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雲渾身一顫,耳根漸紅,他想撬開葉闖那隻作亂的手,可怎麼都無濟於事。
他惱羞成怒地瞪著葉闖,已是滿臉通紅。
“放手!”
葉闖不聽,反倒箍得更緊。江破雲的發梢掃過她的手背,弄得她心癢癢。
“不放是吧?”江破雲抬著下巴,挑釁道,“難不成你想在這就跟我雲雨一番?”話音剛落,他覺得雙頰微微發燙,自覺氣勢不夠,又往前逼近幾分。
而葉闖坐懷不亂,欣賞著他這副窘迫的模樣。對她而言,這話沒有任何攻擊性,反倒讓她興奮不已。她勾起嘴角,放開了江破雲。
“不急,有你哭的時候。”
“我呸,”江破雲揉了揉後腰,戒備地看著她,“女流氓。”他白了她一眼,轉身開溜,不料被葉闖牢牢地抓住手腕,徑自拽向前去。
黔驢技窮的江破雲欲哭無淚,垂死掙紮是他最後的倔強。
“救命啊——救……”
葉闖回身,點住他的啞穴,義無反顧地拖著反方向發力的江破雲,向簪花弄走去。
江:自作孽,不可活啊。
*
兩人一路拉拉扯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終於,江破雲在無聲的抗議下,葉闖終於讓他開了口。
“你放開我。”一想到自己被一個女子占儘便宜,江破雲自覺丟臉,渾身上下都憋屈得難受。
“理由。”
“理由?”江破雲險些氣笑,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牽著鼻子走,他低頭咬牙道,“你一見麵就逼迫我陪你,你又有什麼理由?”
葉闖頗不在意,反倒揚起嘴角,將他的手握得更牢。她拉著江破雲東竄西竄,滔滔不絕地向他展示自己發現的稀罕物什。
江破雲耐心早就耗空,隻不過礙於人多不好發作,一路扯著嘴角陪笑,倒在旁人眼中像是一對情侶,養眼不說,還十分好磕。
葉闖逛到兵器小鋪便走不動路了,專心研究起短刀來。江破雲對兵器不感興趣,歪頭盯著葉闖,打趣道:“你一身戾氣,又蠻不講理,若不再學些琴棋書畫品茗焚香,怕是這輩子都尋不到一個好夫婿。”
葉闖聞言,瞥了他一眼,終於鬆開了手。她放下手中的短刀,轉身向隔壁的攤鋪走去,挑中了一支琉璃簪。
江破雲輕笑,心想這葉闖再冷酷無情,也不過是少女的年紀,喜歡些金銀飾物再正常不過。
他見葉闖沒帶行囊,衣服顏色鮮豔但布料中成,全身上下也就刀劍像樣,於是捏準了她缺錢。他踱步走到她身邊,故作姿態地問道:“喜歡啊?本公子給你買下了。”
葉闖一揮手,“那便賞你了。”
江破雲眉頭一揚,諷刺道:“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啊。”
葉闖隻回身睨了他一眼,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是受寵了,驚著吧。”然後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那姿態,那氣勢,仿佛是王要加冕人要飛升,讓眾人目瞪口呆。
她是走了,留江破雲一個人愣在原地。小販不耐煩地問:“喂,你買不買?”
江破雲輕咳一聲,抓起簪子,扔給了小販五兩銀子,揚長而去。
小販瞟了他兩眼,嘴裡念念有詞,“還管著錢呢,呸,男狐狸精!”
江破雲:……
*
兜兜轉轉,二人還是走到了風月樓。
江破雲一望那三個大字,心裡就發怵,“先說好,陪你一天可以,但我先聲明:一不賣藝,二不賣身,三……”他見葉闖有意往裡頭走,急忙喊住她,“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界?”
“已過晌午,我餓了。”葉闖充耳不聞,大步一跨就喊店掌櫃上好酒好菜,“再來條魚,要現殺的。”
江破雲氣得牙癢癢,攥緊拳頭,一騎絕塵似的踏進店門。
二人靠門就座,等菜上桌。葉闖細品這一壺醇香的桃花釀,酒杯在手裡轉了幾轉,仰頭一口吞下。
江破雲左手托腮,右手食指在木桌上有規律地敲打,眯眼打量著她的裝束。身著彩繡立領織袍,套龍紋赤紅罩甲,腰係金蟒帶,彆銀質長刀,刀鞘鑲嵌蒼州藍玉,身背玄鐵龍泉,不係劍穗,單用發帶束發,不戴繁雜頭飾,利落颯爽,酒量非同一般,姿態似武家出身,偏偏形貌攜著點文韻,這氣質是天底下的獨一份。
“表麵上是正氣凜然俠肝義膽的女俠,背地裡卻是個仗勢欺人的女流氓……”江破雲小聲嘀咕,沒曾想還是被葉闖聽到了。
“你說什麼?”
“我說啊,咱倆共坐一桌,你卻隻關心你的酒。”江破雲傾身向前,故作委屈,雙眸含波,仿佛要勾走人的心魂,“這桃花釀哪有軟玉溫香秀色可餐?你說是吧,小美人?”
葉闖才不管那套,她伸出手,拇指扣住江破雲的鎖骨窩,暗自上了力道,“勾引人的方式雖然不高明,但我喜歡。”
江破雲打掉了她的鹹豬手,要不是實在打不過她,他真想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這葉闖話不多說,卻語出驚人。她要是不口吐虎狼之詞,還真就怪了。
“你……”他剛開口,就被葉闖打斷,她食指比在唇前“噓”了一聲,眼神瞟向鄰桌的一對夫妻。
“娘子,你聽說了嗎?那黑羅刹終於被剿滅了。”
“全死了?”
“是啊,聽說是被一位紅衣俠女……哎,你看像不像坐咱旁邊的那位——”男人湊在妻子耳邊悄聲說道,被妻子拍了一巴掌。
“行了吧你,彆亂點譜。”
“不過說來也怪,那羅一羅二天生殘疾,自從去了後山,竟然變成了健全之人。”
“身體健全有什麼用?那天煞的黑羅刹二十多年來拐走了多少女子!”
男人歎了口氣:“是啊,我聽聞黑羅刹盤踞的後山上,常常傳來女子的哀嚎,真是淒慘。”
哢嚓一聲,葉闖捏碎了手中的酒盞。她眼神陰翳,眉頭緊皺,手臂青筋暴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煞氣。
江破雲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冷靜,又向鄰座的二人頷首道,“二位能否跟我講講這黑羅刹?”
葉闖脾氣暴躁,缺乏耐心,但十分聽江破雲的話。她掏出幾個銅板扔在桌上,當作賠酒盞的錢,便一言不發地仰頭喝酒。
男人看向妻子,見對方點頭才說道:“二十三年前,從後山竄出一幫壯漢,他們留著黑胡,力大如牛,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人稱黑羅刹。其中有不少人原先是缺胳膊少腿殘障,竟然奇跡般生出胳膊和腿腳來。聽後山附近的村民說,山上常在夜裡傳來女子的慘叫,但平日裡又不見有女子出沒。大家都懷疑黑羅刹白日裡強搶民女,夜裡以虐殺她們為樂。”
江破雲看了葉闖一眼,見她垂頭不動,又問:“也就是說,被擄去的女子全部慘遭毒手?”
夫妻二人不言,隻歎了口氣。江破雲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不禁為這些往死的女子惋惜。
“王家與黑羅刹有何仇怨?”葉闖放下酒壺,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她方才與黑羅刹對峙時,對方曾放狠話,說要讓她跟王家一個下場。葉闖猜測王家與黑羅刹也有一段淵源。
男人向四周看看,悄聲道:“這王家原先是樂善好施的富賈豪紳,家中隻有一個獨子王富秉,二十三年前被黑羅刹給滅了,全家上下一個不留!”
“不過說來也怪,這黑羅刹出現不久後,王家就慘遭滅門,老一輩都說跟那劉齊天有關……”男人閉上嘴,看向四周,“旁的我也不敢多說。至於王家被滅的真相,我們也不清楚。”
葉闖點頭道謝,招呼江破雲吃飯。兩人不作言語,埋頭苦吃。吃飽喝足後,江破雲主動結了賬,跟著葉闖不知所去地閒逛。
不知不覺中,二人竟一路走到了江邊。一輪紅日西下,染紅了天邊江麵。
“二位爺行行好,照顧照顧我這生意吧——”
葉闖聞聲看去,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坐在路旁,他隻剩一臂,半張臉被火燒得麵目全非。他腳邊有一個破爛的竹籃,籃裡盛著幾把折扇。
斷臂人揮著僅剩的那隻胳膊,不停地鞠躬,“行行好,行行好……”
葉闖手一揮,不耐煩道:“行了!我們買。那位付錢。”
那位麵色稍沉,從懷裡拿出錢袋,見他可憐,便多給了點銀子,“拿著,買件好衣裳吧。”
斷臂人雙眼含淚,連聲感謝,“多謝公子,多謝公子。”他似乎覺得誠意不足,又補上一句,“祝二位爺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此話一出,全場安靜。江破雲無語凝噎,嘴角抽搐,硬是擠出一個禮貌的笑臉。
葉闖暗爽,從籃子中隨便挑了一把,故意在他麵前晃了晃,扭頭便走。江破雲咬牙跟了上去,不爽道:“得意什麼,我才不跟你白頭偕老呢!”
望著離去的二人,斷臂人垂下頭去,拎起腳邊的竹籃,向反方向走去。他雙唇顫抖,雙目無神,說出的話卻如此狠毒,“彆怪我,我也是為了這張臉能恢複原狀,否則絕不會殺你們……”
“誰讓你們非得出風頭,活該……活該!”
半個時辰後,江邊。
葉闖見江破雲走累了,於是借了漁家一葉木舟。此時天色已沉,皓空如洗,雲影流光,江麵泛起層層雲霧,綴有星辰,似仙境一般。
二人行舟,從洛江一路順流而下。寒意漸起,山穀靜謐,晚風化浪,托著一葉扁舟緩緩前行。
江破雲倚在舟沿,眯著眼,似是醉了。
“我還未曾問過你籍貫何處。”
“越陵。”
他眉頭一皺:“越陵……那你是否聽說過九品堂?”
“九品堂堂主是我爹,”葉闖見他一副宛如晴天霹靂的表情,挑眉問,“有問題?”
“不敢不敢,原來是九品堂的小堂主,幸會幸會。”江破雲麵上恭恭敬敬,實則大跌眼鏡。
怪不得“懷瑾”一名如此熟悉,原來是那九品堂小堂主!傳言那小堂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明眸善睞溫良賢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與麵前這位語出驚人桀驁不馴的葉大俠可謂是八竿子打不著,這傳言堪比詐騙啊!
不過這九品堂財力不淺,怎麼這葉闖混成了這副模樣?
莫非……
“你是偷跑出來的?”
這一問倒是拿捏住了葉闖的命脈,她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眼神飄忽不定,“你怎麼知道?”
江破雲不答,隻是輕笑,他朱唇輕抿,鬢邊碎發隨風飄蕩,擾亂了她的心弦。在他身後,一束煙花驀然綻開,劃亮了整片夜空,又向遠山墜去。此時此刻,他眼中好似銀河翻滾,花火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給這出塵不染的謫仙染上了幾抹煙火氣。
在一呼一吸之間,葉闖已在他眸中旋起的銀河星雨裡淋了百遍。
春風沉吟,舟上人搖搖欲醉。夜風如許,萬花飄零,百轉千回,凝落於碧水之上。
“落花百轉乘一葉,清風扶浪隨千江。”
葉闖一瞬間愣住,她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還在人間。從他在簪花弄神仙般落到自己身邊開始,她已然亂了陣腳。
她想吻他,欺負他,讓他失態,聽他喘息。
……可吻又是什麼?
這一顆從未有過情動的心,到底懂不懂得愛?
是天賜良緣,是一見鐘情,還是無心之人無師自通、從一而終的心動?
她想知道。
葉闖試探著,慢慢爬到他麵前,怔怔地望著他的眼底。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葉闖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畔撩撥,曖昧不清,進退兩難。
“你想親我?”江破雲臉上泛著異樣的紅,他姿態不變,附耳輕言,“試試看。”
那就試試。
這樣想著,她深吸一口氣,猛地低頭,誰知江破雲將頭猛地一閃,讓她撲了個空。
用力過猛的葉闖終究是出師不利,一頭紮進江裡。
江破雲剛想開口嘲笑,還沒能坐起身,就被葉闖掀進水裡。江破雲在水中掙紮,所幸抓住了側翻的小舟,將頭探出水麵,他口鼻嗆水,難受得咳了一陣。
葉闖水性極好,隻露個臉,在一旁得逞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