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四)(1 / 1)

“剛才那個女人是誰?”

返回沫芒宮頂層水神專屬房間的路上,安格斯冷不丁地問。

芙寧娜解決了一件大事,腳步正輕鬆著,忽然聽見他這麼問,一時之間都有些沒反應過來,“嗯?”了一聲才說:“她叫烏桕,和你一樣,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麼?”安格斯問。

芙寧娜道:“據她的說法,她是追隨著神的力量來到這裡的,她所尋求的,是神跡。”

“什麼神?”

“名字挺長一串的,什麼生命起源之處、生命湮滅之處、宇宙之主……聽起來不太正經。”

安格斯重複了一遍:“生命起源之處、生命湮滅之處、宇宙之主……”

“你有印象嗎?”

“不,”安格斯搖頭,“沒有。我和她應該不是一個世界。”

“那還挺奇怪的。”芙寧娜抬頭,似乎想要看一眼天空,隻可惜她這會兒正在室內,抬起頭隻能看見天花板,於是又把頭低了下來。

安格斯步子閒散地跟在她身後問:“為什麼這麼說?”

芙寧娜:“在我的印象裡,這個世界很少出現外來者,但現在你們兩個一前一後地出現……我就在想,這是否是因為同一個原因?但你的存在和烏桕並不一樣。”

安格斯眼神微動,回答道:“也許你想得沒錯。”

他在死之後進入的那片空間,也許並不是“死之後”所有人都會來到的地方,而是什麼存在開辟的新空間。就像是海底人魚生活的幻影國度、神居住的龐大神殿。

安格斯的身份處理完成後,複律庭便為他準備了一間臥室,緊挨著芙寧娜的房間,以便遇到危險時他可以及時行動。

神明的貼身侍衛工資不低,但在安格斯出門逛了一圈,詢問了沫芒宮附近的房屋價格後,就把賺錢這件事提上了日程表。

“騎士的工資不是挺高的嗎?”芙寧娜看著樞律庭送上來的合同,有點納悶。

安格斯把玩著一枚摩拉,道:“錢總是越多越好的。我總得為我們的未來做做打算,比如你卸任水神後,我們的錢夠不夠我們瀟灑生活。”

芙寧娜抿起嘴:“……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你想得太久了。”

“深謀遠慮、未雨綢繆是我為數不多的優點。小殿下。”

“好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芙寧娜揮著一張紙道,“安格斯先生,根據這份合同,我的侍衛至少得清楚我的行程,並能做到全天跟隨保護。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還擔任著安排日程的工作。這麼多算下來,你恐怕沒有賺外快的時間。”

安格斯從她手裡接過這兩天的日程安排,一眼掃過去,沉吟道:“還是有的,晚上的時間可以空出來。”

芙寧娜驚訝地問:“你不打算睡覺?”

“我對睡眠沒有太多的需求。”安格斯放下紙,笑著看著她,“一天三個小時就夠了。”

芙寧娜咕噥:“你還是人嘛?”

“正常人沒辦法連殺十二位神吧。”他的指尖在腰間的佩劍上點了點,注意到芙寧娜略有些戒備的眼神隨著他的動作看過來,乾脆又點了兩下,“殿下放心,這把劍暫且不會對著你。”

芙寧娜重複:“暫且?”

“暫且。”安格斯笑眯眯地肯定。

芙寧娜撇開頭,拒絕思考這個“暫且”的截止日期。

雖說新上任的侍衛看著不太像個侍衛,但是出乎意料的,他能把很多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

不出幾天時間,芙寧娜就習慣了每天早上在有事做的前一個小時被敲門聲叫醒,然後吃上一頓熱騰騰且精美的早餐。吃完早飯後再出門,到達目的地時時間總是剛剛好,有的時候還會早一點。

午飯雖然沒有要求,但是安格斯卻意外地對街頭各種美食如數家珍,甚至知道哪家今天有優惠折扣,比芙寧娜還能融入當地生活。下午茶的點餐也完全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沒有提前說明自己想吃的東西,安格斯差人送過來的甜品也不會讓她覺得索然無味。而在晚間芙寧娜準備睡覺前,安格斯還會提前告訴她明天的安排,讓她做好忙碌的準備。

就像是他曾經做過這份工作一樣。

“你過去真的是一名騎士?”在一次安格斯講述完明日的安排後,床邊的芙寧娜晃著腿,好奇地問。

安格斯把紙折起來,淡聲回答道:“普通騎士可不會負責君主的行程安排。”

“那就是騎士長?”

“騎士長也不會,殿下。騎士長隻是知道而已。”他慢慢地笑了一下,“一般來說,事務安排、提醒、行程打理,都是侍女的活。騎士隻負責安保,以及臨時聽憑君主調遣。”

所以他相當於一個人乾了兩個人的工作。

芙寧娜心虛地眨了眨眼睛,又說:“但你很熟練。”

“沒錯。”安格斯慢條斯理地道,“這大概是因為,我曾經是皇家騎士團團長。因為要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就算在那個位置上沒待多久,但還是把事務管理這個技能的熟練度刷到了滿級。”

芙寧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又晃了兩下腿,興致勃勃地前傾身體:“你是皇家騎士團團長?是什麼樣的?負責皇家的保衛嗎?”

“算吧。畢竟,總有人想要刺殺皇室。”

“那一定很厲害。”

“要看你怎麼對它進行定義,”安格斯難得脾氣很好地說,“騎士團裡不乏有皇室貴族塞進來的頭腦空空、四肢也不發達的蠢貨。如果把他們的‘廢物’也當做一種才能,那確實所有人都很厲害。”

芙寧娜睜圓眼睛:“你很討厭他們。”

“我想沒人會喜歡他們,除了和他們一樣的廢物。”安格斯溫和微笑。

他似乎在毒舌的時候尤其溫柔,芙寧娜幾乎能想象到他在麵對那群“廢物”時的樣子了。一定是臉上掛著不得不得體的笑容,而囿於自己的身份,隻好說些委婉刻薄的嘲諷話。如果被罵的人聽懂了並表現出憤怒,他就無辜地眨眨眼,說“閣下,你在想什麼呢,我隻是在一些說廢物哦”。

芙寧娜覺得自己的設想很有可能是真的。但安格斯這種刺頭……在原本的騎士團裡,他大概會是那種把人按著打一頓教人做人的風格。

“嗯……那個,你建議和我講一講你的世界的事嗎?我有一點好奇。”芙寧娜詢問。隨後她匆匆擺擺手,說,“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不問了。”

“我的世界的故事嗎?”安格斯垂眼思考了一會,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笑道,“當然可以。把它當睡前故事吧,希望你不要覺得乏味就好。”

“不會不會。”芙寧娜正襟危坐,期待地看著他。

安格斯笑眯眯地說:“既然是睡前故事,那還請殿下蓋好被子,做好睡覺準備。”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芙寧娜叉起腰,板起臉說,“我們隻是在分享故事。你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我也想知道你的故事。”

安格斯連連點頭:“嗯嗯,睡前故事。躺好睡吧,小殿下。不躺好我就不開始了哦。”

“啊啊啊你這人!”芙寧娜無能為力地生氣著,扭頭爬進被子裡,給自己蓋好了被子,看向邊上的安格斯,“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安格斯失笑,他交疊起腿,眼神有些失焦:“我給你講一個童話故事吧……我小的時候,我姐姐會用這個故事哄我睡覺。”

“那是流傳下來的一段史詩,發生在七百年前那個璀璨又黑暗的年代。七百年前的瑟西大陸經曆著自神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大陸上的所有生物為了生存資源而互相殘殺,有許多的物種在那場災難中滅絕,人類曾一度減少到隻有一個城池的數量。”

“時年人類生存艱難,群狼環伺,流浪者離開城池便有九成可能化為枯骨,而在城裡,也並不全然安全。在距離人類城池數千裡外的群山之中,居住一群惡龍,他們在戰爭初就掠奪了人類的財富,之後更是把目光落在了人類身上。它們擄掠年輕人,擄掠幼童,那些被擄走家人朋友的人嚎啕大哭,可無濟於事。”

“賽德斯的母親也是被擄走的一員。賽德斯始終記得那一日的場景,巨大的黑龍遮天蔽日,它的翅膀掀起颶風,它的利爪閃著冷光,它的眼眸深暗凶惡。陰影籠罩著城市,黃昏的金光努力地從黑龍身邊穿過,長風也阻擋著黑龍。但它還是降落了。”

“它舒展鋼鐵一般的爪子,猶如撿走一片樹葉、觸碰過平靜的水麵、勾起一根柔軟的絲線一般,輕而易舉地帶走了賽德斯的母親,帶走了他的天真與頑劣。”

“於是,賽德斯從此變成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於是,他仇恨著所有的惡龍。於是,他舉起鐵劍與重盾,發誓要殺死那遮天蔽日的惡龍。”

……

故事尚未落幕,床上的氣息便已經平穩和緩。

安格斯起身將大開的窗戶合攏,隻留下透氣的一條縫,拉好窗簾,隨後重新走回床邊,把椅子放回了原處。

他關掉了室內的大燈,於是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淺淡模糊地窺視著屋內的景色,被不講情的窗簾阻攔也不放棄,從邊緣鑽出來,最終卻也隻能停留在距窗一米遠的位置。

安格斯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走出去,房門在他身後合上,走廊明亮寬敞,牆上的油畫中貴婦人趾高氣揚地看著他,他也看回去,想著剛才的童話故事的真實結局,冒出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幸好這隻是個童話故事。不必讓她知道,在曆史上有無數個賽德斯,也有無數具葬身於惡龍腹中的賽德斯屍體。在瑟西大陸,人類與龍的戰鬥,勝者從來不是人類。

他們已經絕望很多年了。

芙寧娜要是知道這件事,知道所有的絕望都是真實存在的,恐怕她很容易感同身受,徒增不快。

所以,幸好隻是童話故事。隻有在童話裡,人類才會戰勝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