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X09，你在嗎。”

懷中的機箱像是進入了休眠，她沒有得到任何回話。

冉昭猶疑地抬眸，打量視線裡憑空出現的塔狀建築物。

無數塊嚴絲合縫的合金板模塊拚湊成了螺旋流線型的外立麵，每隔幾層就向外伸展出一圈弧形的信號接收構件。大麵積的灰黑色玻璃幕牆已經變得粗糙而破敗，部分已經碎裂，從中伸出因輻射而異變的巨型枯樹。

這是一座信號塔，外表和她原來所在時代的信號塔彆無二致，一般是用來搭建設備信號的樞紐，看起來像是被人剛從坑裡被挖出來不久。

但顯然，她現在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幻象。

在她一路走過來時，起初注意到周圍的白霧越來越濃，但並未放在心上。想必是白霧中的輻射濃度逐漸升高到產生了致幻性，來到信號塔附近的人都會不知不覺間中招。

被輻射侵蝕五感，除非外界乾預，否則很難從幻象中抽離。

勘探員可真是個高危職業。

冉昭試著將手掌攥緊又鬆開，確保自己還能正常控製四肢，於是先朝著信號塔的電子門緩慢走了幾步。

但在她的視角來看，自己反而似乎離那扇門原來越遠。

不能再走了。

冉昭不知道自己實際離真正的凹坑邊緣還有多遠，貿然行動容易出事。

她在原地無助地站了好一會，霧氣的涼意自四麵八方向她湧來，逐漸侵蝕著她冷靜自持的心理防線。

在這個完全陌生又危險的處境下，孤身一人的她竟然沒有任何能夠求救的對象。

冉昭心裡泛起一股莫名的委屈。

如果不去參加什麼學術交流會議，就不會墜機莫名穿到兩萬年後的廢土，更不會因為輻射幻覺站在這個陰森可怖的山穀裡，還要抱著個畢設的累贅機箱。

……對了，機箱。

在意識到破局點後，冉昭迅速收起情緒。

人類會被粒子輻射影響進入幻覺，但機械設備應該不會被致幻物質乾擾才對。

她聽不到RX09的答話，並非是因為機箱休眠，而是因為聽覺被幻象影響，所以才聽不到外部的聲音。

思及此，冉昭立刻重新捧起機箱，摸索到箱底通訊模塊的微型音響，垂下頭靠近了一些。

“09，我好像產生了幻覺，看不見也聽不見。”

“但我知道你能聽到我說話。你能不能試試，讓我脫離幻覺？”

冉昭屏息聆聽，她甚至不確定RX09會不會配合她。

不知道是因為太想得到回應，還是幻境跟隨冉昭的心情發生了變化，她的耳邊竟然真的聽到了一點像是雜音的微響。

“……09？”

她集中精神，試圖分辨著那一縷雜音。

對她來說還不算太熟悉的聲線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透過層層迷霧在冉昭周身圍繞。

“掃描已完成。左前方0.4米處，為高差負40米的地勢。”

男性的機械音語調平緩，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麼辨識度。冉昭的耳朵幾乎貼在了通訊模塊外部，努力捕捉微弱而酥麻的電流聲。

這一次她聽清了這聲提醒，也同樣聽見了自己略微加速的心跳。

她離凹坑的邊緣，僅有半步之遙。

冉昭聲線微抖：“我好像能聽到了。你還能定位之前產生共振的那個乾擾設備嗎，在哪個方向？”

“掃描已完成。右後方17米，有臨時搭建的棧道痕跡，通往底部乾擾源。”

聞言，冉昭向右轉了一個角度，試探性踏出一小步。

像是在無儘的黑暗裡摸索，耳邊的機械音成了她唯一的導航。

“你是真的RX09，對嗎。”在接連走了十米後，冉昭嘴角微微揚起，“你不會也是幻覺的一部分吧。”

“如果需要自證身份，那麼，我的係統記錄裡，存儲過有關於'冉昭'的資料檔案。”RX09回答。

原本隻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冉昭得到了一句很認真的自證。她聽到自己的名字後，愣了一瞬。

“你的意思是……你以前就認識我？”

RX09：“未能檢索到更為具體的內容。”

冉昭嘴角抽了抽。

也不知道這智能係統到底是誰寫的，怎麼每次都是透露一點關鍵信息，就不往下繼續說了。

她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句話不太可能成立。

一直到做完畢設順利畢業，程序裡也從沒有冒出來過這樣一個智能係統。他的存在，至少也是冉昭離開原世界的時間點以後才開始的。

在她還沒想明白時，冉昭忽覺視線清明，原本忽遠忽近的高塔驀然消失。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踏在了通往凹坑底部的螺旋棧道上。

幻象解除了。

冉昭回頭看向身後，濃霧並未消散。

她沿著棧道向下走到坑底，來到真正的高塔之前。電子門赫然開敞，門口安靜躺著個黑色的盒裝物。

“屏蔽器？”冉昭頓覺有趣，看來這裡的確早就有人來過了，還專門放了屏蔽輻射的設備。這樣一來外部的人都會因為輻射幻覺無法順利找到坑底的路，而塔裡的人不會受到外界影響。

她邁過屏蔽器徑直走入塔內，迎麵是腐朽的灰塵和輻射粒子殘存的酸味。透過地麵上無數舊設備的碎片殘渣，依稀還能辨認出原本的合金地板鋪裝。

進門拐角處的大樓梯被一顆枯樹橫亙切斷，嶙峋的樹乾像是自牆體內部刺出，扭出詭異的形態，直接穿透了另一側的兩台電梯。

生命力再頑強的植物也無法經受高濃度的輻射環境，看樣子是樹木在發生變異後過度增殖，以至於突破了建築的構造。

冉昭掃了一眼，隨後向著大廳深處的光亮走去。

“檢測到共振設備。”在她靠近大廳中央的原型操作台時，RX09有了反應。

操作台後方是一塊巨大的光屏，但沒有顯示程序係統，而是像失控般持續跳出一行行亂碼。

顯然這是被RX09強行鏈接和入侵後，因無法承受巨大的運算力，程序崩潰了。以至於不僅順帶引發了後續的大範圍信號紊亂，還影響了飛行器的正常運作。

她將機箱放在操作台的桌上，開始嘗試著維修程序。

這座信號塔的係統規模比冉昭想象的要大一些，她花了好一會才重新搭建起被RX09暴力摧毀的底層架構。

然而此時，一陣越發清晰的腳步聲靠近，打斷了她敲擊鍵鈕的動作。

有人來了。

她剛轉過身，便見一名戴黑框眼鏡的微胖男生氣喘籲籲地趕來，在看清冉昭的動作後，滿臉震驚道：

“你，你在做什麼？”

冉昭視線頓時掃過對方身上的衝鋒衣，他的袖子末端也赫然掛著一張紙質的工牌。

她心底了然：這人也是個勘探員。

眼鏡小哥看了一眼光屏上跳動的亂碼，又看向冉昭，作恍然大悟狀：“原來是你，破壞了信號塔的係、係統！”

冉昭：“……”

這哥們看著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她指了指操作台上的機箱，笑道：“不是我，是他。”

“你少廢話，我已經聯係了研、研發部，擅自破壞古科技設備，可、可不是小罪。”

眼鏡小哥理直氣壯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年輕女生，既沒穿勘探員的製服，也沒掛研究部的胸牌，還帶著個十分可疑的大箱子，八成就是那個害他被研究部緊急要求回來加班的罪魁禍首！

就在二人僵持時，恰巧又有兩人趕到了現場——是雲泱和陶星柚。

陶星柚遠遠就看見操作台前的冉昭，扯著極具穿透力的嗓音高喊道：“昭昭——！”直到走近後，她才發現另一邊還站了位同僚，正是隔壁第十小隊的勘探員，陳晏。

“……喲，這不是小結巴嘛？怎麼這麼不巧。”

冉昭在陶星柚驟然轉折的語氣中讀到了一絲陰陽怪氣的味道。

見到這兩人，原本滿臉防備的眼鏡小哥神色變了變，露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鄙夷：“原來是、是你們十七隊的人，都要失業了，還、還出來乾活呢。”

“真不好意思哈，我們十七隊不僅失業不了，還新加了位機械師。”陶星柚不甘示弱，“怎麼，你們十隊看不上隊間交流的加班費，原來是打起私藏古遺跡的主意了？”

在聽到”機械師”三個字時，陳晏落在冉昭身上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後漲紅了臉反駁道：“我們沒、沒有私藏，這是研究部預、預定好的開發項目。”

“原來，這就是傳聞中那台沒歸檔官方的網路中樞。”默默在一旁圍觀的雲泱仰起頭打量著四周，麵色平淡卻一針見血地拆穿：“不知道明天遞交舉報申請之後，獎金能不能抵得上我們十七隊虧掉的物資。”

“……物資，可、可以賠給你們，但是中樞，是、是你們弄壞的，必須負全責！”

“好啊。”冉昭彎眸看向眼鏡小哥汗流浹背的神色，“你既然說是我弄壞了，那我可以替你修好，但你要賠三倍物資，怎麼樣？”

雲泱和陶星柚對視一眼，這倒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陳晏眼睛轉了一圈，十七隊的業績自始至終都沒趕上過十隊的零頭，也從沒被他們放在眼裡過。不過他倒是想試探一下，這新來的機械師到底是真是假。

難不成她還真能修好古遺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