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冉昭下意識想將她叫住，但少女並未回頭，徑直快步離開。雖心中生疑，卻也隻得作罷。

她回過頭見李澄既舉起通訊器，對著地麵上的變異屍骸拍了幾張照。

“我報了警，安保人員等下會來處理，我們也回去吧。”

冉昭收回手，垂眸站在原地沒吭聲，隻是凝眸看著腳邊已經僵死的屍骸。

在臨死前，屍骸的僅剩地右手還緊緊捂著匕首插入的地方，五官扭曲得近乎猙獰，蜷縮的身軀有大半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但在十分鐘前，他分明還是自己的同胞，和其他人正常交流的人類。

冉昭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隻是問道：“像這樣的情況，很多嗎？”

李澄既有一瞬的怔然，察覺到了冉昭語氣裡有些微妙的情緒。

“……A區平均兩三月就會有一次吧。沒辦法，如果不當場解決，免不了更多傷亡。”

冉昭搖頭，她當然不是在指責隊友當場對異化的人類下了殺手。

從異變屍骸倒下的一刻，她就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實：

這裡是地下城時代。對感染輻射病的異種起憐憫之心，沒有立場，也沒有意義。

饒是如此，那些以勘探為生的地下城居民，仍是冒著感染輻射病的風險，對地麵世界埋存的古科技執著地前赴後繼。

倘若有一天，人類踏上重返地麵的道路，也隻會是這條用異化而死的結局來鋪就。

這樣的犧牲，既是通往自由必經之途的開端，也是人類自己的選擇。

“……你又救了我一次。”冉昭回過神來，無奈地感慨，“我現在都懷疑，自己沾了點吸引屍骸的體質。”

見冉昭神色如常，李澄既開玩笑道：“隊裡好不容易有個機械師，要是帶出門一趟就掛彩了，隊長還不得當場把我處決。”

話畢，他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冉昭不由得莞爾：“隊長知道你把她描述得這麼嚇人嗎？”

“行了，今天這市場也逛不成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冉昭想了想，決定拒絕和他一起回總部：“我還有點事。”

李澄既挑眉，微不可察地瞥了眼兜帽少女離開的方向，沒有多問。

“那行，回去還是乘輕軌，有情況記得用通訊器聯係我。”

冉昭笑容僵在臉上，想到她的通訊器早上剛和宿舍頂燈一起燒壞了，心裡就莫名窩火。

等到李澄既離開後，冉昭轉身繞過地上的屍骸，再次朝著機械黑市的深處走去。

兩側的攤位空空如也，無論是顧客還是賣家，都在變故突發時逃離了現場，倒顯得道路中央獨自撿著東西的少女看起來有些突兀。

冉昭緩緩走近賣機械設備的小攤，撿起腳邊一台圓盤外型的信號屏蔽器。

“你也是機械師嗎？”

少女聞言回頭，似乎沒料想冉昭會折返回來找她，齊劉海下的黑色雙眸透著幾分警惕。

她抱著幾台碎裂的機械設備直起身，點了點頭。

“那我們算是同行。”

“你……不是勘探員嗎？”她麵露遲疑，接過冉昭遞來的屏蔽器。

“對。”冉昭嘴角微微勾起，“勘探員，也是小隊的機械師。”

聽聞此言，少女眼中有一瞬間的亮光，隨即垂下眼瞼避開了視線。

她俯下身，撿起倒在方桌邊上的灰色麻袋。

冉昭注意到她的動作，走近幫她撐起麻袋的開口：“這些設備，要直接扔掉嗎？”

“不修了，可能會回收廢品吧。”少女滿臉的雲淡風輕，將設備的殘骸一股腦扔進了麻袋裡。

“……其實，還有救。”

冉昭不忍機械產品變成金屬垃圾，斟酌片刻道：“你的機械產品選料一般，但從構架看得出來有防震設計的構思，芯片類的儀器應該也不至於那麼脆弱。”

“剛才的那把粒子槍，我能感覺出內部結構很流暢，隻是填充的液體粒子純度不高，線路搭建應該也有改良空間，是為了……壓縮成本嗎？”

此言一出，兜帽少女頗有些意外，收麻袋的動作隨之頓住。

其實她當然知道，那些設備還能修好。

隻不過因為寶貝平板摔碎了，不免心情煩躁，一時懶得花心思再挨個去修理。於是選擇直接清理掉，主打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冉昭見她不答話，隻當她不信自己：“我沒彆的意思，隻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試試幫你把摔壞的設備修好，或者做個改良方案。”

少女思忖片刻，將紮緊的麻袋提在手中，輕聲道：“跟我來。”

冉昭聞言，安靜跟在少女身後，兩人一同拐出機械黑市的隱蔽出口。在繞過一片街區後，又進入狹窄的小巷中。

在少女帶領下，兩人在巷尾的一扇電子門前站定。這個時代沒有虹膜與生物驗證門鎖，隻有指紋驗證。

進了屋，冉昭才發現這裡是少女的住處兼工作間。

進門拐角處是一張品質看起來極為上乘的機械操作台，牆上是三層儲物櫃，堆滿各類零件與工具，以及一些機械設備的半成品。而右側寬敞的桌麵空餘處，架設著幾台直播設備。

房間最裡麵是床鋪和一套小沙發，陽光透過側麵一扇玻璃窗落在超纖維材質的地板上。

而冉昭一進門，視線就被操作台中央一把拆掉外殼的粒子槍吸引了，當即反應過來少女將她帶過來的緣由——

這一把粒子槍，正是攤位上那一把的改良升級版本。

少女摘掉衛衣的兜帽，隨手將麻袋扔在了桌邊，便開始向冉昭介紹起自己的項目：

“攤位上的那把槍，其實是彆人送來改造的產品，我也不會把半成品賣給客戶。從上星期起，我開始對這類粒子槍的構造做改良，但液體粒子的轉化率一直都是問題，線路搭建我也試過三種不同的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冉昭的錯覺，一聊起機械設備的研發，眼前的少女就變得話多了起來。

好在這種程度的簡單設備，作為職業機械師的冉昭掃過一眼，便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她走到桌前將槍體的外殼掀開，指著液體粒子的管線講解道：“零件的選配，要考慮能源釋放的速率……”

就這樣，冉昭當場給她開了堂課，把粒子槍的設計原理由淺入深透徹地分析了個遍。

少女雙眸微睜，壓住心底的驚濤駭浪。在聽完一段長篇大論後，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先表達震撼，還是先表達對冉昭無私支教的感恩。

現在勘探部的機械師都是這種驚為天人的水準了嗎？她怎麼都沒聽到過消息？？

深思許久後，少女鼓起勇氣般小聲道：“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當然，我叫冉昭。”

冉昭看著少女眼底疑似混雜了崇拜與敬佩的目光，忽然對自己方才的即興教學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對方未顯介意，自我介紹道：“我叫餘知沅！幸會！”

少女將那扇可旋轉的巨大電子屏扭成冉昭看得見的角度，露出自己直播間的大標題：

【餘知沅的機械設計直播間】

而在如此直接了當又樸素十足的標題後邊，緊跟著一個數量極其恐怖的粉絲數：五百萬。

冉昭思緒停滯，腦內瞬間飄過一個有些荒誕的念頭：這姑娘的親筆簽名，是不是比她設計的產品還貴？

餘知沅拉起冉昭的胳膊，指著儲物櫃上分門彆類用透明盒子裝好的構件和材料道：“既然我們是同行，還這麼有緣，你如果有需要的零件或者設備，以後我全部給你半價。”

聽到這個，冉昭可就不客氣了，當即點頭道：“有。”

她從外套口袋裡翻出半張紙，是自己來市場之前特意寫好的材料清單。

餘知沅接過這張清單，掃視一整麵的材料名稱：

七號金屬 95%純度 50g

九號金屬95%純度 200g

十二號金屬95%純度 50g

十九號亞元素 95%純度 50g

二十六號亞元素 95%純度 200g

……

她從頭讀到尾，眼神變了又變，最後忍不住半認真半調侃道：“你這是要，製造什麼星際炸彈嗎？”

冉昭有些無辜地眨了眨眼，斟酌著用詞：“有個勘探成果出了點問題，要修理。”

“勘探成果？什麼東西的修理材料會是這麼逆天的純度？”餘知沅眼睛轉了一圈，恍然道，“難道是古科技產物？”

秘密被戳穿，冉昭也不好再隱藏：“這個沒辦法，金屬純度低了確實修不了。這些材料你能幫我找到嗎？”

“這個……能到是能。我是誠心想給你打折的，但你這材料太偏門，得找特定渠道，價格肯定不會低。”

餘知沅對著清單沉吟半晌，伸出兩根手指。

冉昭下意識攥了攥口袋裡那張工資卡，試探道：“兩萬星幣？”

“二十萬星幣。”餘知沅收回手指，“低於這個數，估計有點懸。”

“……”

冉昭心臟驟停，頗感艱難地消化著現實。

難以想象為了修畢設，她即刻要搭上自己未來不知道多少年勘探員生涯的工資。

等把RX09修好，她非得把研究部那個搞強製入侵的人揪出來，讓他賠這二十萬！！

餘知沅觀察著冉昭臉上精彩的表情，好奇道：“這個古遺跡，一定有修理的必要嗎？按理來說，研究部不都喜歡把古科技產品拆成碎塊，拿來搞研究？”

“它的開發權，暫時還在我手裡。”冉昭猶疑片刻，還是將口袋裡的芯片掏了出來，“要修的是這個。”

看見冉昭隨手掏出這塊至少有兩萬年曆史的計算芯片，餘知沅瞳孔地震：“這是你的勘探成果？你……你不如直接找個拍賣會把它賣了，足夠你們全隊下半輩子在地下城衣食無憂。”

放著躺平暴富的大好捷徑不走，乾嘛砸錢修一個壓根不一定修得好的古遺跡？？

俗話說得好，勘探苦海，回頭是岸！

冉昭目光沉靜，認真道：“你幫我找材料就是，越快越好，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餘知沅摸著下巴，話鋒一轉：“我倒是可以，幫你支付。”

冉昭：？

看著對方認真的神態，冉昭心底浮現一絲詭異的預感，安靜聽她說完後半句話——

“但你要加入我的直播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