇的演技照單全收,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我順勢拉起她,向她熱情地介紹起店鋪裡的種種。
自從那股神奇力量注入腦海後,店內大部分的設計都變作源自我的巧思,至少大腦中的記憶是這樣告訴我的。
選擇白色作為主色調,是因為我在英國留學期間租過位於一樓和地下室的公寓,被陰雨連綿的天氣搞得險些抑鬱。後來就尤為喜歡通透明亮的空間,因此淺色的家具和裝飾便成了不二選擇。
那些雜誌、攝影集和黑膠唱片是我在各國旅行的戰利品。全因我愛在行程最後一天去一間書店或影音館,花好幾個小時去挑選整個店裡最特立獨行的一件收入囊中。
博古架上的陶藝品、木製品和小裝飾品多數在市集淘的,有幾件則是熟識的藝術家相贈,還有一些是做慈善時的回饋禮物。
牆麵上的甜品係列照片算是我的“線下微信朋友圈”。每次吃到驚豔的食物,我總愛拍照記錄,還會寫上幾句隨筆感想。因為我堅信美食會帶來美好的心情,當下的五感感受,會啟發我創作更多獨特的甜點。
展示櫃中的作品其實也對外銷售,很多都是我提供天馬行空的想法,再由陸麟風製作的。因為他對數字、配比、原料等特彆敏銳,比我更能落實這些創意。
門口埃塞克的作品,雖不知是真跡還是複製品,也是陸麟風弄來的。他對一切新興事物保持著好奇與熱情,尤為偏愛先鋒藝術。
至於陸麟風,是我留學期間到德國旅遊在一家甜品店認識的。當時我吃到了一塊很特彆的黑森林蛋糕,向店家追問櫻桃酒的細節,他就旁邊的座位默默偷聽。在我與店家結束交談後,便走過來用中文與我打招呼,之後便從蛋糕暢聊至各色美食。
從此,我們成為了並肩作戰的搭檔,任何意義上。
我暗暗吃驚,現實世界的記憶竟能和當下世界的記憶完美共存。感覺像是拿到了一張巨細無遺的角色介紹卡,開啟了一場沉浸式RPG遊戲。
我牽著秦婉芝重新回到卡座。
經過短暫的交流,我折服於她的談吐、邏輯與分寸感,逐漸相信了陸麟風所說的,她不等於書中一個單薄的人物。
相反,她的魅力遠遠大於我印象中的“秦婉芝”。
她重新坐下,好奇地打量桌上的書本問:“在看什麼呢?”
我鬆開她的白皙細膩的手,將水墨畫畫冊推到中間:“昨天跟你提起的,我們想要製作中式係列甜點,所以想要從巨擘的作品中找找靈感。”
“你們是想往分子料理和藝術品方向發展了?”她好奇地把頭探過來,目光停留在了王冕的《墨梅圖》上。
“非也,非也!”我晃晃手指,略帶神秘道,“新中式係列的產品我們可不想做得價格高不可攀。我們既要它外表秀色可餐,也要內在營養健康,還要經濟實惠。例如‘墨梅’元素,我們可以用黑芝麻這個公認的健康食材作為主角。”
秦婉芝被我的說辭逗笑了:“聽起來就像是我的營養老師推薦的兒童食譜,用好看的外表吸引小朋友多吃點。”
“這麼理解也可以。”我摸了摸下巴笑道,“婉芝姐姐是已經有小孩了嗎?所以平時在家喜歡研究菜譜?”
據我了解,她和柳震宇直到離婚也並沒有小孩。秦婉芝理解另一半想要拚一拚事業,而且新婚燕爾,哪裡會有詳儘規劃。可是柳震宇心中則是對薑小月念念不忘,放不下少年時一起暢想過的成家生活。
“我確實結婚了,但還沒有小孩,先生工作比較忙。”
我睫毛低垂,掩蓋住全知者憐憫的神色:“哎喲,當代年輕人就沒多少個想要早生娃的,多享受一段時間的二人世界嘛。”
“對呀,我們從小就認識,整個小學時光都一起度過的。但是後來我出國了,直到研究生畢業才回來,然後……”
她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著字句,“談了兩年,也算是因為之前的感情基礎結婚了。我們彼此都缺席了對方的青春期,所以我也挺想多過過二人世界的。”
我聽出了她不想透露過多信息,也許是不想暴露她和大名鼎鼎的柳震宇之間關係。
我表麵波瀾不驚,實則內心早忍不住咆哮:
秦姐啊秦姐,你的第六感沒有錯!
你們雖然是兒時的玩伴感情頗深,可之後他就遇上了摯愛薑小月,為此還和家裡人針尖對麥芒,過了一個轟轟烈烈的青春期!
柳家是有雷霆手段,以為把事情處理好了就不必告知,讓你不用為此神傷。沒想到過度的保護最終變作傷害的利刃,埋下了讓你毫無預警地在婚姻中被背刺的結果!
我歎了口氣,稍微收攏了替她打抱不平的思緒。
理智告訴我,今天的重點可不是要討論他們的婚姻,是要找機會引出“秦阿叔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