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人?
自上次城主生辰宴一彆,兩人便再也沒見過麵。凝畫一直忙著搬食肆和重新拾掇鋪子,倒是忘記了臨彆之前,她說過十五時邀請夫人一同去逛寺廟。
今日便是十五。
千翠瀾雖身在城主府,但凝畫的動向她也關注著。她喜歡凝畫這個姑娘,在聽說她食肆喬遷後,便也跟著歡喜,隻是為了不多給凝畫添亂,所以直到今日才來。
外麵天氣不算好,這個時候卻記住凝畫的邀約並主動前來,凝畫心裡愧疚之餘滿是感動。
千夫人算是她在這個時代交的第一個女性朋友。
凝畫忙放下手裡的活迎了出去。桃花把紙傘收起靠在門邊,千翠瀾在門口鋪的毯子上輕輕跺了跺腳,確保鞋底乾爽後才踏了進來。
“夫人好呀!可有用過早膳?”
凝畫熱情親昵,招呼著她們先在空桌坐下。
桃花戲謔道:“昨日夫人聽說你的食肆開始賣早點了,特地吩咐我今早不必伺候早膳,要來嘗嘗你的手藝呢!”
三人對看一眼,都掩嘴笑了起來。
凝畫:“那今個兒定要讓你們吃了還想,流連忘返,日後我也能與彆處炫耀:‘我們安記食肆可時常接待千夫人呢!’”
眾人開懷。
凝畫折返回廚房,老二老三跟著進來,端了兩碗胡辣湯和油條、糍粑送出去給千翠瀾和小桃。
雙皮奶的製作也接近尾聲,凝畫小心揭鍋,戴上厚手套將雙皮奶都端了出來,鮮甜的奶香味隨風飄散到廳中。
尋常原產的牛奶熬出來後並無如此鮮明的甜味兒,讓人聞了想再聞。
甜味兒在平頭百姓的調味中十分稀罕,因著糖的昂貴,許多人鮮少能夠吃上。因此如今聞到了甜香味,大家也不敢出頭問夥計,老板娘又做了什麼新吃食。
不管是什麼,他們肯定負擔不起。
千夫人是時常吃甜食的,聞到甜味後倒也不新奇。隻是吃了鹹辣的胡辣湯和早點,嘴裡總想再吃點甜食來緩和一下。
她開口叫住路過的老五,柔聲問道:“小哥,廚房我們也不宜進去,勞煩你問下凝姑娘,她正在做什麼好吃的呢?我們買兩份嘗嘗。”
“好嘞!夫人稍等,我這就去!”
廚房裡,凝畫把雙皮奶端出來後,就放在窗口處晾涼,雙皮奶的第二層奶皮就得通過晾的這一步驟形成。
作為飯後甜點,意不在果腹,所以分量不多。十斤水牛奶約摸可以40份雙皮奶,而其中最貴重的原料——糖,對凝畫來說又是零成本,因此在定價這塊,她依舊貫徹平價風格,隻三文一份。
三文,一個肉包子的價格,卻可以吃到牛奶,雞蛋還有糖。
老五進來的時候,雙皮奶的第二層奶皮也已經凝結完成。
凝畫在托盤上整齊擺好十碗,囑咐老五道:“先給千夫人和小桃各送一碗,她們那桌我請,不用記在賬簿上。剩下的三文錢一碗,你端出去,誰想買就送到那人桌上。”
老五老實地點點頭:“知道了!”
老五出去後,凝畫緊接著製作下一鍋雙皮奶。今日要與千夫人一起逛寺廟,中午便不會在食肆,她得在走之前將雙皮奶全部製作完畢,留著中午賣。
為了填補她這個空缺,她今早特地把張大嬸的女兒翠香請了過來,代她一日。
大堂裡,老五根據凝畫說的先給千翠瀾那一桌送上了雙皮奶,接著便遊走在各個房間,吆喝道:“新鮮出爐的雙皮奶,甜香味十足!隻要三文一份!”
其實老五端著托盤剛從廚房裡走出來時,就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手上。
安記食肆出了名的,老板娘手藝好,花樣還多,日日都能做出從前從未吃過見過的吃食。
就算吃不到,能夠看到模樣,出去後說與認識的人聽也是好的,大家夥都愛聽新事物兒。
可是,店裡的夥計卻說:“隻要三文一份——”
三文一份!
許多人開始蠢蠢欲動,但到底已經吃飽了早飯,讓再花三文錢,隻為嘗個味兒又有些不舍得。
“妹子,大哥,不如我們拚一份如何?我想嘗嘗,若是好吃,中午我買一份帶回家給媳婦兒子嘗嘗!”
鋪子裡吃早飯的人多,但桌子都是標配的四人桌。拚桌的人居多。
一文錢便可以嘗到“雙皮奶”這從未聽過的食物,即使一人隻能分得兩勺,也都願意。
黝黑男子一經提出,便得到了同桌其他人的讚同。
老五笑嗬嗬地走過來,端上一碗雙皮奶,順便給他們帶了一個公勺。
其他人見還可以這麼做,也紛紛效仿,很快老五手上的雙皮奶便全部賣了出去。
大家打量著這碗雪白透亮的新吃食,用勺子輕輕舀下一勺,表麵薄薄一層奶皮皺起被戳破,底下的便像是過年裡吃到的晶瑩剔透的肥肉,立在勺子上時搖搖晃晃,霎時可愛。
入口也是讓人眸子一亮,鮮嫩滑彈,甜甜的汁水霎時迸入口中,清涼可口。
甜食助人分泌多巴胺,讓人快樂。
兩口下肚,意猶未儘,回味無窮。
“老板娘真神人也,做出的吃食又獨特又美味!”
“若是大熱天能來一碗這奶,我都不敢想會有多舒坦!”
“若不是我剛喝了碗湯又吃了油條,我定要來上兩碗吃的,兩碗也隻要六文,外麵一串糖葫蘆都要賣五文錢了!”
縱是千翠瀾平常吃了許多樣點心甜羹,也從未嘗過這等口感的食物。
“這一早真是沒有白來,凝畫果然一直都能給人驚喜。”
真好,想她自小讀書學女紅,十幾歲嫁給劉君平,也就是現在的城主,成為了光鮮亮麗的城主夫人。可細細想來,她這個城主夫人的名號實在空虛。
百姓受苦,她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明知丈夫不仁,又無力阻止。還不如凝畫這般開個鋪子,落到實處,讓百姓吃飽吃好。
城主夫人這個身份讓她享有現在的物質生活,同時又桎梏著她,讓她苦受作為旁觀者的煎熬。
夜間輾轉,心緒不安。
想要擺脫,又躊躇不決。
早飯過後,凝畫收拾了一番,換上前幾日新添置的衣裳和千翠瀾一起出了食肆。
凝畫也是女子,女子愛美,竟然已經決定出去,便是要打扮一番,不能再像往日待在後廚,為了方便而穿灰敗粗布衣裳。
她和千翠瀾並肩而行,桃花稍落後半步。
安城以音恩寺著名,每月十五,便會有許多人來上香。特彆是前兩個月,音恩寺的門檻險被踏破。生活無望,唯有祈求神靈庇佑。
這個月的香客便明顯少了很多。
幾人緩緩踏上石階,來到大殿之上,僧人站立兩邊,給來客遞香。
凝畫和千翠瀾各領了一炷香。
前世的凝畫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她不信神佛,隻信自己。初穿越來的時候,也曾動搖過,畢竟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都發生在她身上了。
可自從見到那些受鹽災迫害的百姓,或流離失所,或生病慘死,或像原身的父親被權貴無辜濫殺。
凝畫堅定住了。
安城百姓為何至此地步,是人為,背後的利益網都由誰編織而成,她不能妄下定論,但甄樹那老賊一定逃不了。
人禍還需人平之。
總不能寄托於老天一道雷把甄樹這一夥人給劈死吧。
凝畫快速地磕了幾個頭,將香插在香爐上,回頭看去,千翠瀾閉著眼,端莊地舉著香跪在蒲團上,神情認真又凝重。
半晌,才彎下腰深深地埋頭拜佛。
出了殿門,凝畫篤定道:“夫人方才定是在求親人康健,百姓安寧吧!”
千翠瀾笑而不答,反問道:“那你呢?你想求什麼?我猜猜,你的食肆如今生意火熱,倒也不必心憂,你阿娘麵色紅潤,看起來身體便很是康健。”
她頓了頓,了然笑道:“這個年紀的女子最關心的便是姻緣了吧。”
凝畫所在的這個身體已經十六歲,這個年紀在古代,有的連娃都已經快會走路了。
“先立業後成家。”凝畫淺笑搖頭:“安記食肆才剛剛有了起色,我可不能分了心去做其它事。”
“都說婚姻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我並不覺得,種下婚姻這個芽兒,日後便會生出許多牽掛,將人束縛在大不的地方裡耗儘心力。倒不如趁年輕好好地想一想自己想要乾什麼,避免蹉跎時光,追悔莫及。”
千翠瀾聽到最後時,麵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可不是麼,這十幾年來,在那府中生兒育女,骨血,利益都與城主府牽扯上了密不可分的關係。
劉君平做了什麼,她不知道嗎?隻是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她能親手毀了她的天嗎!
桃花撓撓頭,一副疑惑模樣:“女子的職責不就是相夫教子嗎?立業是男人才該做的事啊…”她神色向往:“我最想做的事便是嫁給一個好郎君,日後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那若是丈夫不仁,孩子不孝,那日後又該如何呢?隻能忍氣吞聲,鬱結心頭,悔恨等死。”
凝畫語氣幽幽,激得桃花一身雞皮疙瘩。
千翠瀾臉色更加難看了。
看桃花麵色慘白,是真的被嚇到了,凝畫突綻笑顏,又恢複到平常模樣,清脆道:“嚇你的啦!桃花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日後郎君怎麼會差呢!況且你還是城主夫人的貼身丫鬟,許多二郎都搶著求娶呢!”
“…凝畫!”桃花忿忿推搡了凝畫一把,但力氣很小,隻算小小打鬨。
“夫人,你看她,她欺負奴婢!”桃花湊到千翠瀾麵前控訴凝畫的“罪行”,可今日明明天氣微涼,她卻發現夫人額上一層細汗,神色蒼白,麵色難看得緊。
“……夫人…你怎麼了!”
看見桃花表情突變,凝畫也趕緊湊到千翠瀾麵前,這才發現了千翠瀾的異樣。
“夫人,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千翠瀾擺擺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可能是走動的久了,有些累了,我去客房裡歇息一會兒就好。”
凝畫看她這個樣子,卻覺得有些像低血糖的症狀,而她正好有係統獎勵的白砂糖,便決定去香積廚裡討些熱水,和白糖水給千翠瀾喝。
“那桃花,麻煩你先送夫人去客房歇息,我有些事去去就來。”
“好……”
告彆主仆兩人,凝畫便朝著東側快步行去。
途中路過榮堂時,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