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替身演員聊了幾句後,紀言一又自己一個人想了許久。
他本來想放棄掙紮,趕快拍完拿錢走人,但這幾天他漸漸發現除了楊導和幾個主演外,劇組的編劇和非主役演員未必沒想過要把《江山遙》拍好。
尤其是編劇,看著明明是個很沉默寡言的人,每天就是默默坐在一旁由著幾個主演自帶的編劇改劇本,然後看他們拍戲。
但紀言一每次下了戲後,她總會笑著上來和他打個招呼。
有一次他剛下戲還沒從狀態裡出來,說了句“這場戲要是按原來的劇本拍就好了,有點可惜。”
編劇在一旁聽到了,低聲說了句:“是啊。”
紀言一沉默。
大部分人可能都會覺得出來打工沒必要摻雜太多個人感情,但如果不是懷著那麼點不切實際的夢想,誰會出來乾編劇或者替身演員這種沒錢又沒閒的工作?
是坐辦公室不香嗎?
他也會想著是不是自己還能為這部戲做點什麼,但主演早就結束自己的戲份去趕其他通告了,現場根本沒有一個演員想站住來和楊導對著乾,不僅大概率得不到任何結果,還會無意義地拖慢其他人的工作時間。
想了想去,也隻有他自己在如何演好商晏白這個角色身上下功夫。
難道就沒有一種辦法,既能滿足楊導的要求又能把這個角色演好的嗎?
他邊走向小陳停在馬路對麵的車邊想,楊導想從每個角色身上追求的,無非就是“激情”。
說白了,就是表情和肢體動作都要誇張化,最好讓角色扁平化到觀眾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主角”還是“反派”、“炮灰”。
要在這種情況下演好,也隻能儘力在細節上多下功夫……
紀言一認真想著,之前看對麵是綠燈,便一時也沒注意看路。
“嗡——!”
“紀言一!!”
一輛高速行駛的貨車從他麵前疾馳而過,淩厲的風唰地一下掃過他的臉頰。
隻差一點。
紀言一隻感覺到自己的右臂被狠狠地抓了一把,回過頭就看見陸鬱川那雙熟悉的眼中含滿怒意。
紀言一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陸鬱川剛剛好像是救了自己一命:“那個,呃……謝謝?”
陸鬱川並未搭話,而是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對麵走。
紀言一以為人要被自己氣跑了,還在猶豫該不該追,卻發現這人上的是自己的車。
……
陸鬱川一言不發地坐進副駕駛座,小陳在車裡目睹了剛才那一幕,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幸好剛才陸總把紀老師拉住了,要是晚了一步……
天呐,他都不敢想。
小陳見紀言一也跟進了後座,忍不住問:“剛才真嚇死我了,紀老師,你在想什麼呢,連車都沒看見?”
紀言一無奈道:“就是劇組的事,想的太投入了,一不小心……”
“去澄園。”
陸鬱川突然出言打斷。
小陳悄悄瞟了眼紀言一的神色,見他沒有要出聲的意思,默默改掉了導航目的地。
澄園是家很有名的私房菜館,在業內是出了名的私密性強,很多明星約會都會去。而且據他所知,應該也是陸氏旗下眾多的產業之一。
小陳把這兩位送到目的地,在陸總的一個眼神下很識趣地走了。
一進門就有侍者想來引路,陸鬱川揮了揮手,熟門熟路地帶著紀言一走進最裡麵的一間包廂。
坐下後,陸鬱川點了幾個菜,服務員便也出去了,包廂裡麵空無一人。
紀言一正琢磨著要不要說點什麼,就聽陸鬱川開口:
“今天剛從外地出差回來,”他語氣淡淡,“也沒告訴你,本來是來劇組探班給你個驚喜。”
隻是誰都沒想到,驚喜變成了驚嚇。
陸鬱川現在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躁動地鳴顫,手心卻一陣陣發冷。
服務員進來上菜,他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問道:“餓了嗎?”
“有點。”
紀言一以為這段插曲就這樣揭過去了,悄悄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都在劇組忙得團團轉,乍一放鬆下來,他才發現自己現在餓得恨不得把盤子裡的雕花都夾起來吃了。
陸鬱川看他吃飯的速度明顯比以前快了很多,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想起從小陳那裡聽到的話和助理那邊打聽到的消息,又是一陣難言。
他明明隻離開了幾天,就出了這樣的事。如果他沒有心血來潮提早一天回來,小明星真的了點什麼事……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紀言一,竭力想要掩蓋自己的異狀,勉強笑道:“紀老師能不能告訴我,你剛才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
陸鬱川語氣平靜,明知故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連命都不要了?”
“真的是個意外,”紀言一有些無奈,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解釋,隻好從頭說了一遍《江山遙》劇組的現狀,“……我就想找找還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沒注意看路。”
陸鬱川沒有馬上接話,提起手邊的茶壺來給他倒了杯水。
沉默許久,他才沉聲說了句:“……彆騙我。”
“嗯?”
紀言一停下動作,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你不是這樣的人,”陸鬱川說,“楊導在業內是出了名的風評差。如果我是你,一定會選擇另一部戲。”
“……”
紀言一一瞬間懷疑陸鬱川已經什麼都知道了,隻是沒說出來。
他在等著自己主動告訴他。
紀言一苦笑道:“合同上可沒規定要把隱私都交待清楚啊。”
“為什麼不告訴我?”陸鬱川低聲問,“……如果是缺錢的話,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不是嗎?”
偏偏一個字都沒告訴他,要以自己的演員風評為代價去演那些爛劇。
演就演吧,隨便演演拿錢走人就是了,偏偏還不甘不願,非要演得儘善儘美,走路都在琢磨怎麼演戲,專注到了連車撞到麵前都看不見。
陸鬱川意味不明地低笑兩聲:“……還真是個瘋子。”
偏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喜歡上了,還能怎麼辦?
紀言一沒聽見他低聲說了什麼話,也不是很在意,反正總不會是在小聲罵他。
“沒什麼大事,我更想自己解決,”他覺得陸鬱川的反應有些過於激動了,輕描淡寫地說,“就算是真的戀人……也總有些事情是可以不說的吧?”
紀言一褪去了慣常偽裝出的彬彬有禮的笑,麵無表情,隻剩下冷漠。
他好像真的不覺得讓戀人看見自己身處險境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陸鬱川看著他,忽然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認知到,這個人是真的不懂感情。
剝開溫和謙卑的甜蜜外衣,紀言一這個人的內在,究竟是什麼?
“你不是讓我教你愛情麼,”陸鬱川坐回去,點了根煙,“不如今天就給你上第一課?”
“戀愛中為對方考慮,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即便我願意尊重你的想法不去探聽你的處境,即便你說不用幫忙,依這件事的嚴重程度,我也要插手。”
陸鬱川繼續說:“關於我們的合同,我有新的追加條款。”
紀言一也沒想到自己把話說的那麼難聽後陸鬱川還是執意要管,有些意外。
但他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聽一聽:“什麼?”
“我會借你錢,要多少都可以,”陸鬱川道,“條件是,十年內,你要爬到我當初那個位置,然後把錢一分不差地還給我。”
那根煙他也不抽,就怎麼在指尖將熄未熄著。
“還有,紀言一,沒人會對這種事情無動於衷。”
“看到喜歡的人出事,會害怕、會恐懼,這才是人之常情。”
——
紀言一算是《江山遙》整個劇組最晚殺青的一個,最後一天還在和幾個替身演員補拍商晏白的殺青戲,飽受楊導的折磨。
他也試著如設想中那樣加了些動作細節,但楊導一雙眼銳如鷹目,怎麼可能放過他這條漏網之魚?
經過了前幾天折騰的那一通,陸鬱川對他說的話也還時不時在他腦海中回蕩。紀言一終於向現實妥協,放棄了改變。
經過楊導的一番悉心指導,每一天的演出效果都顯而易見的充滿了激情。他根本不敢去想象播出後的效果會是什麼樣了,隻想趕緊拿錢走人。
和工作人員確認過發片酬的時間後,紀言一一秒都不想在劇組多待,借身體不舒服的借口逃離了殺青宴。
小陳開著公司的車來接他,瞅了瞅紀言一的臉色,乾咳兩聲:“紀老師,我剛剛聽到兩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紀言一靠在車後座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有氣無力道:“我都這樣了,你就彆賣關子了,快點說吧。”
小陳本來就是刻意哄他開心來的,趕忙說:“第一個好消息是,《總裁》馬上就要開播了。”
“是麼。”
紀言一聽到這個才稍微打起了點精神:“有沒有確定具體的日子?”
小陳:“我這邊聽說大概率是這周末,紀老師你太忙了不知道,其實前段時間已經在宣傳了。”
如果《總裁》的收視率好,對他後續提升新的工作質量也是個不錯的籌碼。紀言一沉吟,接著問:“那還有一個呢?”
“這個啊,”小陳撓了下臉頰,“這個本來應該是秦哥親自來和你說的,但他今天突然被公司叫走開會了,臨走之前讓我把新工作安排告訴你。”
其實照一般藝人來說,一個月裡能有十幾天接上工作就已經稱得上敬業了,像紀言一這樣幾乎全年的檔期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還真是少數。
但他現在根本不敢停下,甚至還怕接到的工作不夠多。
“這次是什麼劇?”
小陳邊開車邊說:“不是劇,是綜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