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棵高大而枝繁葉茂的樹。
不同於雨林中的樹木青翠,它是一種夢幻溫柔的顏色,鋪天蓋地的粉色籠罩著整片空間,銀白卻並不冰冷的枝乾伸展。它仿佛是夢中的一棵樹,是一場盛大、輕柔、不可觸摸的神明之夢,落下的每一片樹葉,都攜帶著屬於神的愛意。
它本該美好,值得世界上所有人讚頌,聆聽所有讚歌。然而如今,深藍攀附其上,腐蝕著枝乾,吞沒其光輝,它的存在如同一個又一個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柔美。
於是世界樹喘息著,枝葉顫抖,抖落一樹如花一般的葉,泄去了自己的力量。
風笛輕輕歎口氣。
原來就算是神明,對於她而言,也太過弱小。
這個世界依靠一棵樹生長,而這棵樹還不夠強大。
她抬起手,宇宙聚縮在她眼眸之中,如今她注視著眼前的欺淩汙染,情緒深邃冷淡,一如她本身。
冷白的手指在虛空處輕輕一點,這一刻開始,時間逆轉,萬物回歸原樣。深藍色的斑點從世界樹上褪去,回歸到她本身,世界樹內,紊亂的數據恢複通暢,病毒仍舊存在,卻被逆轉為了某種程序,融合進世界樹中。
這棵世界樹陡然抽枝發芽,形體生長,最邊緣的枝葉接觸到神明空間的邊界,卻仍不停歇,哪怕枝乾發出被擠壓的折斷聲,也要堅持生長,似乎要將整個空間撐破。
最後它如願以償,脫離了囚困著它的力量,吸收著宇宙的饋贈,重塑自己的法則,儘全力抵達高天之上的那座島。
這座島內空無一人。
隻有宇宙來過的氣息。
世界樹向內探進枝丫,搜羅著維係者的痕跡,直到它確認王座上空無一人,維係者不知所蹤,它俯瞰世界、仰視絢爛寂靜的星空,終於意識到這樣一件事。
天理已經沒有必要存在了。
*
世界樹萌生出了一個新的意識該怎麼辦?
察覺到這一點後,風笛抱臂思考該如何對所有人解釋——
你們的世界樹太脆弱了,所以我給它加了點東西,現在它可能成為了你們的新規則。
是“規則”……沒錯吧?
還沒來得及學習到更多知識的宇宙之主糾結了一會兒,把這點細節拋到了腦後,繼續思考這麼一個問題。
世界樹太大了,遠超於它最開始的模樣。如果說最開始風笛看見它的時候,它還是一棵幼苗,那麼如今它已經成為了生長了萬年之久的遮天巨樹,足以承擔起一整個世界。
曾經它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高天上的存在為了它降下審判的天釘,驅逐一切不屬於提瓦特的事物,維持著環境的平穩,維持著提瓦特的安寧。而現在,整個世界坐落在世界樹上,世界樹支持著提瓦特的萬事萬物運轉,自己保護著提瓦特的安全,它的力量足以驅逐所有外來的、會影響提瓦特環境的事物。
保護與被保護的關係顛倒了。
在深淵消滅以後,這個世界所有的法則都失效了,過去的法則可以被重新撰寫,隻看世界樹如何決定。
決定神明是否仍舊是神明,決定從提瓦特外來到提瓦特內的,是否仍舊是不被世界樹記錄下來的降臨者,決定在這片大陸上原來生存著的原始住民——龍,是否回歸到他們的主宰地位。
“您想如何決定?”世界樹中的意識恭敬地詢問道。“我因您而生,理應服從於您。”
服從於您,生命起源之處、生命湮滅之處,您是萬物之母,是世界之母,是法則之母。
風笛注視著不明所以的所有生命,道:“就按照之前的生活吧,我正是因為它才降臨的。”
“請允許我向您展示提瓦特的過去……與未來。”
風笛看向世界樹,一片熒綠的樹葉落在她眼前。風笛抬起手接住它,這片樹葉便融入她的身體,與此同時,她了解到這個世界的一切。
猶如觀賞一個人的記憶,循環的曆史在提瓦特上演千千萬萬遍。直到某一天,宇宙之外的存在出現在了天空島,追隨著最濃鬱的法則氣息,落進須彌這個國度。
她掌握了真相,懂得了世界上所有的知識,卻僅限於知道。
“可以了。”她無趣地擺了擺手,將這段記憶蓋上,“我隻是來體會人類生活的。”
“我明白了。”世界樹說。
風笛消失在世界樹麵前,回到淨善宮。納西妲正站在淨善宮門口,注視著這脫離了當下緯度的世界樹,擰著眉思考著對策。
艾爾海森揉著太陽穴,一副不想管卻又不得不管但管不了的樣子。
聽見動靜,納西妲回頭來看向風笛,抿了抿唇,道:“風笛小姐,請問發生了什麼?”
風笛背著手走到他們麵前:“你太脆弱了,我沒有預料到,你在接觸到我的意識時,被過於宏偉龐大的宇宙反向侵入、汙染,導致世界樹受損。我修複了你的世界樹,順便給了它一點力量,讓它強大起來,能夠直麵星空,這樣就不至於太過容易被我汙染,造成剛才那種大規模事件。”
“原來如此。”納西妲的思緒亂糟糟的,她能感受到世界樹格外有精神,新生的意識搭上了她的意識,正在耳邊嘰嘰喳喳宇宙之主的強大,表達著它對她的崇拜。
“但它如今太大了……”納西妲看著頭頂的世界樹,道,“嚴重阻礙了人們的生活。風笛小姐,你能再幫幫忙嗎?”
風笛歪了歪頭:“你想怎麼做?它現在已經是虛化了的。”
“讓它重新回到夢境裡。”
“但你的力量無法承受它,”風笛指出,“你是之前的世界樹的化身,但現在的世界樹,和你已經不是同樣的存在。”
“我明白。所以才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她又一次朝風笛伸出手,掌心中,有冒著四葉草花紋的力量流淌,“請你幫助我構建一個新的夢境,讓世界樹得以生長。”
風笛拒絕了她:“不需要這麼麻煩。”
一隻觸手從她身後伸出,轉眼間變得粗壯,它纏繞住世界樹,如同隻是在撿起一根小小的樹枝一般輕鬆,將它拔地而起,而後消失。
而在地表的背麵,紅色的天穹之下,火紅的魔女沉默地看著巨大的世界樹被種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發表什麼意見。
最近……這個世界好像變得不太正常了。
看看這一切,那位強大存在,是在扶貧嗎?
……
逆轉了時間,種好了世界樹。風笛疑惑地問:“還有什麼事情嗎?”
納西妲慢慢地說:“我想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她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一下今天發生的一切。
風笛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正要對艾爾海森說那我們回家吧,她的身體卻突然當著所有人的麵炸開,化成了一灘星空史萊姆。
好在沒有血。
但這一幕也足夠驚悚,要換個精神不穩定的人來,十有八九能被嚇暈過去。
星空史萊姆揮著觸手愣在原地,過了會兒,才慢吞吞地往淨善宮內走,緩過神的納西妲幫她推開門,問:“是因為你給了世界樹力量,所以維持不住人形了嗎?”
星空史萊姆的觸手搭上她的手腕,開口說話的聲音詭譎空靈:“是的,人類的身體,太脆弱了,無法承受。”
“誒?”納西妲眨了眨眼睛。
她以為是因為她力量不足才變回原型,結果是因為給出的力量超過了人類身體的上限,所以無法維持人形嗎?
風笛的語氣很苦惱:“等我一會兒,把力量壓下來就好了。”
納西妲道:“好的,你先在裡麵待一會兒吧,我安撫一下民眾。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其他國家也會產生疑惑。”
她計算著這些工作量,看向邊上的艾爾海森:“艾爾海森書記官……”
艾爾海森申明道:“我隻是個書記官,不敢越職處理。不過我可以幫你把大賢者找來。”
這位能夠製作計劃拯救神明、拯救須彌的青年哪裡都好,就是不太愛給自己找事做。納西妲就算心裡想讓他幫忙提升點效率,也沒辦法強製他,於是隻好道:“那就麻煩你了,請大賢者和大風紀官過來吧。”
“你很忙嗎?”風笛趴在地上問。
納西妲低頭看向她:“現在會有一點。”
史萊姆彈了兩下,道:“那你是不是沒有時間教我了?”
納西妲麵露遺憾:“我很抱歉。”
“沒關係。”風笛說,“我可以找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拒絕道:“我也很忙,大賢者等會兒肯定要開會,我需要記錄。”
這團史萊姆沉默了一會兒,看看小小的神明,又看了看自己認識的第一個人,茫然地問:“那我呢?”
艾爾海森看向納西妲,納西妲抿了抿唇,想了想說:“那你就和我一起待在淨善宮吧。你可以聽聽我們的談話,更多地了解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的運行方式。”
風笛高興起來,揮著一堆觸手纏繞上她,真誠地誇獎道:“納西妲,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和艾爾海森一樣善良!”
納西妲微笑著,古怪地看了一眼艾爾海森,眼神裡寫著“你為什麼會給她這種錯覺你不覺得良心痛嗎”。
艾爾海森是好人嗎?他要是個好人,作為審查逮捕學術不端的風紀官就不會將他視為頭等危險人物了。雖然作為他朋友的大風紀官賽諾能為他的穩定打包票,但艾爾海森的確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畢竟他沒有隨手幫助人的習慣。
艾爾海森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離開道:“再見,二位,我先走了。”
風笛學著他揮揮觸手:“再見,艾爾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