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州城(1 / 1)

“姑,姑娘,你先冷靜。”聞承霽看著橫在身前,還在試圖用力向前,壓住他喉頸的,纏著布條的“長木棍”,額頭罕見的滲出一片冷汗。

他現在的姿勢尷尬得很,整個人被壓在木柴堆上,脊背被凹凸不平的木塊硌著,身後的木柴發出搖搖欲墜的輕響。

至於身前,這看起來瘦削的姑娘,手上勁兒竟然大得很,死死壓著長木棍,甚至從神情上還生出了一股想要將他掐死的狠勁兒。

但聞承霽又不敢抽身將她推開。

先不說身後這堆木柴吱呀搖晃,他一撤身離開,肯定會咕嚕嚕接連不斷的向下滾;就單眼前這姑娘的瘦削模樣,他若真的將人推出去,萬一折個胳膊斷個腿的......

“我隻是來這茶水房待一小會兒,等外麵的人散了就走。”他雙手手掌撐著“長木棍”兩端,抵抗著眼前姑娘手上的力道,壓著聲音耐心勸道,“我沒有偷東西,這甜糕是我自己的。你可以搜,我全身上下就手上這半塊甜糕......好好好,袖子裡還有一塊!你鬆手我才能拿出來啊......”

可眼前的姑娘不知是被哪個詞觸了弦兒,手上力道猛然一重,抬頭瞪他道:“你跟他們——!”

聞承霽被瞪得一滯,下意識重複道:“我跟他們?”

姑娘靜了一瞬,似乎在思索下文。

聞承霽也隻能屏息等待。

可等了兩息,沒等來下文,卻等來身前壓迫的力道陡然一鬆——這姑娘突然眼珠上翻,雙眼一閉,暈了。

穩穩當當,正栽在聞承霽的身上。

聞承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但又不能真的不扶——

再不扶人就要摔地上了!

·

“你們!手裡帶著武器,闖到我們戲班的後台來,是想要乾什麼?”茶樓大堂通往後院的門簾處,春蘿橫檔著過路的空檔兒,冷臉質問道。

與她對峙的是個容色妖豔的紅衣女子,指上纏繞著一條細長的紅繩,紅繩輕晃,尾端墜著一枚不足巴掌大的星鏢。

“我家小姐在你們茶樓失蹤了,我還懷疑你們戲班子藏匿了我們小姐呢。”紅衣女子眼睫輕抬,話語同樣不客氣。

“什麼?”春蘿眉毛一挑,微妙的捕捉到一些詞語,“就是你們的人,到我們後台,穿上我的衣服扮成我,故意攪亂我的演出?”

“賤人,果然是不安好心!”

紅衣女子被她說得手上動作一頓,麵色微變:“小蹄子,你喊我什麼?”

“賤人啊。”春蘿又重複了一遍,“蓄謀已久了吧,攪亂姑奶奶的演出?”

“就你那三腳貓的演出——我蓄謀已久?”紅衣女子不可置信,“誰看得上你......”

“那個,兩位姑娘,先不要吵,大家有話好好說......”站在兩人身旁,一個身穿月白色銀竹紋衣袍,背負長劍的白淨少年弱弱出聲,試圖勸架道。

可惜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春蘿一句話堵住:“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蘿卜頭子,在我麵前和稀泥?彆以為生得人模狗樣的姑奶奶就不罵你!”

“話我今個兒就放這裡,你們都給我在這兒等著,誰也不準進去!以為自己是官府嗎?我們戲班子的場地兒,想進就進——”

話還沒說完,就見先前動作麻利的鑽進院子裡的藍衣小廝大氣喘籲籲的跑出來:“不好了,不好了姑奶奶!”

春蘿側目看過去:“找著了?”

“沒,沒有......”對上春蘿的目光,薛三話語一頓,不由得心虛轉眼,低頭道,“我將咱們後院都找了,也沒尋找那姑娘身影......不對,哎呀!姑奶奶!我本來不是要說這個的!”

“那你要說什麼?”

“我要說......”薛三抬頭,眼珠子四麵亂轉,一下子瞅見距離春蘿不遠的紅衣女子,“對,對對對,就是她!跟她一起來的,那個拿針嚇唬人的男的,跟一個不知怎麼也出現在咱們後院的男的——”

“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四個字一出,紅衣女子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一直被攔在兩人身後,背長劍的少年突然身子向前一彎,從空隙處鑽了出進去,直接就向著院子裡麵跑。

春蘿:“哎!你——”

結果旁邊紅衣女子也跟上去。

“你們!”春蘿氣惱的跺了跺腳,立刻追上去,路過薛三時還順便揪住了他的耳朵,“到底發生什麼了,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哎呦,哎呦,姑奶奶——”薛三一邊求饒,一邊順著春蘿的步子向前跟。

“就是剛才,剛才我進去找那個搗亂咱們演出的姑娘,將咱們戲班子的房間搜了個遍兒,正準備搜茶水間,結果就,突然就——”

眾人前方一聲轟然巨響,飛塵四起,一個衣衫破損,短發雜亂的青年被人從煙塵中扔出來,重重砸在地麵。

隨即一道細長的銀針從煙塵中飛出,精準釘入他的右肩骨,幾乎穿透。

眾人被這場麵驚到,愣了半晌。

還是紅衣女子最先反應過來,驚呼一聲,快步跑上前去,查看自己同伴的傷勢。

不錯,被從拐角後麵暴力扔出來的,正是與紅衣女子同行,先前就已經進入後院,去尋找他們家“小姐”的短發青年。

青年被摔在地上,已經暈了過去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數處擦傷,右肩的銀針幾乎完全沒入皮膚。

煙塵之中,青年帶著幾分懶散的聲音慢悠悠傳出來:“下次再偷偷摸摸在背後搞偷襲,就把你兩隻胳膊都廢了。”

眾人抬頭,隻見未完全散儘的飛塵之後,站著一個姿態隨意的青年。

青年身長玉立,腰間墜著一塊長條形狀的白玉墜,頭發有幾分雜亂,正低頭整理袖口,拍打上麵的灰塵。

還不待眾人仔細辨認他的容貌,從方才起便一直麵露亢奮之色的負劍少年突然開口,神情激動喊道:“師兄!”

青年聞聲動作一頓。

少年繼續道:“大師兄,終於找到你了!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崔鈞,去年剛拜入劍堂的......”

話沒說完,煙塵裡的青年毫不猶豫轉身。

抬腳就往回走。

崔鈞:“......”

春蘿:“......”

薛三:“......”

隻是他沒有走成。

因為下一刻,一條係著星鏢的紅繩,驟然在半空中甩開,毫無預兆的攻向他的背心。

“師兄小心!”崔鈞見了,忙急急提醒道。

可青年向前行走的步伐並未停頓,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直至星鏢緊逼至身後,才微一側身,擦著分毫的距離閃躲過去。

隨後左手一抓,撈住紅繩。

“你們都喜歡這樣背後偷襲嗎?”聞承霽瞥了一眼手中星鏢,又回頭看星鏢另一頭扯著紅繩的紅衣女子,疑惑不解道。

紅衣女子卻不答,隻是緊咬著牙,手上用力,想要將紅繩拽回。

她這紅繩原本應是件堅韌靈活的武器,可如長鞭甩動,可似暗器偷襲,攻守兼備,捉摸不定。

可今日卻接連兩次被人捉住紅繩的另一端。

如長蛇被抓住七寸,叫人難受。

“你打不過我。”聞承霽道。

“他的右肩骨被長針洞穿,相關的經脈估計也會被劃斷。你有對我出手的這番功夫,還不如帶著他去尋個靈醫師——若是趕得及,說不定還能把斷處的經脈接上,保住那條胳膊。”

他頓了頓,似是思索,又道:“當然,如果你執意想跟我分個勝負,也不是不行。”

紅衣女子盯著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無冤無仇,閣下何以下此狠手?”

......

“你也說了無怨無仇。”聞承霽歎了口氣,無奈道,“他從我背後攻擊,動手式式皆是死招,又是何意?難道非要我動作不夠快,死在他手裡,才算是有仇怨嗎?”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

再加上方才過招,雖然隻在一瞬,但雙方實力懸殊,打不過是板上釘釘兒的事。

這仇,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還是先保住那家夥的胳膊為先。

心中做下了決斷,紅衣女子抬頭,看向聞承霽,冷聲道:“鬆手。”

聞承霽微微聳肩,手上一鬆,紅繩星鏢重新回到女子手中。

紅衣女子半分也不猶豫,立刻跑過去扶起已經昏迷的短發男子,帶著他離開茶樓。

這兩人剛離開,一直在旁邊默默觀察著,負劍的少年崔鈞迅速跑過去,攔住聞承霽道:“師兄——”

“你叫什麼名字?”聞承霽打斷他。

“崔,崔鈞,劍堂長老門下弟子崔鈞!”

“哦,崔鈞。”聞承霽將他名字重複了一遍,“你也去找個靈醫師。”

崔鈞:“啊?”

他愣了一瞬,反應倒是很快,振振有詞道:“我不去!”

“黎風師兄說了,找到大師兄後,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不能放你再亂跑!”

“你得跟我們回宗門,掌門師叔為了找你,已經急得十多天沒有吃飯了——”

他的聲音洪亮,整個院子裡都聽得清清楚楚。

聞承霽抬起手,右手捂住耳朵,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吐槽道:“他辟穀二十多年了,本來也不吃飯。”

“而且我沒有要跑,我是讓你去請個靈醫師,裡麵有人暈倒了......算了,我還是自己來吧。”

他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崔鈞:“愣什麼,跟上來啊?”

崔鈞腳步倒是比腦子先一步,跟得麻溜快:“大師兄,你不跑啦?”

“不跑。”聞承霽一邊走一邊吩咐他,“誰帶你們來的?黎風?發傳信給他,讓他過來的路上帶個靈醫師......”

兩人一言一句的,走進拐角,聲音漸漸小去。

站在原地的春蘿愣了半晌,才遊魂回神兒似的,側首問身邊的薛三:“這茶樓後院,是咱們戲班子的地盤兒吧?”

“當然是了姑奶奶!”薛三利落的接話,“掌櫃的不都跟班主說了,演戲的這段日子,後院就歸咱們,隨便用!”

“那他們這一個個,怎麼跟逛自家後院似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就是說啊,為什麼呢?”薛三附和著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