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京師順天府更是炎熱,滾滾熱浪猶如水波一般襲人,不過是清晨,外頭天邊泛著魚肚白。
順天府榮國府,賈母院子內的左廂房內,半開的窗戶裡麵泄露出一聲聲細碎的囈語。
雪雁手裡托著竹簍子撿著晨曦時迎著夜色綻開的花朵,紫鵑帶著丫鬟們從門外腳步匆匆的走進來。
不到一會兒,門被紫鵑輕輕的打開,一襲夏日的熱風穿過門兒,惹得屋內的帳幃泛起點點的漣漪。
“小姐。”
紫鵑在林黛玉身邊伺候的最晚,是前幾年第一次來賈府的時候,老夫人賜給她的,但性子沉穩,又貼心黛玉,到如今已經是她身邊最得心的丫鬟了。
身後小丫鬟們走進來,悄然的布置著早膳。
紫鵑瞧著主子不應,轉過頭和屋外的雪雁對視一眼。
雪雁輕輕的搖了搖頭,指了指南方。
紫鵑便是明白了,主子怕是又想自己的父親和娘親了。
杏粉色的帳幃疊疊,邊角繡著的荷花模樣,在夏日裡倒是添了幾分清涼似的。
床榻上的女子陷入了沉睡,安安靜靜的,隻有極為細微的呼吸聲。
若是往日,便是多睡了會兒,也不見得有什麼的,可這幾日可不同。
紫鵑伸手將帳幃輕輕的疊起,掛在四季銀鉤上,光亮驟然泄入,惹得床榻上猶如白瓷娃娃一般的麵容當即蹙起了帶著江南煙雨朦朧的罥煙眉,微微泛著肉色的唇輕輕的抿起。
“小姐,快些起來了。”
說著,紫鵑微微的俯下身子輕笑著瞧著自家小主子說道。
“過兩日,可就是貴妃省親的大日子,這兩日府裡府外的都在忙著,主子您也得快些起來,昨兒老夫人就點了您在身邊候著呢。”
紫鵑聲音溫和,帶著柔和的耐心。
貴妃省親可是大事情,不說彆的,就是這省親的院子大觀園前前後後的建了一年多,砸進去了不知多少錢。
這兩日就快到了時間,整個榮國府一邊忙碌著,一邊又像是過年一般的,就是最辛苦的奴婢都帶著幾分有榮的歡喜。
可是耽擱不得分毫,更何況,還有那樣一位機敏的姑娘在比著主子呢。
“主子...”
在紫鵑的不停呼喚之中,床榻上的小姑娘不堪其擾,伸手輕輕的捏住了那張不停說話的嘴,終於不情不願的睜開了雙眸。
若說林黛玉麵容便嬌氣秀麗,帶著幾分弱不禁風的病態,這雙眼眸卻猶如唱儘了世間悲喜一般,似笑非笑,似喜似悲。
“一大早兒的,你就學著個鳥兒似的,就是不肯歇著呢。”
林黛玉瞪了一眼紫鵑,還帶著幾分睡意的嗓音說道。
“主子,快些起來了,這個時候怕是哪位早就起來,準備去伺候老夫人了。”
林黛玉原本撐起了身子,聞言竟是又倒了回去。
“就稀的她去,我這會兒子去倒是顯得蹭熱鬨了呢。”
說著,還將被褥往自己的頭上拉了拉,整個小身子都進了被褥。
隔間兒外擺好了早膳,此刻淡淡的香氣飄了進來,帶著幾分清晨的煙火氣息。
“主子,主子你彆在意,哪位可和你不太一樣呢,您可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呢,可是旁人能比得了得?”
“你瞧瞧,就是這段時間送來的補品,還有您日日喝著得燕窩,可都是上品呢。”
平日裡聽到了她這麼說,主子定是會消了氣兒的,但今日卻不知為何,主子動了動,卻不答話。
沒得到回音,紫鵑忍不住坐到了床榻邊,瞧著床榻上鼓起的小小的一團兒,低聲喚道:“主子?”
聲音裡多了幾分擔憂和試探。
屋外,侍女們悄然退了出去,還是個孩子模樣的雪雁終於撿夠了花瓣兒,進了門將籃子放在了廊下,淨了手,低聲說道:“主子,雪雁想吃糕點鋪子的雪梨糕。”
“.........”
噗。
床上的姑娘掀開自己的被褥,恨其不爭的坐起身子,素白的手指指了指立在地上被嚇了一跳的小雪雁,說道:“這一天天兒的,也不知道誰是主子了!”
說完之後,倒也沒有再倒了回去,反倒是起了身。
雪雁縮了縮自己的脖頸,轉過身提起主子的軟鞋,伺候著主子穿鞋。
夏日裡,除了難熬,處處都是鬱鬱蔥蔥,處處都是生命力。
林黛玉輕輕的歎了口氣,伸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跳動著的心臟。
直到天空泛著白光的時候,林黛玉終於是出了門。
她住在老夫人的院子裡,走過遊廊就到了。
老夫人年老,倒是早早的就醒了,此刻院子裡早就熱熱鬨鬨的。
榮國府的規矩大,就是王夫人,也是趕著用早膳的時候便到了老夫人的屋子裡請安,伺候。
“喲,林姑娘到了!”
一個身姿秀麗的鵝蛋臉的姑娘打開簾走了出來,恰巧一眼便瞧見了林黛玉。
她眼眸一亮,朝著林黛玉行了個禮,笑著說道:“老夫人起床的時候就在念叨著林姑娘呢,說您這般熱的夏日,也不知是否能用點早膳呢。”
平素裡,都是老太太用完了膳食,才能輪得到她們用,林黛玉總是特殊的那一個,每日都是讓她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吃點東西,才去老夫人跟前兒伺候。
林黛玉聞言,微微垂眸嘴角輕輕的勾了勾,開口的嗓音比起順天府北方的地界兒多了許多江南的軟糯呢喃。
“外祖母心疼黛玉,外祖母可是用膳了?”
“尚未呢。”
“林妹妹。”
身後傳來清朗的聲音。
紫鵑轉過身,一眼便瞧見了遠處闊步而來的少年郎。
林黛玉卻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對著鴛鴦點了點頭,便朝著屋子裡走去。
外祖母規矩大,她自然是不能耽擱,可方才鴛鴦說的那些話,就像是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她的心裡,令她格外的難受。
以前的時候,她來侍奉外祖母,並無任何的不妥,本就是她應該的,幼年時母親就愛和她講娘家的好,外祖母的慈和,自己還有個表哥,說是天資聰慧,日後定是能蟾宮折桂,光耀門楣。
她來的時候,確實處處都好。
可自從她某一天在湖水廳中睡著之後,竟是做了個夢。
那夢很是漫長,夢中似乎是發生了很多事情,可當她大夢醒來之後,隻記得自己的心絞痛,滿盆燒的宣紙的煙味,以及屋外隱隱約約傳來大喜的熱鬨聲。
當初她隻是覺得一場荒誕的夢,可這幾日總是會夢見一些片段。
若是尋常也就罷了,可她竟是夢見了王夫人,她嫡親的舅媽竟是私下貪圖她的家產!
聯係著舅媽前段時間在她麵前哭窮,話裡話外的說是自己打理不好家業。
當初隻覺得有些奇怪,或許是自己有些警惕,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但是她有一次做夢竟是和第二天發生的事情一模一樣的時候,她當即便明白了,這怕是所謂的莊周曉夢。
再聯係前後,舅媽竟是私底下有這樣的心思!
她不知道,但舅媽這些行徑兒,打的小算盤,難道外祖母一點都不知道麼?
但無論如何,若是她真的將自己手中的鑰匙交了出去,她日後可如何過活?
一思及此,林黛玉隻覺得自己渾身發抖,她又該如何辦呢?
這件事情若隻是舅媽一個人的心思,倒也好辦,可....
她邁動腳,朝著屋內走去。
“哎呀,林姑娘來了啊。”
屋子內熱熱鬨鬨的,都是人。
眾人皆聽到動靜,朝著她瞧過來。
外祖母被眾人簇擁著,坐在椅子上,她穿著一身銀紅撒花的半舊夏日清涼的衫,頭戴翠珠玉石的釵子,穿著金縷繡花鞋。
故去的亡母和外祖母有三分相似,她當初一來便是猶如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一般。
就是此刻,老夫人一瞧見她,那雙眼眸便洋溢出歡喜,伸出手來,對著她說道:“來,顰兒,來外祖母這裡來。”
眾人皆習慣了,都讓開了些位置,就等著她朝著賈老太太走去。
賈母的院子最是華麗雅致,琉璃窗戶半開,此刻天光泄入,因著老太太年歲漸大,此刻屋子內還燃著蠟燭,就連冰都隻遠遠的放在角落。
屋子裡處處都是精貴的,就連眾人坐著的椅子都是來自當朝的木匠大家。
幾上的香爐青煙嫋嫋,帶著幾分晨曦的清香。
這些都是林黛玉這幾年熟悉了的香味,她心鬆了鬆,外祖母知道了又如何?
舅媽本就和外祖母關係不好,麵兒上倒是和和睦睦的,私底下可都是在彆著苗頭的。
“外祖母。”
林黛玉被老夫人柔軟的手牽住,拉到了身邊。
“乖,昨夜可是休息的好?”
老夫人百般憐愛的攬在了懷裡,疼愛的問道。
“顰顰自然是睡得好的,瞧著今日都是不愛打理人兒的。”
門口簾子被人隨意的撩開,露出一張俊俏的麵容。
林黛玉瞧了一眼少年,便垂下了頭,自顧自地玩著手心裡的繡帕來。
“寶二爺。”
丫鬟們紛紛行禮,就連身邊的王夫人頓時也露出了幾分慈愛的麵容。
王熙鳳更是朗笑歡喜的說道:“寶玉,今個兒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賈寶玉卻不管旁人,就這麼朝著倚靠在賈母身邊的林黛玉走去。
“方才我喚你,你可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