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1 / 1)

葉闖不好回答,隻低頭溜到一旁,回身將沾著塵土的外衫脫去,扔到一旁,故意不去看他。

即便她不說,江破雲也猜得到,若是她儘興了,也不會大半夜地跑去練劍。

“過來。”他伸出手去,掌心向上,垂在半空,靜待著她來牽住。

葉闖試探著走去,隻見那隻手上的紅痕微消,同他頸間的青紫相稱,為這夜色點綴了一抹無聲的豔色。

“阿寧,你受不住的。”

“受得住。”

“不行,”她將頭撇向一邊,冷落了那隻伸來的手,“我做不到再折騰你一次。”

“阿闖。”

“不要。”

他的手跌回身側,麵上帶著一點慍色,冷聲道:“阿闖。”

葉闖抬頭,又撞見了那副令她不快的神情,窩火道:“我說了,我不會這麼做的。”

他聞言,費力地撐起身子,扶著床沿向銅鏡前走去。

葉闖下意識抬手,想要去扶他,卻僵在原地一動未動,不客氣地說道:“你乾什麼?那東西早被我藏起來了,你彆想再誘導我乾壞事!”

“嫁衣呢?”他冷冷地瞥向她,揭去了她這副正義凜然的假麵,“嫁衣被你放到哪兒了?”

從她纏著自己出嫁開始,他就料到她一定會有所準備,鳳冠霞帔,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她要的就是這個。

“你、你乾嗎?”被他戳中心事的葉闖臉一紅,立場開始搖擺。

“自然是穿啊,”他緩緩起身,一步一頓地向她走去,站到她麵前,“穿給你看。”

她的嘴角一抽,飛也似的跑向屏風後,翻找一陣,扯出一個四方的繡花雲錦袋,跑回他麵前站定,卻始終不肯遞給他。

“穿穿就行了,彆動真格。”

江破雲置若罔聞,將自己的衣衫一拔,扔到一旁的床上。他扯過葉闖手中的錦袋,一字一句地說道:“穿,然後*我。”

他的半身暴露在空氣中,被葉闖瞧了個徹底。皮膚白皙,薄肌勻稱,每一寸都像是被雕琢出來的,即便他這幾日瘦了一圈,肌肉線條仍是明顯而精美的。

待他的身體被一層層的錦衣華服所覆蓋,她才猛然回神,大叫道:“不行,要是再亂來,你、你被我弄死了怎麼辦!”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他暗自掐訣,藏於身後的手腕處刻下一道隱符,“放心,我死不了的,你信我。”

華服繁雜,勾住了邁開的腳,他失力撲倒在床榻上,手指勾住了霞帔的帔墜。他偏頭去打理,忽略了微敞的衣領。

凹陷的鎖骨與翠綠色的錦絲交領相配,發絲未綴錙銖鳳冠,卻給這華服平添了幾分旖旎的月色。

平常人家婚嫁,本應是從頭到腳地打扮整齊,他太過清臒,把這婚服襯得像是被人逼著穿上的一樣,有種被山賊綁去當壓寨夫人的感覺。

葉闖從榻邊的檀木櫃裡翻出一個嶄新的青花瓷盒,用小拇指尖在盒中的胭脂細細地抹了幾下,坐到他的身邊。

“阿寧,你的嘴唇有點發白,我給你上點顏色吧。”她挪了挪身子,又靠近他幾分。

江破雲理好霞帔,撩起長發,淡淡地嗯了一聲,將身子主動探去。他的兩手撐在身前,後身微陷,默默垂頭,雙唇蹭過她的指肚。

胭脂在他的唇尖落下一指豔色,被她均勻地塗抹開來,鬼使神差地,她用拇指碾過小拇指上的胭脂,點在他滾動的喉結處。

“做什麼?”

她能感受到他喉嚨中的顫動,隨著他的聲音愈發猛烈。葉闖將拇指打開,直直地盯著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那些痕跡是自己留下的,還是胭脂塗上的,她早已經分不清了。

她呢喃道:“想吻你。”

他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向自己的懷中摁去,力度之大幾乎勒得她喘不過氣來。他向她的頸間一啄,將胭脂之色印於她的頸側,“阿闖,彆忍了,你忍不住的。”

葉闖一個激靈,猛然推開他作亂的手,垂頭一看,不由得咬牙暗罵一聲,“你、你……”

江破雲膝行而去,身上綴著的珠墜碧翠發出聲聲脆響,逼得她退無可退。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掐住她的手腕向自己的後腰抵去,“阿闖,不要讓我委屈。”

葉闖彆扭地哼唧了一聲,睨了他一眼,“你確定?”

他一聳肩,風輕雲淡道:“你也不過如此,哪來如此的自信?”

這一招激將法用到葉闖身上可謂是屢試不爽,她眉頭一皺,顯然是掉進坑裡去了。她不爽地嗤出一聲鼻息,一把推倒江破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不懂憐香惜玉,彆自討苦吃。”

江破雲眉目含波,輕聲道:“我願意。”

她偏頭吻過他的踝骨,緊抓著他的眼睛不放,明知故問道:“願意什麼?”

兩滴熱淚灌入婚服,凝成冷霜,他道:“我願意嫁給你,做你夫人。”

她撥開他的婚服,手掌覆在他的腹側,那裡有一顆黑痣,是她最愛的點睛之筆。

“那給我生小娃兒,你也願意嗎?”

江破雲笑得雙肩顫抖,回答道:“那得我能生才行啊。”

“那就是不願意咯?”

江破雲捂住嘴巴,不肯言語,華服散亂,在他身上烙出道道紅印。

葉闖壞笑一聲,“到底願不願意啊,阿寧?”

他顫著吐出一口氣,伸出雙手去夠她,如願地被她抱起。他環住她的脖頸,抖著聲音道:“願意,我願意,什麼都願意。”

而她回應了他一吻,沉浸在征服他的愉悅之中,絲毫未注意到這一句過家家般的玩笑話,竟成了他們的一生之約。

她揉捏著他的後頸,安撫道:“我聽你的,你說停就停,輕便輕。不要怕我,阿寧。”

他不回答,默默地順從她的意旨。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葉闖都懷疑他沒了意識,他陷入綿軟的床榻,無力地漂泊在狂風驟雨之中,聲音像如絲如縷的雲霧,卷來一襲濕濘。

“你說什麼?”葉闖俯下身去,在他的眼角處落下細密的吻。

“卿卿……”

“換一個,你知道我想要聽什麼。”

“唔!卿、阿闖,你不許……耍、耍賴皮。”

“就耍賴皮。”

兩人無聲地對峙著,同那朦朧的月色共醉。

他最先敗下陣來,小聲道:“我叫。”

葉闖引誘他陷入另一個陷阱,“叫我什麼呀?”

“娘子。”

“不對,”她終於逮到了懲罰他的機會,“再說。”

“夫人。”

“不對。”她研磨著他薄薄的嘴唇,揉碎了他脆弱的魂魄。

他輕吐一聲,“阿闖。”

“嗯。”

“阿闖。”

“我在。”

“夫君,相公,官人。”

“葉闖。”

——我的卿卿。

“我在,我在。”葉闖拭去他額上的細汗,攏過他被打濕的發絲,在他唇邊落下一個虔誠的吻。

“阿寧。”

他綿綿地嗯了一聲,雙眸微闔,再沒旁的力氣與她周旋。

她托起他的手,在掌心晃了晃,輕聲說道:“哥哥。”

江破雲胡亂應著,像是夢囈。

“哥哥?”

沒有回答。

他的一呼一吸如同鼓槌,輕輕地、緩緩地敲打在她的心麵上,餘波微蕩,震出清夢一汪。

她置身夢中,猶如那個與他重逢的夜晚,為他癡迷、為他沉淪,為他用儘一切的溫柔,想要去吻他、擁住他,想要他為自己而失態。

她做到了。

這顆七情六欲皆失的心,逐漸被他一片片地拚回。

——她懂了愛。

下意識想靠近他、黏著他,想讓他的心裡隻容得下自己,自然而然地把他據為己有,是愛;看著他死在麵前而心痛,為他受道法反噬之苦而自責,看他被人虐待至死而痛哭,是愛;甘願全身的皮肉被儘數撕去也要救他,儘管四肢被烈火吞噬,也要懷著救他的信念拚死而戰,是愛;能為他殺死幼時的自己,卻始終無法將劍刺向他的心窩,是愛。

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遠比照顧自己上心百倍;總是饒有耐心地聽著他說話,給他自己所有的耐心與尊重;對彆人從不肯低三下四,卻自甘為他俯首稱臣。

——是愛。

她為他整理好衣衫,輕輕地為他蓋上錦被,躺在他的身側,手指隔空描繪著他的側影。

“你說這世間無人愛你,錯了,你有我愛著。隻是我先前從未意識到那是愛,而你也從未感受到我的心思。”

“阿寧,哥哥,夫人。”

“老婆。”

“我愛你。”

不是欲,是愛。

她抱著他,腦袋昏沉,眼皮也逐漸地合上,隻迷迷瞪瞪地念叨著:“葉無雙說得不對,我才不色……”

*

夜已深。

江破雲垂落至床沿的手猛地一顫,腕處的隱符此刻完全顯現出來,猙獰地烙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駭人的紅痕。

“糟了。”他咬牙撐起身子,兩指掐訣,用僅存的內力勉強維持合歡咒。

葉闖翻了個身,噘嘴夢囈道:“阿寧,我要吃奶。”

“臭妮子。”他笑嗔一聲,就是這刹那的分神,無瑕真元瞬間衝破了他的內力,直衝他的心脈而去。

江破雲悶哼一聲,重心一歪,直接摔下床去。

合歡咒的效力一過,無瑕真元便直接燒入他的經脈,比平日裡的反噬之痛更加凶猛,幾乎讓他承受不住。

江破雲努力地咽下喉中的痛呼,一點點地向門外爬去。

不能讓她發現,絕對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為了與她相擁而硬扛反噬之苦。

痛至極時,他拚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他蜷縮在地,全身不住地顫抖,指甲在地麵劃過,發出細微的哀嚎之聲。

而無瑕真元偏不順他的意,硬要他發出聲音一般,讓這反噬之力再度將他覆滅。

“呃啊!”他不慎喊出了聲,狼狽不堪地爬起身來,用儘全身的力氣向屋門衝去。屋門被破開,他腳下不穩,直接滾落在地。

嫁衣被塵土所浸染,他顧之不及,隻死死地盯著前方,指甲扣入地麵,向屋外的竹林之中爬去。他口中淌過黑血,順著脖頸滑下,打濕了他的領口。

快跑,跑得越遠越好,跑到沒人的地方自生自滅,也不要被她發現。

他失了力氣,頭無力地倒向一旁,“不,不行,我不能讓她恨我。”他直了直手,隻見指甲的縫隙溢出了血,再一眨眼,眼前卻漆黑一片。

看不清了。

耳邊的噪音越來越模糊,連同那剜心之痛一齊煙消雲散。

“無為,救我……”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尚在睡夢之中的葉闖也皺起眉頭來,不斷地喊著他的名字。

“不……不要這麼對他,不可以!”她抱緊懷中的被子,緊緊地攥著一角,額頭冒著虛汗,顯然是做了噩夢。

夢裡,她看見自己正在淩虐著他,麵前是鋪天蓋地的血,覆滅了他的身體。他猶如一片枯葉,被自己毫不憐惜地踐踏,一點一點地碾碎成泥。

而自己渾不在意,報複性地愈加癲狂起來。銀鈴脆響,在他的腳踝處狂舞,打出一片猩紅。這紅是駭人的,通過他胸口裂開的傷疤溢出,生生紮進了她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