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雪雁被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這玉石整個榮國府誰人不知其尊貴?

她生怕是被摔爛了,一時間心都被捏緊了一般,直到瞧著那玉石摔在了地上彈了彈,卻並未摔爛,這才放了心。

林黛玉也是被他這一下給驚住了,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最是受不得驚嚇,情緒一激動,當即隻覺自己心跳好快好快。

她捏著繡帕捂著自己的心,繡眉蹙起,瞧著雪雁將那玉石撿起來,輕輕的用手擦了擦,應該是沒事兒,心裡才鬆了口氣。

“你做什麼呢?”

“發的什麼瘋?”

如今正是少年郎的賈寶玉雙臉通紅,那雙含情的眼眸此刻卻是光華儘褪,閃著不正常的光亮。

“我怎麼了,我發什麼瘋,倒是林妹妹你,卻不是以前的模樣來了。”

他嚴肅的嗓音頓了頓,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緩了緩語氣接著說道:“你在大觀園裡住著處處都是好的,哪裡有半點兒的不舒服?今日我母親不過是提了一句玩笑話罷了,你竟是.......”

當真是王夫人生的孩子,說起話來倒是一套套的,甚至和那貴妃娘娘也是一個樣子的。

以前尚未做夢的時候,她也是和他想的一般,即便是舅媽偶爾說話和態度多有令不舒服的,也先是當作了長輩忍忍就過去了。

畢竟她雖是嫡親的外甥女,卻和舅媽不是什麼血肉至親的關係。

而且,若是日後......她和舅媽的相處還多的是。

為了這些個種種,為了外祖母的心情。

她總是不能去太過在意的,結果換來了什麼?

舅媽覬覦無父無母外甥女的財產,處處都是擠兌,她還不能說一句不高興的話來了不成?

林黛玉瞧著他白日裡一句話不說,現如今在自己屋子裡瘋瘋癲癲的模樣,心下也是極為生氣的,從榻子上下來,就這麼站在他的麵前兒,問道:“怎麼了,現如今就是聽到了讓我不高興的話,我也是不能說的了?”

此言一出,賈寶玉當即想起了今日大殿上令人窒息的氛圍來。

又想起了今日白天的時候,他想著林妹妹半日不歸,心下有些擔心,隻是還沒能走出門,就被寶姐姐給拉住了。

“你去何處?”

賈寶玉站立,又朝著外麵的天光瞧了一眼,說道:“我去瞧瞧林妹妹呢。”

薛寶釵眼眸順著他瞧了齋房的方向,拉著他說道:“你且放心呢,你林妹妹身邊跟著丫鬟婆子的,哪裡能有什麼事情呢?倒是你,方才姨媽被老太太當著咱們麵叱責,定然是心裡不好受的,你此刻直接去尋了林妹妹,等會兒又說了什麼話,惹得你妹妹傷心,到時候你是安慰姨媽呢,還是照顧你的林妹妹?”

賈寶玉聞言,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寶姐姐說的對,若是到時候生起起來,他可如何是好?

現如今,他終於是想起了,母親說話確實有些奇怪,但他又能如何辦呢?

難不成要他當麵和自己的親母親爭執不成?

可林妹妹不同的,她和自己想的總是一樣,自幼兩人在祖母膝下承歡,同吃同住的,一切的花銷和物件兒隻要他有,林妹妹就幾乎都有的。

他的心思,他就不相信林妹妹不知道。

如此一來,先不說他本就瞧不上這些個俗物,爭來爭去的有什麼意思,就是現如今林妹妹有了這些東西,既然是家中母親要想借來用一用有什麼不可呢?

又不是不還了。

“林妹妹,你如今怎得竟是這般的落俗了?”

“寶玉。”林黛玉不答話,那雙水潤的眼眸就這麼自下而上的瞧著他,似乎是在詢問一般,“你當真是覺得今日舅媽說的那些話,是一句可有可無的玩笑話麼?”

賈寶玉對上女子的眼眸,那分明是有些繁雜的心慢慢的竟是安靜了下來,他說道:“開不開玩笑的,有什麼可重要的不成?若是母親借了你的錢財,日後定是要還回去的。”

林黛玉的心忽然就像是被人輕輕的扯了一下似的,不疼,但卻令她百般的難受。

酸脹的緊。

忽然,她腦海之中在驟然浮現了一盆炭火。

原本是無煙的炭被燒得通紅,此刻卻在盆裡似乎是燒著些什麼綢緞,還有宣紙的煙火味。

屋外傳來一陣陣的嗩呐歡喜的聲音。

“姑娘,姑娘!”

床榻邊傳來紫鵑和雪雁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不,不。

林黛玉身子晃了晃,忽然明白了什麼,她猛地掀起眼眸不可置信的瞧向了賈寶玉,喉嚨驟然湧上了一抹淡淡的鐵鏽味。

竟是,竟是這樣的麼?

她和寶玉,竟是到頭來一場空?

.......

林黛玉背後酥酥麻麻的,猶如一股寒冬凜冽的寒氣驟然從胸口四散開來。

這突然出現的畫麵弄得她心思繁雜,甚至一時間都忘記兩人為何要吵架了,隻是不知為何身子發軟,幾乎是要站不穩了。

偏偏,賈寶玉一把拉住了她,說道:“就是母親說話有些過了,你也稍微氣性小一些,先忍著,她畢竟是長輩,私底下你好好的說也是可以的呀。”

“好吧,你這麼說,那就這麼說吧。”

林黛玉抽開自己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後退了兩步。

“姑娘!”

紫鵑一把扶著自家的姑娘,雪雁手裡捧著那玉石,下意識茫然無措的往前走了兩步。

“姑娘!”

身後有了支撐,林黛玉順著雪雁便瞧見了她手心之中的玉石,那玉石上的穗兒還是她親手編了許久編上去的。

“既是不要,那便是都不要了吧!”

林黛玉一想到自己腦海之中的畫麵,此刻有瞧見賈寶玉這一副模樣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深深吸了口氣,掙開了自己的身子,轉過身去榻子上拿了剪刀來,一把奪過雪雁手心之中的玉石,拿在手心裡就使勁的剪穗兒。

“姑娘,姑娘!”

雪雁和紫鵑當即一驚,連忙走上前,卻不敢阻止,隻能一臉心驚的瞧著眼前穗兒被人剪了。

反倒是賈寶玉就像是被林黛玉嚇到了一般,就這麼站在原地,呆愣愣的瞧著,沒了方才那發癲的模樣。

隻是瞧著那雙白皙細嫩的手捏著冷白的剪子,猩紅的穗兒碎屑就像是星星點點的火星子一般,落在了地上。

“這石頭彆人不要,也不要給我拿著!”

說著林黛玉終於是剪完了,將手中刻字的玉石扔給了雪雁,轉身往榻子一趴,就不去看人了。

“表哥若是沒事兒的話,就自去吧,黛玉今兒就失禮,不送你了。”

賈寶玉當即也被氣的狠了,石頭也不要了,轉過身便氣衝衝的離開了。

林黛玉趴在榻子上的身子顫了顫,直到那腳步聲遠去,逐漸消失不見時,雪雁著急的原地捧著那玉石轉了兩圈。

“那,那這玉石可怎麼辦才好呢?”

“給他送到院子裡去。”

“好。”

雪雁轉身便去了,反倒是紫鵑一心操心姑娘,她坐在了姑娘身邊,伸手安撫一般的摸著姑娘的背脊,分明是好好的養著的,卻依舊瘦弱不已。

“姑娘,彆傷心了,小心氣壞了身子,你哪裡來的這麼大的氣呢,寶二爺本就是這樣的性子,他今兒到底是擔心你呢,才忙忙慌慌的來瞧你了,卻三句兩句的,怎麼就爭執了起來呢。”

紫鵑越說,隻覺得自己的心裡越發的賭,當初姑娘進了榮國府,老夫人就將她跟著姑娘,兩人相處之中,姑娘從不仗勢欺人,從來沒有什麼刻意的派頭,身子雖軟弱,但心思卻是開闊而肆意的。

兩人相處到了今日,她早已是將姑娘當作了自己的親人,瞧見她今日受的委屈,心裡越發的酸楚。

林黛玉懶懶的靠在了被褥上,輕輕的擦了擦眼淚。

“今兒,你可是將話帶到了管家那裡?”

紫鵑點了點頭,起身去桌上倒了杯茶,走到姑娘身邊,說道:“早就帶到了,管家說明兒一早就給姑娘送來。”

“姑娘彆難過了,來,喝碗茶消消氣。”

對,自己可不能氣壞了身子,還要給錢給舅媽,得有個底才是呢。

這錢可不能光給,就沒點兒水花兒。

這件事情倒是給她提了醒來,自己的家產自己得注意一些才是。

幼年她在來榮國府之前倒是也跟著母親學了一些管家得本事,隻是當初不過是五六歲的年紀,能懂些什麼呢,左不過沒事兒,自己現如今從理賬學著走罷了。

一想到此處,林黛玉就又開始傷心了起來。

初初時,爹爹和娘親都是說外祖父家無一處不好,就像是她的家一般。

可到了如今,舅媽竟是打起了她僅剩的家產了。

說是姑娘家,可.....

可若是她真和寶玉無緣,那麼日後她定是要帶著自己的家產去彆處的。

林黛玉越想越傷心,竟是又趴回了床鋪,嗚咽著哭了許久。

而此刻,原本擔心外孫女過度憂傷的賈母立在門口,也是神色愴然的聽著女子在屋內的哭泣聲。

“我的心肝兒哎.....”

賈母進了屋,一眼便瞧見了榻子上哭成了淚人兒的外孫女,心裡當即猶如肝腸寸斷一般的難受。

“我的好玉兒,你這可是怎麼了啊?”

賈母朝著床榻走去,雙眼控製不住的流下眼淚來。

“外祖母?”

林黛玉原本悲傷不已,此刻聽到了如今整個世間最疼愛自己外祖母的聲音,連忙起身,連眼淚都來不及擦,便撲到了外祖母的懷裡。

“我的玉兒啊……”

賈母也是心裡難受,方才進屋的一瞬間,她就像是瞧見了自己尚未出閣的女兒一般。

隻是時間一晃,女兒出嫁後麵都未曾見過一麵便去世了,而女兒的孩子都這般大了。

頓時痛湧入心口,抱住孩子哭噎不止。

林黛玉本就傷心,此刻在賈母的懷抱裡,更是哭的停不下來。

兩人倒是哭的暢快,可把周圍的人沒得嚇死了。

一個體弱多病,常年吃著養身子的藥,一個年老體弱,也是個習慣喚太醫的人,哪裡就能這樣的傷心?

於是幾個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寬慰著祖孫二人,生怕其中一個撅了過去。

“外祖母,您怎麼來了?”

最後還是林黛玉擦了擦自個兒的眼淚,又撐起身子扶著賈母靠在了榻子上,這才帶著些哭腔的問道。

賈母年紀大了,哭了一會兒便極是傷心,此刻懶散的依靠在榻子上,淚眼婆娑的瞧著眼前的外孫女,輕輕的歎了一聲。

“你舅媽那個見識俗鄙的,說話不過腦子傷了你的心。”

林黛玉接過了鴛鴦端過來的茶,伺候著外祖母小心的喝了,這才輕輕的搖了搖頭。

外祖母在這裡,她倒是也不用說什麼假話了的。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歎了口長長的氣。

“外祖母,您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人了,舅媽到底是個什麼心思,我都能察覺,更何況是您呢?”

“我想著,我雖在家中就像是親生的一般,但到底是姓林呢,舅媽也不是無緣無故的這樣說,定是府邸裡確實困難了,既然如此,我自又有些錢財,卻也不多,做不到薛家那樣幾十萬兩的拿出來,也就隻能自己先養活著自己的開銷罷了。”

賈母伸手理了理外孫女被淚水沾濕的鬢發,並未說話,無聲的歎息了一聲,也算是同意了。

“還有就是,外孫女現在也長大了些,準備學著理家了呢,都說由小到大,外孫女放在您那裡的東西,就定是先不動的,就從順天府的幾間小鋪子開始吧。”

“好好好,我的玉兒說什麼都是好的。”

賈母抱著林黛玉揉了揉,祖孫說了一會兒貼心的話,夜深了,林黛玉便送外祖母到門口兒。

“行啦,回去吧,山上不比家裡,小心染了風寒。”

“哎。”

賈母走過了林黛玉的齋房,轉過身瞧著在一抹從門縫裡泄露出的光暈下,少女猶如仙人一般的背影。

“該死的蠢貨。”

賈母的臉驟然變得難看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